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9-19 18:04
作为一部成长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展现了主人公斯蒂芬从童年到青少年期的成长历程。描写了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家庭的孩子成长的故事,它既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也是一部虚构的作品。这部小说主要描写都柏林青年斯蒂芬·迪达勒斯如何试图摆脱妨碍他的发展的各种影响—家庭束缚、宗教传统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去追求艺术与美的真谛。小说主要由两条叙事线索构成,一个是男主人公斯蒂芬的成长过程,另一个则是斯蒂芬的心理活动。小说的第一章描写的是斯蒂芬的出生和成长,第二章描写了他青少年时的经历和渐渐萌发的对女性的追求以至于走向妓院去寻求欢乐。第三章则主要描写了斯蒂芬经常出入妓院,性饥渴得到了满足,但心中的矛盾却变得更加尖锐。他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骄傲地拒绝忏悔。一天,他听了阿纳尔长老关于死亡、审判、地狱和天堂的布道,听得胆战心惊,开始极度地恨自己并厌恶自己。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他到礼拜堂向牧师忏悔了自己的罪过,最终获得了心灵的平静。最后一章写的是斯蒂芬的清心寡欲、刻苦修行得到了校方的赏识,并使他得到了担任神职的光荣机会。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的主人公斯蒂芬·迪达勒斯很大程度上象征着乔伊斯自己。所有作品中,《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作为乔伊斯自传性的小说以其独特和高超的艺术手法而受人推崇。小说中的很多细节取材于乔伊斯的早期生活,主人公斯蒂芬·迪达勒斯与乔伊斯的早年经历一样,在孤独中成长,最终走向献身艺术的征程。孤独,作为伟人和天才的通病,却恰是艺术家成功的基石。“孤独是本真的心灵存在,这是真正艺术生活的根本条件”。
乔伊斯如同小说中的斯蒂芬一样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主动选择了孤独,选择了流亡。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孤独造就了小说中的斯蒂芬和现实中的乔伊斯的艺术家身份。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堕落与迷茫之后,斯蒂芬认清了自己的作为艺术家的身份,他宣布:“我不愿意去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的东西卖力,不管它把自己叫作我的家、我的祖国或我的教堂都一样:我将试图在某种生活方式中,或者某种艺术形式中尽可能自由地、尽可能完整地表现我自己,并仅只使用我能容许自己使用的那些武器来保卫自己—那就是沉默、流亡和机智。”
乔伊斯特意为斯蒂芬的艺术家之路设置了重重障碍,让斯蒂芬在友情,亲情和爱情中尝尽孤独,从而把他塑造为最强有力的艺术家形象,为艺术而选择流亡。
在20世纪初期,饥饿的爱尔兰、英格兰的殖民、精神反抗的冷漠人、阴暗的学校腐化堕落,曾经被视为主流文化的美的哲学在现实中被推向边缘化。乔伊斯以否定的方式拓展了文学作品的边界,正如1904年他致出版商的信中所说:我的宗旨是为我国的道德和精神历史谱写一个篇章,我之所以选择都柏林为背景,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城市是瘫痪的中心。斯蒂芬在这一令人悲伤和绝望的城市中,重新认识学校、国家和宗教的本质,最后选择了逃离和自我流放,用沉默、流亡和机智的方式重建爱尔兰良知。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很多细节取材于乔伊斯的早期生活,小说主人公斯蒂芬·迪达勒斯(Stephan Dedalus)与乔伊斯有很多相似之处。这部自传体小说塑造了一个从幼稚的童年到较为成熟的青年艺术家形象,表达了一个“飞离”的主题。乔伊斯用儿童语体、少年语体、成年语体描写了斯蒂芬不同人生阶段的经历,用内聚焦叙述、外聚焦叙述、内外聚焦结合叙述、精神顿悟、意识流手法展示了斯蒂芬的内心情感和思想意识。
