狱中上梁王书

更新时间:2024-10-27 15:48

《狱中上梁王书》是西汉文学家邹阳下狱后给梁孝王写的一封书信。该文讲述了作者被囚狱中,身罹杀身之祸,但他用铮铮铁骨和不卑不亢的高尚气节证明自己的侠骨和节操,体现出邹阳正直的品格,也透露出人言可畏的道理。文章历举史实,运用比喻,纵横议论,刻画了一个个面对死亡不盲从不苟合的光辉形象,雄辩地揭示了君王沉谄谀则危、任忠信则兴的道理,具有借鉴警示意义。

作品原文

狱中上梁王书1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2”,臣常以为然3,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4,白虹贯日5,太子畏之6;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7,太白蚀昴8,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9,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10,左右不明,卒从吏讯11,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孰察之。

昔卞和献宝12,楚王刖之13;李斯竭忠14,胡亥极刑15。是以箕子阳狂16,接舆避世17,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18,子胥鸱夷19,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谚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20。”何则?知与不知也21。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事22;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23。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24;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25。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人恶之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26;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27。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28!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29;范雎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30。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31,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32,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33,徐衍负石入海34,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35,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缪公委之以政36;宁戚饭牛车下,桓公任之以国37。此二人者,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38,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39,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40,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41。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42。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43,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44。此二国岂系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浮辞哉45?公听并观46,垂明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47。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侔48,而三王易为也49。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50,而不说田常之贤51,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52,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亡厌也。夫晋文亲其仇,强伯诸侯53;齐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54。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卒车裂之55。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伯中国,遂诛其身56。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57,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58。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59,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60,施德厚,终与之穷达61,无爱于士62,则桀之犬可使吠尧63,跖之客可使刺由64,何况因万乘之权65,假圣王之资乎66!然则荆轲湛七族67,要离燔妻子68,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69。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奇70,而为万乘器者,以左右先为之容也71。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随珠和璧72,只怨结而不见德;有人先游73,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74。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羸75,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76,怀龙逢、比干之意77,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78。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79,而不牵乎卑辞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80。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81,以信荆轲,而匕首窃发82;周文王猎泾渭,载吕尚归83,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84。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语85,驰域外之议86,独观乎昭旷之道也87。今人主沉谄谀之辞,牵帷廧之制88,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89,此鲍焦所以愤于世也90。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污义91,底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92。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93;邑号朝歌,墨子回车94。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95,笼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污行96,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97,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98!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白话译文

臣子听说忠心不会得不到报答,诚实不会遭到怀疑,臣子曾经以为是这样,却只不过是空话罢了。从前荆轲仰慕燕太子丹的义气,以至感动上天出现了白虹横贯太阳的景象,太子丹却不放心他;卫先生为秦国策划趁长平之胜灭赵的计划,上天呈现太白星进入昴宿的吉相,秦昭王却怀疑他。精诚使天地出现了变异,忠信却得不到两位主子的理解,难道不可悲吗?现在臣子尽忠竭诚,说出全部见解希望你了解,大王左右的人却不明白,结果使我遭到狱吏的审讯,被世人怀疑。这是让荆轲、卫先生重生,而燕太子丹、秦昭王仍然不觉悟啊。希望大王深思明察。

从前卞和献宝,楚王砍掉他的脚;李斯尽忠,秦二世处他以极刑。因此箕子装疯,接舆隐居,是怕遭受这类祸害啊。希望大王看清卞和、李斯的本心,置楚王、秦二世的偏听于脑后,不要使臣子被箕子、接舆笑话。臣子听得比干被开膛破心,伍子胥死后被裹在马皮囊里扔进钱塘江,臣子原先不相信,今天才清楚了。希望大王深思明察,稍加怜惜。

俗话说:“有相处到老还是陌生的,也有停车交谈一见如故的。”为什么?关键在于理解和不理解啊。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用自己的头交给荆轲来帮助太子丹的事业;王奢离开齐国投奔魏国,亲上城楼自杀来退齐军以保存魏国。王奢、樊於期并非对齐、秦陌生而对燕、魏有久远的关系,他们离开前两个国家,为后两个国君效死,是因为行为与志向相合,他们无限地仰慕义气。因此苏秦不被天下各国信任,却为燕国守信而亡;白圭为中山国作战连失六城,到了魏国却能为魏攻取中山国。为什么?确实是因为有了君臣间的相知啊。苏秦做燕相时,有人向燕王说他坏话,燕王按着剑把发怒,用贵重的马肉给苏秦吃。白圭攻取中山国后很显贵,有人向魏文侯说他坏话,魏文侯赐给白圭夜光璧。为什么?两个君主两个臣子,互相敞开心扉、肝胆相照,岂能被不实之辞所改变呢!

