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焦弱侯

更新时间:2023-08-31 02:17

《与焦弱侯》是明代文学家李贽创作的一篇散文。文章采用生动的比喻,夸张的手法,指出清洁甘美的井水中不生鱼,只有波涛翻滚的大海中才有巨鱼,正像豪杰之士不能从乡人中去寻求一样,说来颇有哲理意味。

作品原文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为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为切切于人[1],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2],则未尝井焉之之矣[3]。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

今夫海,未尝清洁也,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入,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然而鹍鹏化焉[4],蛟龙藏焉,万宝之都[5],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遨也[6]。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固已江、汉若矣。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7],网罟之所能牵耶!自生自死,自去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余家泉海[8],海边人谓余言:“有大鱼入港,潮云不得去,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俄而潮至,复乘之而去矣。”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若不大也。余有友莫姓者,住雷海之滨[9],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中,连亘若太行[10],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余里者哉!

嗟呼!豪杰之士,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士于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贤圣皆豪杰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11],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于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12],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1]切切:迫切的样子。

[2]任公之钓:据《庄子.外物》载:“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

[3]井焉之之:意谓到井边去钓鱼。后一“之”字是动词往的意思。

[4]鹍鹏化焉:《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鹍,即“鲲”。

[5]都:聚。

[6]吞舟之鱼:《庄子.庚桑楚》:“吞舟之鱼,[石易]而失水,则蚁能苦之。”

[7]豫且:又作:“余且”。《庄子.外物》:“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史记.龟策列传》:“宋元王二年,江使神龟使于河,至于泉阳,渔者豫且举网得而囚之,置于笼中。夜半,龟来见梦于宋元王。”

[8]泉海:即指泉州。

[9]雷海:指雷州,府治今广东海康县。

[10]太行:指太行山。

[11]汲汲:急切的样子。

[12]北辕而南其辙:南辕北辙的反用,意思同。

白话译文

人好比是水,豪杰好比是大鱼。想要得到大鱼,必须到不平常的水中去;想要得到豪杰,也必须到不平常的人中去。这是确实的道理。现在井不是不清洁,味道也不是不甘美,对于人来说日用饮食并不是不迫切,好像早晚都是不可缺少的。但是拿着任公钓钩的人没有到井边去钩鱼的。为什么呢?因为井中没有鱼。想要得到三寸的小鱼,也是绝对得不到的。

现在海并不是清洁的,也不是甘美的。然而不是万斛的大船不可以进入,不是生长于海里的东西不可以在海中自由自在地活动。因为海能养活人,也能把人杀死,能使人富,也能使人贫穷。不可凭借它以为安全,不可经常依靠它,这是很明白的。然而鲲鱼在这里化为大鹏,蛟龙在这里深藏,各种各样的宝物聚集在这里,可以吞下船的大鱼在这里快乐地遨游。它只要一张开大口,百丈风帆与海水一起流入,一点也没有阻碍,在它的腹中本来已经同长江、汉水一样长了。这样大的鱼,像豫且那样的人怎么能够制服住它,捕鱼的网怎么能够拉住它呢?它自己生自己死,自己去自己来,水族有千亿种,只有惊奇而长叹息了,更何况人还有没有见过的呢!

我的家在靠近海的泉州,海边的人对我讲:“有大鱼进入港口,潮落了它退不出去。呼唤集合了数十百人,拿着刀斧,爬上鱼背,任意砍割,连续有数十百石重,这条大鱼仍然安适的样子和过去差不多。不一会儿潮水又来了,大鱼顺着潮水又到海里去了。”然而这鱼仍还是小的。顺着潮水可以进入港口,在港口容得下它的身子,那么这鱼也是不大的了。我有个姓莫的朋友,住在靠近海的雷州,与我一起到云南去做官,亲自对我讲:“有大鱼像山一样,开始看它,还以为是雾。中午雾散了,果然见到它在海中如山,连绵不断像太行山,自东直往西,直到半个月才看完。”那么这条大鱼,它的长度又哪里只有三千余里呢!

唉!称为豪杰的人,也像这样。现在假如要在见识浅陋的俗人都称好的人中寻找豪杰,就好比在井中钓鱼样,怎么能够得到呢?那么这样的人可称作聪明人吗!为什么呢?被称为豪杰的人决不会被见识浅陋的俗人称赞为好的,而在见识浅陋的俗人中也一定产生不了豪杰。自古至今的圣贤都是豪杰所为,不是豪杰能成为圣贤的,从古就没有过。现在日日夜夜心情迫切,想要和天下的豪杰一起成为圣贤,却在见识浅陋的俗人中寻找豪杰,那么不但寻找不到豪杰,而且也失掉了成为圣贤的道路。这好比是想到南方去而驾车往北走,又怎么能够达到目的呢!我看这样的人决不是豪杰,也一定没有成为圣贤的真正志向。为什么呢?假如是真正的豪杰,一定不会有不能识别豪杰的人;假如是真正有志向要成为圣贤,一定不会有不知道成为圣贤道路的,又怎么能有坐在井边钓鱼的道理呢?

作品赏析

该文选自《焚书》卷一。焦弱侯,名竑,字弱侯,号漪园,江宁(今江苏南京)人。明代学者。曾从督学御史耿定向学,及定向里居,复往从之。1589年(万历十七年)殿试第一,授编修。皇长子出阁,充讲官,后谪福宁州同知。李贽与焦竑为友,但对焦所追随的耿定向颇为不满,认为耿是假道学,并非真豪杰,因写此信规劝。信采用生动的比喻,夸张的手法,指出清洁甘美的井水中不生鱼,只有波涛翻滚的大海中才有巨鱼,正像豪杰之士不能从乡人中去寻求一样,说来颇有哲理意味。

作者简介

李贽(1527年~1602年),明代思想家、文学家,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原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赘,号宏甫,又号卓吾,又别号温陵曙上等。泉州晋江(今属福建)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举人,不应会试。历任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麻城。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杂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被诬,下狱,死在狱中。著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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