作为一部描述年轻人内心历程的成长小说,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深刻地描述了青年艺术家斯蒂芬从婴儿朦胧时期到青年成熟时期的心理成长过程。在20世纪“追溯年轻人内心历程的‘成长小说’之中《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可以说是最有深度的一部”,他认为小说“各章的故事均围绕斯蒂芬成长过程中的重大事件展开,各个部分环环相扣,一步步循着这些事件的发生和发展,读者就可清晰地看到斯蒂芬从幼儿到青年艺术家的成长轨迹,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欢乐”。有的学者提出斯蒂芬的精神成长充满了痛苦,认为可以将其漫长而痛苦的心理旅程分为5个阶段:无知→堕落→忏悔→复活→流亡。这些学者们试图在发掘小说主人公心灵与外部现实的冲突,追寻他的个性阶段性的线性发展轨迹。
这部乔伊斯的早期作品之所以成名,关键在于作品具有塑造一个怎样的斯蒂芬力度,这是一位青年艺术家的思想斗争即意识中的不确定性和对事物的质疑,这一点正是后现代思维的本质所在。
童年时代的叙述主要在第一章,是斯蒂芬六岁到九岁期间的生活,对他影响较深的主要来自于家庭和学校。第一章以小孩的歌声开头:“哦,绿色的玫瑰开放开放”,这是一希望的景象,感受孩提时代的欢乐,随后欢乐转化成恐惧,丹特用山鹰啄掉小孩儿的眼睛来吓唬斯蒂芬,“啄掉他的眼睛,啄掉他的眼睛,快道歉”。心理的体验总是先觉得热乎乎的,后来又觉得有些凉,冷热变化的感受表明外界,甚至家庭对斯蒂芬来说都是异样的、难以捉摸的、不确定的。
克朗戈斯学校也是如此。斯蒂芬自我意识就是排除在学校之外,学校的空气、阿纳尔神父、男孩儿们在他的眼里都表现得很怪异和陌生,熟悉的一切也转变为令人恐惧和不安,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他回忆着、梦想着,内心的焦虑在过去的欢乐和未来的憧憬中得以释放,现实的紧张感被解构成多重的意义,给我们增添了自由的光环。乔伊斯运用静态和动态相结合的手法书写了一个小孩的心理解构:
“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因为他感到他的脸很凉。他没有办法给那道题目找出正确的答案……淡紫色、奶油色和粉红色的玫瑰想一想都很美。也许一朵野玫瑰就会有像那样的一些颜色,他还记起了关于在一片绿色的小园地上开着野玫瑰花的那首歌。可是你没法找到一朵绿色的玫瑰。但也许在世界什么地方你能找到一朵的。”
这段文字应当被看成是一幅图景,现实中的他很凉、很忧郁。苍白的静止不前,然而乔伊斯通过斯蒂芬的思想意识让我们看到了多种色彩,还有一片绿色的小园,绿色是一种青春和希望的象征,在这片小园里开着野玫瑰,顿时给静态的图片增添了动态的活力,人们不断地思索着绿色的玫瑰在哪儿,虽然此时没法找到一朵绿色的玫瑰,但是乔伊斯将这一不确定的问题留给读者对未来的思索,从德里达的理论来看,意义的终极阐释始终是缺席的,因而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只能是一种缺席的在场,正是这种缺席的在场致使意义得以不断地延缓。
斯蒂芬从童年时代就开始感触到家庭和学校教育对小孩心灵的创伤。“从乔伊斯和其人物童年社会化的第一步起,他们就在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形成政治无意识。”乔伊斯的人生经历便反映在斯蒂芬身上,在家庭的圣诞聚餐上,家里人都在讨论爱尔兰的政治问题,当时爱尔兰处于英国的殖民统治下,并且四分之三的爱尔兰人信仰天主教,英语的殖民政策以及对天主教的抵制,成爱尔兰人民内心的痛苦和麻痹,,如《都柏林人》一书中描写的共同主题:“那种死起沉沉、麻木不仁、无所事事、碌碌无为的生存状态。爱尔兰的政治背景让斯蒂芬感到心身疲惫、心神不宁,这些我们可以从斯蒂芬零散的意识碎片中看出:“学期、假期、山洞,出来;乱叫声,停止。”