所以女子无论美不美,一进了宫都会遭到嫉妒;士无论贤不贤,一入朝廷都会遭到排挤。从前司马喜在宋国受膑刑,后来到中山国做了相;范雎在魏国被打断了肋骨敲折了牙齿,后来到秦国却封为应侯。这两个人,都自信一定会成功的计谋,丢弃拉帮结派的私情,依仗单枪匹马的交往,所以不可避免会受到别人的嫉妒。因此申徒狄自沉雍水漂入黄河,徐衍背负石头跳进大海,他们与世俗不相容,坚持操守而不肯苟且结伙在朝廷里改变君主的主意。所以百里奚在路上讨饭,秦穆公把国政托付给他;宁戚在车下喂牛,齐桓公委任他治国。这两个人,难道是向来在朝廷里做官,靠了左右亲信说好话,然后两位君主才重用他们的吗?心相感应,行动相符合,牢如胶漆,兄弟都不能离间他们,难道众人的嘴就能迷惑他们吗?所以偏听会产生奸邪,独断独行会造成祸患混乱。从前鲁国听信了季孙的坏话赶走了孔子,宋国采用了子冉的诡计囚禁了墨翟。凭孔子、墨翟的口才,还免不了受到谗言谀语的中伤,而鲁、宋两国则陷于危险的境地。为什么?众人的嘴足以使金子熔化,积年累月的诽谤是以使骨骸销蚀啊。秦国任用了戎人由余而称霸于中原,齐国用了越人子臧而威王、宣王两代强盛一时。这两个国家难道受俗见的束缚,被世人所牵制,为奇邪偏颇的不实之辞所左右吗?听各种意见,看各个方面,为当时留下一个明智的榜样。所以心意相合就是胡人越人也可以视为兄弟,由余、子臧就是例子;心意不合就是亲骨肉也可以成为仇敌,丹朱、象、管叔、蔡叔就是例子。现在人主要是真能采取齐国、秦国的明智立场,置宋国、鲁国的偏听偏信于脑后,那么五霸将难以相比,三王也是容易做到的啊。

因此圣明的君王能够省悟,抛弃子之那种“忠心”,不喜欢田常那种“贤能”,像周武王那样封赏比干的后人,为遭纣王残害的孕妇修墓,所以功业才覆盖天下。为什么?行善的愿望从不以为够了。晋文公亲近往日的仇人,终于称霸于诸侯;齐桓公任用过去的敌对者,从而成就一匡天下的霸业。为什么?慈善仁爱情意恳切,确确实实放在心上,是不能用虚假的言辞来替代的。

至于秦国采用商鞅的变法,东边削弱韩、魏,顿时强盛于天下,结果却把商鞅五马分尸了。越王采用大夫种的策略,征服了强劲的吴国而称霸于中原,最后却逼迫大夫种自杀了。因此孙叔敖三次从楚国离开相位也不后悔,於陵子仲推辞掉三公的聘任去为人浇灌菜园。当今的君主真要能够去掉骄傲之心,怀着令人愿意报效的诚意,坦露心胸,现出真情,披肝沥胆,厚施恩德,始终与人同甘苦,待人无所吝惜,那么夏桀的狗也可叫它冲着尧狂吠,盗跖的部下也可以叫他去行刺许由,何况凭着君主的权势,借着圣王的地位呢!这样,那么荆轲灭七族,要离烧死妻子儿女,难道还值得对大王细说吗?

