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15 16:20
释仁山,别号天晴,俗家姓顾,江苏省金坛县人,清光绪十三年(一八八七年)出生。仁山自幼颖悟过人,入塾受学读书,专攻制艺,为同里乡前辈冯梦华(煦)所喜爱。十四岁参加县试,县令见他年纪最幼,而文字最佳,特拔置为案首。
是时,冯梦华以进士及第(冯为光绪十三年丁亥科一甲三名进士),官安徽布政使,闻仁山十四岁入学,召他至安徽藩署,留他在署中读书,期望他将来能成大器。仁山十八岁参加江南乡试,行前冯公勉励他说∶「观子之貌,清逸绝俗,此行果售,步入仕途,异日必为庙廊之器;如不然,学出世法,他日亦必为佛门龙象。」冯公为清末名臣,博通世学,亦精内典,对仁山的看法,果然有他的见地。冯公後来曾官安徽巡抚,致仕後立义赈会,救灾恤难,不遗馀力,乡里有冯善人之称。
仁山精通制艺八股,旁涉老庄之学,文宗韩柳,诗则近於元白。他才思敏捷,倚马千言可待。他於光绪三十年(一九○四年)参加甲辰科乡试,及入场屋,以是时将废科举(光绪三十一年八月清庭废除科举),学台不考八股,改试策论经义,且涉及洋务。这一方面仁山素无准备,非其所长,考试结束,名落孙山。仁山试场失意,一时颇为沮丧,後来细想,科举取士,不过是帝王笼络读书人的权术,我何必滞惑本真,缠结自性,以博利禄呢?他想及冯公勉励的一席话,乃决计出家。
他回到金坛∶「绝情哭母,推田赠兄,卸衣於火,投笈於江。」乃投入镇江金山的观音阁,依西来老和尚落发出家。西来老和尚为他剃度之日,庆得种子,传法有人,喜极而泣。光绪三十一年(一九○五年),仁山到南京宝华山受具足戒,得戒和尚浩月,开堂和尚若舜,都对他十分赏识,频加奖诲。圆戒之後,回到金山,穷究经典。清末自戊戌年百日维新之後,光绪末年(一九○八年),社会上有「庙产兴学」之说,给佛教带来莫大的威胁。全国各地,时有强占寺庙,改办学堂的事件发生。寺庙为了自保,莫如自己先在寺院中兴办学堂,则可阻止地方人士的侵占。是时清廷也有朝旨,要各省县成立僧教育会,以寺产兴办佛教学堂,培育僧材。当时首先开办僧学堂的,是扬州天宁寺的文希和尚。
扬州有二十四处丛林寺院,以天宁寺为首刹,天宁寺原为东晋时代的谢公祠,佛陀跋陀罗曾在此处译六十《华严经》,为历史名刹。光绪三十二年(一九○六年),文希和尚开风气之先,在天宁寺开办僧侣学堂,全名是「扬州天宁寺僧普通学堂」,事先与诸山协议,经费由扬州各寺院分担。那时风气未开,仅招收到了二十多名学僧,日常课程除佛学外,并授以英文、日文。由金山观音阁去的仁山和泰县宏开寺去的智光,是两位最优秀的学生。
在扬州诸山长老中,文希是思想颇为开明的出家人。他开办学堂後,闻日本佛教教育很进步,想到日本考察一番,但当时多数寺院的住持,都是十分保守的人,根本无意办学堂,勉强承担一部分办学经费,目的是在保护寺产,认真办学不是他们的本意。并且以保守派的眼光,看日本那种娶妻吃肉的俗化佛教,有如洪水猛兽,是不值得借镜的。所以当文希东渡之日,途经镇江,有人向官厅检举,说他到日本的目的是勾结革命党。官厅听说革命党,「谈虎色变」,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文希加以拘捕,关入牢中。文希被收押,天宁寺的僧学堂自然停办。学生星散,仁山、智光等也各回寺院。
过了一年多,到光绪三十四年(一九○八年),是年秋季,杨仁山居士在南京创办只洹精舍,对外招生。求知若渴的仁山得知,当然不错过这个机会,就赶到南京入学。同时入学的,除了扬州僧普通学堂的同学智光外,还有栖云、了悟、善亮等学僧。开学未久,时年二十一岁的太虚也中途入学。学堂中,由杨仁山老居士讲《楞严经》,苏曼殊授英文,谛闲法师担任学监。本来是难得的求学机会,无奈这个学堂寿命也不长久,到了宣统元年的下半年,只洹精舍因经费困难,在无力为继的情形下也停办了。仁山、智光等又失了学。