在学校,斯蒂芬因眼镜打碎被免除作业,但被教导主任当众罚跪,开启人心灵的教会学校在小孩心里成了摧残学生心灵的牢笼,他陷入痛苦和悲伤中,以沉默和顺从的方式对待世界。乔伊斯在第一章的末尾处用和谐的方式加以结束:“他能听到乒乓的球声,也能听到穿过宁静的空气从这里或那里传来的拍板球的声音:噼克(pick)、啪克(pack)、啵克(pock)、巴克(puck),像是从泉眼里慢慢流入一个已经很满的水坑的水滴。”作者用了头韵的修辞手法,通过P字母的押韵,轰轰的声音转化成平静,如同水滴一样流入很满的水坑中。在平静中,斯蒂芬能更好的思索着自我在坐标中的位置即个人的差异(difference)以及自己的人生价值所在,为后面个人与家庭、学校和国家的矛盾冲突作了铺垫。
斯蒂芬少年时代自传主要集中在第二章到第四章,是他11岁到16岁的成长史。这一时期他的思想成熟主要来自于他对家庭、学校,最重要的是对宗教实质的再认识。乔伊斯以失落、忏悔、反思、叛逆为主要线索,叙述一位年轻人的心理变化。在第二章里面,乔伊斯用心理刻画的手法展示了一个少年的思想堕落:
“他既不知道什么叫作和别人交往的欢乐,也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粗犷的男性的健康的活力,更不知道什么父子之道。在他的心灵之中,除了冷漠、残酷、毫无表情的情欲之外,再没有任何使他激动的东西。他的童年已经死去,或者已经消失,和它一起消失的是他的能够欣赏天真的欢乐的心灵,他一直只是像不毛的月球一样在人生的海洋上飘荡。”
虽然作者是以第三人称叙述,但是完全可以看成是一个少年的内心独白。斯蒂芬厌烦学校扼杀学生心灵的教育制度,以及同学之间不能互相理解的虚伪气氛,因此,他与人交往甚少,精神处于异化状态。加之父亲酗酒并且对家庭财产管理不善,也让他感到家庭的卑下,顿时政治的热情和民族意识全被解构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斯蒂芬像一个流浪汉样毫无目标地飘荡在街头。年龄的增长,朦胧的性意识逐渐觉醒,在强烈的欲望驱使下,他投入到一个妓女的怀抱里去享受欢乐和满足,他以自身灵肉的无言的麻木的方式达到减除欲望的焦虑痛苦的目的。此时,他默认了现存社会秩序,在疯狂的自我消解中击败了自我。
斯蒂芬暂时的满足使他感到的是失落和一种道德上的罪,他渐渐开始对宗教权威质疑,想从宗教以外寻找让他感兴趣的事物,文艺之路是他的人生目标,在小说的第三章,斯蒂芬的个性逐步形成。但是此时他的艺术目标只是他在西方异化现象日趋严重的困境中的一种心灵吟痛方式,没有达到与宗教权威的决裂,所以当牧师讲道中出现可怕的判决:“快到为魔鬼和他的随从们预备的永恒的烈火中去吧”时,他想到地狱的恐怖和永恒的毁灭,斯蒂芬害怕得不寒而栗,不得不向牧师忏悔认罪,在宽恕下,他生活恢复了美好和安宁。
第四章是全文的高潮,充满着斯蒂芬宗教之路和艺术之路的思想斗争,乔伊斯运用了大量的意识流手法发掘人类的内心生活,斯蒂芬呼唤人类精神家园的声音充满了力度,这是与命运搏斗的声音,人类只有返璞归真,才能找到自己失去的本性获得自由。正是这样一种后现代语境下的现代追求,驱动他成为一个反叛的青年,反思自我,颠覆自我和世界。小说中出现的人物成为了后现代语境中的符号人物,不仅具有丰富的内涵和广泛的象征意义,而且还承载着一系列的文字谜语和文化代码:斯蒂芬眼前的那个小姑娘变得像一只神秘的海鸟,成了生命的象征,斯蒂芬滋生起比虔诚思想更强大的本能,要从“生命中创造出生命”。
青年时代主要集中在小说的最后一章,是斯蒂芬17岁到20岁的自传,他作为一个成熟的年轻人,思索着人生的价值和目标,决心追求精神上的真善美。乔伊斯在这部分里,主要以对话讨论和日记的形式展示斯蒂芬的艺术观,引用阿奎那的话就是:完整、和谐和光彩,斯蒂芬一直在追求这一美的最高特征,最终走向流亡他乡的艺术之路。从自传体的创造思路中,这一章也折射出乔伊斯的后现代思维特征:多元性和不断地否定。
乔伊斯借主人公斯蒂芬的人生经历,顿悟出人生的中心意义,从中寻找本源之美,这必将超越单一思维,走向多元的思维方式。以斯蒂芬对语言的思考为例,英格兰传来的思想和情感,都被他毫无例外地加以拒绝,反对英国对爱尔兰民族的文化殖民,同时反思爱尔兰自身的堕落,一种自我语言意识在他脑海中产生,他以一位不合群的、叛逆的、年轻的边缘人物出现,在隐秘中思索自我的存在。