臣子听说明月珠、夜光璧,在路上暗中投掷给人,人们没有不按着剑柄斜看的。为什么?是因为无缘无故来到面前。弯木头、老树桩,屈曲得怪模怪样,倒能够成为君主的用具,是靠了君主身边的人先给它粉饰一番。所以无依无靠来到面前,即使献出随侯珠、和氏璧,也只能遭忌结怨而不会受到好报;有人先说好话,那枯木朽枝也会立下功勋而令人难忘。当今天下平民出身、家境贫穷的士人,即使胸中藏着尧、舜的方略,拥有伊尹、管仲的辩才,怀着关龙逢、比干的忠诚,可是从来没有老树桩子那种粉饰,虽然尽心竭力,想要向当世的君主打开一片忠贞之心,那么君主一定要重蹈按着剑柄斜看的覆辙了。这就使平民出身的士人连枯木朽株的待遇也得不到。

因此圣明的君主统治世俗,要有主见像独自在转盘上制造陶器一样,而不被讨好奉承的话牵着鼻子走,不因众说纷纭而改变主张。因为秦始皇听信了中庶子蒙嘉的话,所以相信了荆轲,而暗藏的匕首终于出现了;周文王出猎于泾水渭水之间,得到吕尚同车而回,从而取得了天下。秦轻信左右而灭亡,周任用素不相识的人而成王。为什么?因为文王能跨越卷舌聱牙的羌族语言,使不受任何局限的议论发表,自看到光明正大的道理。当今君主陷在阿谀奉承的包围之中,受到妃妾近侍的牵制,使思想不受陈规拘束的人才与牛马同槽,这就是鲍焦所以愤世嫉俗的原因。

臣子听说穿戴着华美服饰进入朝廷的人不用私心去玷污节操,修身立名的人不为私利去败坏行止。所以里闾以胜母为名,曾子就不肯进入;都邑以朝歌为名,墨子就回车而行。现在要使天下有远大气度的人才受到威重的权势的囚禁,受到尊位显贵的胁迫,转过脸去自坏操行,来侍奉进谗阿谀的小人,而求得亲近君主的机会,那么,士人只有隐伏老死在山洞草泽之中罢了,哪会有竭尽忠信投奔君主的人呢!

创作背景

邹阳是西汉前期的辞赋家,早年在吴王刘濞手下任职。汉景帝时,吴王蓄谋反叛朝廷,他上书以谏,劝诫吴王勿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不见用,乃改投梁孝王门下。梁孝王刘武是景帝的同母弟,有嗣位之意,母亲窦太后也希望景帝能将帝位传给孝王,但是西汉的帝位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所以遭到大臣们的极力反对。当时邹阳虽在孝王门下,亦力争以为不可。于是孝王旧臣羊胜公孙诡乘隙进谗。孝王怒,将其系于狱中,欲杀之。这封上书便是他在狱中所写。

作品鉴赏

文学赏析

从结构看,全文可分五个部分。第一部分作者言明自己以忠信蒙冤,请求孝王察释。在以“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开端后,便引用正反事例予以说明。荆轲为燕太子刺秦王,卫先生为秦策画灭赵之精诚已达“变天地”的程度,却仍得不到二主理解之事,是从反面证明“虚语”之故;箕子佯狂、接舆隐居的逃世之行,是从正面证明“虚语”之故。作者之意,并非要否定忠信,而是“愿大王孰(熟)察”己之“尽忠竭诚”之心。“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一句,便点明了本意。于此,作者再以比干因上谏纣王而被开膛剖心、伍子胥因劝阻夫差而被抛尸江中两个古代因忠信而蒙冤之事例,加一层复勒,以求进一步引起大王的深思明察。

第二部分提出士贵相知,不当以新进而有疑的观点。作者先从“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谚语,引出“知与不知”的话题。由于相知,所以樊於期从秦国逃到燕国,用自已的头颅帮助太子丹报秦王之仇;由于相知,所以王奢由齐国投奔魏国,亲上城楼自刎以退齐军而保魏。就交往时间而言,樊於期于秦、王奢于齐,都要相对比燕与魏长得多,他们之能够离开秦、齐二国而为燕、魏两君效死,完全是因为行为与志向相合。同样,苏秦失信于诸国而独为燕国所信赖,白圭为中山国作战连失六城而却为魏国攻取了中山,亦在于相知。作者指出,苏秦在燕、白圭在魏,并非没有遭到谗毁之言,但燕、魏二主却不因谗言而有所改变,反予以赐赏,真正做到了肝胆相照。这段论述,引出了刺谗本意。

