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6:14
《严先生祠堂记》是北宋政治家范仲淹贬居睦州之时创作的一篇散文。文章处处将严光与光武帝并列,写光武帝“以礼下之”,礼贤下士,实际上写出了严光鄙视显贵,为人高洁的气节。文章隐隐地批评了当时社会钻营官场、追求名利,贪污腐化的恶习;赞颂了严光不图名利,视官爵如泥土的高尚品德;也赞扬了光武帝能以礼待人的优良作风。文章结构精巧,虚实结合,以虚衬实,相得益彰。
严先生祠堂记1
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2。相尚以道。及帝握《赤符》3,乘六龙,得圣人之时4,臣妾亿兆5,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6,归江湖7,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8,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9,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10,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仲淹来守是邦11,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12,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13,先生之风,山高水长14!”
严先生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之间以道义互相推崇。后来光武帝得到《赤符》,乘驾着六龙的阳气,获得了登极称帝的时机。那时他统治着千千万万的人民,天下有谁能比得上呢?只有先生能够以节操方面来尊崇他。后来二人的交谊感应星象异动,先生退隐江湖,达到了圣人超逸清高的境界,视高官厚禄如粪土,普天之下又有谁超过他的谦下? 只有光武帝以礼敬甘居其下。
《易经》中《蛊》卦的其他爻都在热衷于讲事功,上九爻却独能表示“不侍奉王候,行事高蹈绝俗”,这就是先生立身的依据:《屯》卦“初九”一爻的象辞讲道:阳刚之气正在发扬,因而能“以尊贵之身礼敬卑贱之人,大得民心”,这就是光武帝立身的依据。可以说先生的品质,比日月还高; 光武帝的气量比天地还大。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的气量的宏大;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促成先生品质的崇高呢??先生的作为使贪婪的人清廉起来,胆怯的人勇敢起来,这对维护礼仪教化确实是很有功劳的。
我到这个州任职后,开始建造祠堂来祭奠先生,又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福役,让他们负责祭祀的事情。从而又作了一首歌:云雾缭绕的高山,郁郁苍苍,大江的水浩浩荡荡,先生的品德啊,比高山还高,比长江还长。
《严先生祠堂记》写于范仲淹贬居睦州之时。史载他每次外贬,同僚都要为他饯行,第一次称他“此行极光”,第二次称他“此行愈光”,第三次称他“此行尤光”。可见他的被贬,实际上恰好是他心忧天下的写照。睦州人杰地灵,既有新安江这样的奇美山水,又有严子陵这样的高义之士,身为知州的范仲淹由严子陵而联想到自己,由汉光武而联想到当世之时弊,于是当他“来守是邦”,即着手“构堂而奠”,写下这篇文章,表达他对于严先生的仰慕之情,以及对于盛世的向往之心。
全篇以先生名篇,文中却不单言先生一人,而以光武与之相对应来写;不只是一味地“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注意在遗词为文中,处处体现严子陵的高洁之风。
文章一开始即连用了两个“天下孰加焉”发问,前者极言光武“握《赤符》,乘六龙”,君临天下的威仪,后者则尽写严子陵“动星象,归江湖”的傲岸不群的风姿。遥想当初,汉光武践帝位之时,念及旧日与严子陵“相尚以道”的布衣之交,召他人朝任谏议大夫,而严子陵却始终不为所动,守冰雪之节操,还耕钓于富春江畔。他能够在至尊延请之时置若罔闻,处之泰然,绝非一般俗人、假隐士所能比拟。古来隐士颇多,然而志趣迥异,其中不少人是做着将来一旦为官的美梦才去隐居的,那是以退为进的干禄之徒所为。严光之隐,则纯乎为保持自己清高安贫的气节,故而得到世人景仰,这也正是为什么范仲淹称他“以节高之”的原因了。
范仲淹没有仅仅停留于对严先生的赞颂,因为这也并不是他写作此文的全部初衷。他期待着仁者能够欣逢盛世,明主能够体恤良臣,非如此则不能“大有功于名教”。文中以光武映衬严光,并非有贬抑光武之意。相反,他同时也是想借严光之隐反衬出当时世道的清明,寄寓自己未遇明主的淡淡惆怅。他想见当年严光与光武“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而光武竟不以为意。严光的威武不屈、富贵不淫,固然可钦可敬,光武的宽容大度令人追慕景仰呢。联系自己颇不平坦的艰辛仕途,几番直言进谏,触犯龙颜,忤逆权贵,徒然招来党争之祸;世逢内忧外患,自己报国无门,自然追思光武帝这样的一代圣明君主。
范仲淹是治《易》大儒,深通卦爻之术。他把《易卦引人文中,立意既新,又自然贴切,不致使人产生艰涩难懂的感觉,足见其易学功力之深。以《蛊》卦比严光,赞其“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之风;以《屯》卦比光武,颂其“以贵下贱,大得民也”之德,力图说明:虽则严光至为圣贤,但如若遭逢乱世,则唯有微子之逃、比千之戮的下场,即使一心要去归隐,恐怕也难遂其愿了。所以要紧的还在于光武帝“以贵下贱”的得民之举,故而范仲淹慨然作叹道:“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其心中不平之意,不言自明。
很显然,范仲淹是以一种复杂微妙的心态来写作此文的:一方面,他满怀激情,赞扬严光,全篇以光武与严光对举相始终,一气贯通,有发挥,有咏叹,最后以歌作结,以新安秀丽的山水颂扬先生之风,笔力确乎非同凡响。而另一方面,他又是在无限憧憬地追念光武之德政,进而提出“有功名教”的政治主张,认为贤人的出现与明君在位不无关系。可见他之所以祀先生,不特颂扬先生之风,而更在于期待有圣明之世的出现,使得“贪者廉,懦者立”,天下的仁人得以一展其雄才大略。全文笔力雄健,结构精严,其中结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足以概括出严先生的高风亮节。
清代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五:一起一结,中间整整相对。有发挥,有佐证, 有咏叹,有交互,此今日制义之所自出也。
清代王符曾《古文小品咀华》卷四:中间对偶处仍流走,有节节相生妙。先生立朝,风度端凝,而为文亦如之。先生文章,湛深经术,而为人亦如之。字句都担斤两。
清代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九:题严先生,却将光武两两相形,竟作一篇对偶文字, 至末乃归到先生,最有体格。且以歌作结,能使通篇生动,不失之板。妙甚。
清代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卷一:有起有结,有平有侧,有夹缝。予尤爱其起句。以“先生”特安于光武之上,平中已寓侧也。而每比俱先主人,极得尊题之法。
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吴县(今属江苏)人。少孤贫,力学。大中样符八年(1015年)进士。宝元三年(1040年)任陕西招讨副使,兼知延州,抗御西变。庆历三年(1043年)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推行新政,力图改革,遭保守派反对而罢政,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卒谥文正。工诗文,有《范文正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