乔伊斯也是在想象(fantasy)和现实(realism)的矛盾中,不断地否定现实世界,让一位艺术家的高贵品质自然显露。小说的第五章把此类矛盾斗争发挥到极至,“一种对不可知的事物的恐惧扰乱着他疲惫的心灵,那是对各种符号和预兆的恐惧,对那个名字和他相同靠柳条编成的翅膀像鹰一样飞出牢笼的恐惧,对多思这个写作之神的恐惧。”这是一位对世俗权力叛逆人的独白,这是追求自由和精神反叛的艺术家形象。在这里,可以看到两面对立的景象:一面是艺术家的想象世界,自己的路、自己创造出的生命;另一面是现实的世俗世界,斯蒂芬对任何口述为国家和民族奋斗的言语进行质疑,在虚伪的现实中,他认识到宗教的热情只能增强他的情绪毁灭,作出“非盲从于宗教热情”的决定。站在想象和现实之间,斯蒂芬采取了逃避的态度,他否定了爱尔兰给人以生命的力量,他要重新创造出新的生命,重建爱尔兰民族的良知。随后,斯蒂芬这样表明自己与家庭、宗教与国家彻底决裂的决心:“你听我说,克兰利,我不愿意去为我已经不再相信的东西卖力……我将试图在某种生活方式中,某种艺术形式中尽可能自由地表现我自己,那就是沉默、流亡和机智”,斯蒂芬大学毕业后就离开爱尔兰侨居国外,寻找自己未来的事业。
“莎士比亚的艺术形象像一面高悬的镜子一样映照自然。经过司汤达修正之后的小说又像一面沿路疾驰的反射镜一样照出各种景象。可以说,乔伊斯艺术的基本形象是一面多面的棱镜,捕捉到朦胧光线时所映出的放大和扭曲的形象。”在这部自传体小说中,这面多面的棱镜捕捉到一位青年走向成熟的思想变化,面对学校、家庭和宗教的权力,斯蒂芬自我被分裂,在隐秘中失去自我的存在。乔伊斯的艺术魅力当然不仅仅在于让读者看到一位失去存在意义的年轻人,而是通过大量的碎片意识让斯蒂芬的美显露出来,这种美是一种不断否定此时的生存状态的思维方式,一种解构世俗权力,重构自身价值的人生观。这部自传体作品辐射出一位现代小说大师的后现代思维,使其文本具有了开放性特征,让读者能与主人公一同去感受,重思爱尔兰历史,重思生命的意义。
意识流
内心独白(interiormonologue)是意识流小说最主要的表述手段,它是人物处于活跃状态的心灵的直接流露,使用无声的语言道出人物在特定情景中的思想、情感、感觉和意绪。它可以涉及意识的全部范围,包括潜意识领域。用这种手法表现的意识显得极为自然和率真,往往使人物的意识产生丰富的层次感和立体感。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第五章,斯蒂芬和教导主任在交谈过程中,由于教导主任是英国人,不知道“通盘”是什么,由此斯蒂芬产生了一段内心独白:
“——我们两人刚才谈话所用的这种语言原来是他的语言,后来才变成了我的语言。像家、基督、麦酒、主人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多么不同啊!我在说这些词儿和写这些字的时候可能并不感到精神上十分不安。他的语言对我是那样地熟悉,又是那样地生疏,对我它永远只能是一种后天学来的语言。那些字不是我创造的,我也不能接受。我的声音拒绝说出这些字。 我的灵魂对他这种语言的阴森含义感到不安。”
乔伊斯在此使用内心独白,是为了在没有作者介入的情况下,读者能不知不觉地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直接参与人物的内心活动,体验其感官经验。这段内心独白分层次展现了斯蒂芬纷繁复杂的内心世界。首先,看到教导主任不知道“通盘”,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感驱使斯蒂芬开始同情爱尔兰人民,因为他们使用的语言正是借用了他们的统治者英国人的。然后他的意识跨入第二层次,他感觉到像“家”“麦酒”这些借来的语言在顷刻间使他对这些熟悉的事物变得很陌生,同时也想到了“基督”“主人”这两个词。因为对于斯蒂芬而言,“基督”暗示了爱尔兰的宗教由于受英国的统治而发生了变化,而“主人”意指爱尔兰是英国的附属。最后,斯蒂芬对自己使用借来的语言有了新认识。因为他明白语言是他完成艺术使命的重要工具,因此,在小说结尾,他下决心用自己的知识把英语变为一种工具,来表达受禁锢的爱尔兰民族的心声。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作家的创作活动是潜意识活动,即自由联想(freeassociation)。意识流小说所探讨的正是人的意识活动,特别是潜意识的活动,所以自由联想被意识流小说家们当作创作的基本方法之一。在乔伊斯运用的多种意识流技巧中,自由联想同样令人赞叹。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第一章中,当斯蒂芬生病住在学校病房时,乔伊斯就采用了这种手法来反映主人公当时纷乱无序的思绪:
“他们离他是多么遥远啊!窗外是寒冷的阳光。他怀疑他是不是会死去。哪怕天气非常晴和,一个人也会死去的。他也许会在他妈妈来到之前就死掉了。那样她就会在教堂里让人给他举行一次弥撒 ,同学们曾经告诉他,小东西死的时候,就是那样做的。 所有的同学都会穿着黑衣服,带着一副悲伤的面容到那里去参加弥撒。 韦尔斯也会到那里去的,但是没有一个同学会对他看一眼。校长穿着一件带金线的黑色的法衣也会到那里去,圣坛上和棺材架子的四周都会点上很长的蜡烛。他们将缓缓地抬着棺材向外走,他将会被埋葬在离教堂不远那条石灰石铺成的大路旁边的小墓地里去。到那时韦尔斯就会为他自己干的事感到后悔,教堂的钟就会缓慢地敲打着。”
在这段文字中没有作者客观的描述,只有人物突然和随意的联想,表面看似突兀,但仔细读来,则在情理之中。 因为初次离家的斯蒂芬在教会寄宿学校心绪不宁,生病时更觉孤独、压抑,于是他从“窗外寒冷的阳光”想到“死亡”,继而想到“弥撒” ,由此又联想到了去参加弥撒的“同学和校长”以及对他不友好的“韦尔斯及其他的悔悟”。由此可见,自由联想绝非胡思乱想,它体现了现实的自然性和真实性,对揭示人物内心精神世界,具有重要作用。
梦幻描写(dreamdescription)也是意识流小说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意识流小说中有大量的梦境描写,梦具有极大跳跃性,天上人间,有形无形,一切都可以出现在梦境中。梦最能体现人的潜意识,揭示人物心里深层的真实。借助这一手法,把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遥远记忆、受挫折的欲望、秘密的恐惧、一生的理想一一展现在梦中的舞台上。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第三章,当斯蒂芬与妓女交欢后,听到神父的布道,精神备受折磨的情况下做了噩梦:
“田野上有一些人:一个,三个,六个:那些人东一簇西一簇在田野上活动。他们是些长着人的脸孔的形似山羊的人,眉头长得像犄角一样,稀薄的胡子灰灰的像橡胶的颜色。他们在田野上来回活动的时候,他们的无情的眼睛闪烁着罪恶的凶光,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一张残酷而恶毒的嘴仿佛散发出一种灰色的光,照亮了他们的瘦骨嶙峋的衰老的脸……长长的摇摆着的尾巴上都沾满了已发霉的稀屎,他们把他们可怕的面孔向上仰着……
“他发疯似地把毯子从脸上和脖子上扔开。那就是他的地狱。上帝已经让他看到了为他的罪孽保留下的地狱的情景……这是淫荡的山羊魔鬼的地狱……”
这段噩梦揭示了主人公在偷吃禁果后的内疚与恐惧,这使他的意识处于极度混乱之中。甚至他噩梦中的地狱也活生生地说明了他遭受的磨难,因为形似山羊的人(希腊神话,淫乱之神,Satyr的形象)就是斯蒂芬精神世界的产物。虽然山羊魔鬼的噩梦非常可怕,但对于斯蒂芬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一种释放和慰藉,因为在噩梦醒后,紧接着就描写了他跑到窗前去呼吸新鲜空气来寻求安慰,也就预示了他决定要忏悔他的罪孽。
语言风格
乔伊斯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为了生动地表现斯蒂芬心灵成长的各个阶段,采用不同的语言风格以与主人公自我意识的逐步觉醒相配合,栩栩如生地展现了一个青年艺术家从幼年、少年到青年的嬗变过程。小说追踪了斯蒂芬从幼年、少年到青年的成长经历,揭示其艰难曲折地追求自我和身份的过程。从整体上看,不难发现,小说的语言由简单趋向复杂,文风由朴实趋向华丽。这一变化过程和斯蒂芬从幼稚到成熟的感情变化曲线相吻合。不同风格的语言、文体的使用,为小说增添了不少亮色,读来更显真实、亲切,同时进一步深化了主题。为了全面描述人物思想意识的发展历程,尤其是为了深入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小说中的叙事者不仅与故事主人公斯蒂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变化:既有内心独白中的零距离,又有明显具有讽刺意义段落中的大跨度。