第三部分承上文作转,就人主不当信谗发议。作者指出,嫉妒往往于才士尤甚,如中山相司马喜以前在宋国时被割去膝盖骨,秦应侯范雎以前在魏国时被打得肋断齿脱,其原因即在于他们“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殷之申徒狄自沉雍河、周之徐衍负石跳海,也就是为国家利益而不肯与世俗苟合。至此,作者将笔锋转向人主身上:才士之行如此,那么人主当如何待之呢?他通过秦穆公任乞食者百里奚为宰相、齐桓公举饲牛者宁戚为大夫两个事例,说明了人主于不党之士,当“感于心,合于行”,信之不惑,以至“昆弟不能离”。接着,作者又作进一步的阐发,以鲁国国君听信季孙的坏话赶走了孔子、宋国国君采用子罕的诡计囚禁了墨子,结果二国因此而危急,以及秦国任用了戎人由余遂称霸中国、齐国任用了越人子臧而强盛一时的正反事例,说明偏听独任则失、公听并观则明的道理。

第四部分指出人主有欲善之心,出于至诚,士未有不为之用者。作者认为,人主欲成就大事,不仅要不信谗言、远离阴谋者,还得“欲善无厌”。晋文公之能“强霸诸侯”,齐桓公之能“一匡天下”,在于人主“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以至仇敌亦为所用;商鞅使秦强盛于天下而终被车裂,文种使越称霸于中原而卒至诛身,在于人主未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故孙叔敖三去宰相之位而毫无悔色,陈仲子宁辞三公之聘去为人灌园。作者因此下结论说:人主用士,须披露心腹,坦现真情,肝胆相照,同甘共苦,无所吝惜。只有如此推诚,士必会如荆轲、要离一样义无反顾、为己所用。

最后一部分直接针对本事,阐明人君待士为左右人牵制之弊。作者指出,近者易亲,近者易疏乃是常理,正如无故将明月珠、夜光璧投人,人们必会按剑斜视,而弯木头、老树桩经过粉饰,倒能成为国宝。士之进退,亦常有此种情况,致使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虽怀大オ,因无“左右先为之容”,无法尽忠于当世之君。由此作者亮出了自己的主张:“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于卑乱之语,不夺于众多之口。”在以秦始皇听信宠臣之言而差点亡身、周文王任用偶遇之士而成就王业作例证后,便转入对孝王接士为左右人所牵制的正面指责:“今人主沈于谄谀之辞,牵于帷裳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皁。”结尾处再转到士人身上,指明士之立身,品地高绝,若由左右而进,必不肯,从而表明了自己的坚贞节操,并以“忠信”二字照应篇首。

据史载,梁孝王读了此信后,立即释放了邹阳,并把他敬为上客。历来人们一直予此文极高的评价,其艺术特色主要呈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文章气盛语壮,邹阳这封上书乃是希望求得自脱,但他并没有通常人在这种处境中的哀求乞怜之状,而是理直气壮、激昂慷慨地陈述人主沉谄谀则危、任忠信则兴的道理。他不仅借古喻今,暗责梁孝王之“偏听”、“惑于众口”、“牵于卑乱之语”,也正面直刺,指出梁孝王已沉陷在逢迎奉承的包围圈里,受到近侍妃妾的牵制,致使那些不受羁缚的才识高超之士与牛马同槽。作者遣词用意虽颇有些“不逊”(司马迁《邹阳列传赞》),然所言全是至理,故反为孝王器重。所以《史记》称邹阳“抗直不挠”,《汉书》称邹阳“慷慨不苟合”,此文气骨挺然、不迎合媚上之特征,无疑是其人品的直接反映。

其次是比物连类,梁孝王听信了谗言而将邹阳系于狱中,要打动他,仅靠说大道理定必难以见效。因此作者旁征博引,纵横驰骋,反复申说,从而使文章极有力度,颇有战国游说之风。如第三段在阐述人主须“不惑于众口”时,便援引了大量史实,正说反说,横说竖说,将事理说得透彻畅尽。第一层从女子无论美丑如何,一入后宫都会遭到妒忌;士人无论才能怎样,一进朝廷都将遭到排挤的现象,指出嫉妒乃是人之常情。第二层先引战国时代司马喜、范睢两个事例,说明才士因不肯党同,故遭嫉妒尤甚;再引殷周时代申徒狄、徐衍两个事例,说明才土之立身,与其苟合,毋宁跳江蹈海。第三层顺转,以百里奚、宁戚之所遇,指出人主于不党之士当信之不惑。第四层再从人主角度阐述“偏听生奸,独任成乱”与“公听并观,垂名当世” ,先是反说,以鲁逐孔子、宋囚墨翟为例,说明惑于谗则国危;后是正说,以秦用由余、齐任子臧为例,说明不惑则国强。至此,作者还感意犹未尽,再添朱、象、管、蔡四例,说明有更惨于孔、墨者。行文真是千翻百转,如九级浮图,层层复叠,愈出愈高;如万里黄河,滚滚不竭,终归大海。在此等文字面前,梁孝王之有感于邹阳提出的“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也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