顿悟
小说中,乔伊斯精心策划,大量运用顿悟手法,比较突出的一处是当斯蒂芬彷徨沙滩时,忽然看见“一个小姑娘立在她前面的河水中,孤独而宁静地观望着远处的海洋,那形象已完全变得像一只奇怪而美丽的海鸟……她的脸也带着小姑娘气,但却点缀着令人惊异的人间的美。”当看到如此惊异的人间之美时,斯蒂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连灵魂也感觉难以自制。“她的眼睛已经对他发出了召唤,他的灵魂在听到这召唤时止不住欣喜若狂。生活下去,错误下去,堕落下去,为胜利而欢呼,从生命中重新创造生命!”这样,举棋不定的他顷刻间“顿悟”了,意识到自己应该好好地随心生活下去,摆脱家庭、宗教的束缚,不为尘世所累,为自己理想的艺术事业而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顿悟”是实现小说“光彩”的必经之路,顿悟手法所追求的就是人物思想活动状态在读者与作家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乔伊斯通过顿悟手法的运用成功地实现了通过形式传达审美情趣的目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光彩”便凸显出来了。
神话元素
现实与神话的和谐。乔伊斯一生深受古希腊文化的影响,作品中古希腊元素清晰可见。《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主人公斯蒂芬的姓氏是迪德勒斯,正好与古希腊神话传说的能工巧匠迪德勒斯重名。相传迪德勒斯是一工匠,曾为克里特国王造了一座迷宫,后来他触犯了国王,被囚禁在自己造的迷宫中,迪德勒斯制造了蜡翼,逃离了迷宫。斯蒂芬所处的时代正值爱尔兰社会处于瘫痪状态,它反映在爱尔兰社会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等各个领域。政治上,爱尔兰的民族自治运动陷入低谷;经济上,爱尔兰人生活异常困苦;意识形态上,天主教势力使爱尔兰社会死气沉沉,人民无所事事。古今对比,迷宫便成为爱尔兰社会的象征,它是主人公斯蒂芬成长的囚笼,严重阻碍了他的自由成长。后来斯蒂芬幡然醒悟,明白自己也应像古希腊的迪德勒斯一样飞出囚笼,踏上通往异国他乡的路程。这样,乔伊斯便将古希腊神话与《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现实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既很好地描述了当时爱尔兰社会的现状与斯蒂芬的尴尬处境,又抒发了斯蒂芬“顿悟”后的决心。现实与神话的契合,实现了统一与和谐。
意象
意象的和谐。为了表达主人公在不同成长阶段的心里历程,乔伊斯在《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大量使用各种意象,一类是动态意象,如大海、鸟儿;一类是静态意象,如街道、嗓音。不过,这些意象含义并非固定,它们通常在主人公成长的不同阶段有不同内涵,且多数是正反双重内涵,既有积极象征含义,又有一定意义上的消极含义。比如,鸟儿在文中开头时只是惩罚与残暴的象征,“哦,要不,那些山鹰会飞过来啄掉它的眼睛。”但到了第四章,鸟儿便成了自由的象征,一种对新生活的向往。“它的喉咙由于渴望大声喊叫都憋得发痛了,它要象高飞的鹰鹞一样喊叫,响彻云霄地喊出他随风飘去的喜悦。”飞鸟的想象鼓舞了斯蒂芬的斗志,唤醒了他的自我意识,使他坚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决定创造新生命。总的看来,透过意象的消极意义,作者要传达的主要思想是主人公成长过程中来自各方面的阻力;透过意象的积极象征,衬托出主人公的下一步抉择——逃离。这样,这些意象的设置便巧妙地与全文的主题——“阻力”和“逃离”结合在一起。所以,通过意象的动静结合使文章呈现出一种意象上的和谐美。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是乔伊斯早期“精神顿悟(epiphany)”手法与后期意识流技巧之间的一个必然过渡,是作者创作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它的艺术价值和文学地位已得到众多批评家的肯定。