最后是以赋为文,一般说来,用古过多不免伤气,议论过多不免伤格,而此文则不觉有此弊,其原因在于作者以赋手为文章。文章句式大致整齐,且多偶俪,故读来朗朗上口,不觉其累,且又在行文衔接处,多用“是以”“何则”“故”“至夫”“臣闻”等词转折,因而似连而断,似断而连,形成了一笔呵成之势。

名家点评

南朝梁刘勰:“枚乘之《七发》,邹阳之《上书》,膏润于笔,气形于言矣。仲舒专儒,子长纯史,而丽缛成文,亦诗人之告哀焉。”(《文心雕龙·才略》)

南宋真德秀:“此篇用事太多,而文亦寖迻于偶丽,盖其病也。然其论馋毁之祸,至痛切,可以为世诫。”(《文章正宗》卷十一)

明代茅坤:“邹阳《书》亦只言断简而辞旨不属,特多呜咽涕泣,故能开梁王之襟,而卒以自脱耳!然要之非所以自讼也。”(《汉书评林》卷五十一)

明代徐中行:“邹阳《书》前实后虚,韩非《说难》前虚后实,此缀文之妙,所以冠绝古今。”(《汉书评林》卷五十一)

明代孙月峰:“想如泉涌,若肆笔出之,而神采飞动,词章炳蔚,悲叹愤激,语兼讽刺,使人读之,千百遍不厌,卓为千古奇作,只一意而重复说,味态无穷,古无此体,是创体,比物连类,颇似骚赋。”(《评注照明文选》卷九)

清代吴楚材吴调侯:“此书词多偶俪,意多重复,盖情至窘迫,呜咽涕泣,故反复引喻,不能自已耳。其间段落虽多,其实不过五大段文字,每一援引一结束,即以‘是以’字、‘故’字接下。断而不断,一气呵成。”(《古文观止》卷六)

清代过珙:“向读太史公赞,谓阳辞虽不逊,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予正病其比物连类未免用事太多。然其论馋毁之祸,为最为痛切。学者但取其长,未可以少疵短之也。”(《古文评注全集》卷三)

清代浦起龙:“只反覆谗蔽之旨,不落一乞怜语,高绝。邹、枚以赋手为文章,似连而断,似断而连,层见复出,色蒨而缕微,其中自具清骨。若王褒、吾丘终童辈,则卑卑矣。”(《古文眉诠》卷三十三)

清代何焯:“己之节不可变,主之听不可偏,只二意,反复言之。”(《评注照明文选》卷九)

清代邵子湘:“激昂感慨,反复辩白,皆杂引古事为证,气激而词腴,别成一种文法。”(《评注照明文选》卷九)

清代李申耆:“迫切之情,出以微婉;呜咽之响,流为激亮。此言情之善者也。”(《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卷四)

晚清吴至父:“此体殆邹生所创,其源出于《风》《骚》。隶事至多,而以俊气举之,后人无继之者,由是分为骈体矣。”(《诸家评点古文辞类纂》卷四)

清代唐德宜:“其意凄怆,其词瑰玮,其气豪宕,真千古奇作。虽使事太多,间有重复,然急迫中求动人之主,言之不足,故重言之,要自不为冗。史公美其比物连类,诚然。大约亦微似赋体耳。”(《古文翼》卷八)

作者简介

邹阳(生卒年不详),西汉散文家,齐人。文帝时,为吴王刘濞门客,以文辩名于世。七国之乱时,邹阳上书谏止,吴王不听,因此与枚乘、严忌等人离开吴国,去了梁国,成为梁孝王的门客。邹阳“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后被诬陷入狱,险被处死。他在狱中上书梁孝王,表明自己的一片忠心。梁孝王见书大悦,立命释放,并尊为上客。邹阳有文七篇,现存两篇,即《上书吴王》《于狱中上书自明》。

免责声明
隐私政策
用户协议
目录 22
0{{catalogNumber[index]}}. {{item.title}}
{{item.tit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