尽管《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不是一部纯意识流小说,但它既有现实主义的精髓,又有现代主义的新质,它的现代性体现在它的主体内容和表现手法的方面,而它的意义则更多地体现在它的现代性里。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乔伊斯才在后来创作出了真正意义的现代主义小说《尤利西斯》和《芬尼根的守灵夜》,从而铸造了意识流小说的辉煌。
法国思想家德里达曾说:“没有乔伊斯,就没有解构。”可见,乔伊斯的文学著作为解构主义理论的提出创造了灵感。拿自传体《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为例,每一次阅读都会产生出新的意义,即对斯蒂芬认识的变化,从鄙视、憎恨、同情到慑服,这一系列的变化让文本的意义不可穷竭,成为一“开放的文本”。
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爱尔兰诗人、作家。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开山鼻祖,其代表作《尤利西斯》、《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芬尼根的守灵夜》和《都柏林人》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前三部作品均入选兰登书屋评选的“20世纪一百本优秀英文小说”。
乔伊斯自幼天资聪慧,童年时在阅读、写作、算术、地理以及诗歌吟诵等方面展露出惊人天赋;富有想象力,热爱恶作剧,是身边小伙伴眼中的“孩子王”。随着家庭开支逐渐增加,加上父亲嗜酒如命,入不敷出的生活开始伴随乔伊斯的成长。在小学阶段,乔伊斯学习成绩优异,但因家庭经济原因一度退学。
11岁时凭借免费名额进入中学,在校期间出类拔萃,他的英文作文被推举为本年级全爱尔兰优异范文,并获3英镑奖金。
16岁时进入都柏林大学学院,博览群书,广泛学习拉丁语、法语、意大利语、挪威语、德语。20岁获文学学士学位,此后为就业前往巴黎学医,但内心始终偏爱文学创作。
目睹爱尔兰时局动荡,民生艰难,乔伊斯深感失望,他决定寻找新的生活,辗转欧洲各地,靠教英文谋生,同时笔耕不辍,23岁完成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33岁完成长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39岁完成《尤利西斯》,56岁完成《芬尼根守灵夜》。
1940年,因“二战”爆发,乔伊斯与妻儿前往苏黎世避难,次年因病逝世,享年59岁。
乔伊斯在小说的内容与形式上,进行革命性的创新,形成独树一帜的文体风格。美国《纽约时报》盛赞,将乔伊斯在西方现代文学中的地位与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他历时七载完成了代表作《尤利西斯》(1922)。小说的主人公布卢姆是都柏林一家报纸的广告推销员,作者用许多逼真的细节描写这个彷徨苦闷的小市民和他寻欢作乐的妻子莫莉以及寻找精神之父的青年学生斯蒂芬这三个人一昼夜中的经历,实质上是现代西方社会中人的孤独与绝望的写照。作者把小说的主人公和荷马史诗《奥德修记》中的英雄尤利西斯(即奥德修斯)相比拟.把他在都柏林的游荡和尤利西斯的十年漂泊相比拟。
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广泛运用了“意识流“的创作手法,形成一种崭新的风格,成为现代派小说的先驱。他不仅在遣词造句方面刻意创新,而且运用了大量的典故、引语和神话。小说出版后,其中某些词句被认为“淫秽”而受到指摘,因此长期被禁止在英美发行,直到1933年这部巨著才得以公开与英美读者见面。
乔伊斯一生颠沛流离,辗转于欧洲各地,靠教授英语和写作糊口,晚年饱受眼疾之痛,几近失明。但他一生坚持文学创作,终成一代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