不久,江苏省僧教育会,在南京开办「江苏僧师范学堂」,学堂设在南京三藏殿,月霞法师担任学堂监督(後来由谛闲继任)。仁山自然不肯错过机会,到南京请求入学就读,而智光、开悟、惠敏等,也都转入僧师范学堂。学堂有学僧百馀人,分为戒、定、慧三班。在众多同学中,仍以仁山的表现最为突出,一直名列前茅。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辛亥,中秋节过後革命党在武昌起义,全国响应。继之革命军攻打南京,受到战争影响,僧师范学堂又停办了,仁山与智光等第三度失学。
辛亥革命成功,民国肇建(一九一二年)。这时一再中途失学的仁山,为青年学僧的教育前途感到十分气恼。他以为,佛教决不是没有钱办僧教育,而是诸山长老观念保守,不肯拿出钱来办僧教育。那时是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仁山想上书教育部,请求把金山寺改为僧学堂,为佛教培育人才。他听说太虚到了南京,就到南京找太虚商议。太虚这时在南京组织「佛教协进会」,二人见面,太虚告诉他说∶佛教的改革,不是办一所僧学堂就可解决,如果能把佛教协进会办起来,则办僧学堂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仁山听了十分赞成,放弃上书教育部的主张,协助太虚筹办佛教协进会。太虚曾以协进会之事谒见孙大总统,孙命秘书马君武接见太虚。一席交谈,马君武对成立佛教协进会的主张颇为赞许。太虚积极筹备佛教协进会的成立大会,仁山力邀太虚在金山寺开会,且谓南京附近有僧师范学堂的数十位同学,如智光、观同、宏模等都在镇江,可以协助。太虚以为成立大会可以在金山召开,但会址以设在南京为宜。
太虚、仁山到了镇江金山寺,向方丈青权、监院荫屏、知客霜亭等,说明借金山寺开会的意愿。青权老和看太虚所撰的会章尚属平和,也就坦然应允。惟对仁山,以其系金山寺房头观音阁的剃度弟子,金山寺与房头僧之间相处不洽,故对之深抱疑忌,所以特别约了扬州的寂山和尚,带些人到寺中戒备。太虚、仁山等在寺布置会场,印发会章宣言、寄发开会通知等,通告镇江、扬州、南京、上海等处寺院,及镇江的军、政、商、学各界。
开会那一天,僧众到了二、三百人,各界来宾则到了三、四百位。发起人推太虚为主席,太虚致词,说明设立佛教协进会的宗旨,宣读会章,经过尚称顺利。等到仁山登台演讲的时候,他多年求学挫折的怨气发 出来,以致辞情激昂,称各寺僧把持寺产,不知培育僧材。他提议金山寺应率先倡导,兴办学堂,以金山寺的寺产,拨充经费。来宾听他说的有理,一致鼓掌赞成。
这时扬州来的寂山登台讲话,他以老僧训诫小和尚的口吻,对仁山的意见一一驳斥。这时激发了仁山的怒火,他再度登台,历述青权、寂山向来专制,压迫诸山,把持寺产,实行愚民政策。说到激昂处,他当众赌誓说∶
金山寺内的寺众(金山寺常住寺众三、四百人),傥有人能写出三百个字通达的书信,我仁山愿把头剁下来。
如此激烈的措辞,实是伤了保守派人士的颜面。寂山指著仁山,向他带来的僧众高声喊「给我打」,他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包围了仁山。这时来宾中有赞成仁山主张的,看寂山专制蛮横,不由大怒,持手杖上去猛击寂山的头部,其他来宾亦鼓操响应。在这种众怒难犯的情况下,青权、寂山等人慑伏,遂通过仁山的提议,并推出太虚、仁山等接收金山寺,作为佛教协进会的会所,并筹备开办僧学堂。
当日会议开完,太虚以南京方面立案的事尚待进行,遂以镇江的事委付仁山主持,他先回南京。当日晚间,仁山率了二十多位僧师范学堂的同学,到金山寺画定会所的房屋,次日开始办公,清点库房帐簿财产,并向禅堂宣布常课依旧进行。但这时青权、荫屏、寂山、霜亭等人避不见面,并在外面登报及呈报官厅,声称会议无效,以图推翻决议。某日晚间,霜亭率领工役数十人,打入会所,棍棒齐下,把仁山等几个人殴打成伤。
後来这件事闹到法院,青权、霜亭等五、六个首从分子,都被判了数年或数月的徒刑。经此一闹,佛教协进会和佛教改革的事也就无疾而终了。天童寺住持寄禅和尚闻知太虚、仁山等「大闹金山寺」,颇愤年轻人卤莽行事,乃由宁波到上海,联合十七省僧侣,安排在上海留云寺开会,筹组「中华佛教总会」,他函召太虚,仁山二人到上海,要二人协助他组织佛教总会的事务。民国元年(一九一二年)四月,各地僧侣在上海开会,决定成立「中华佛教总会」,将各省县原有的僧教育会,改组为地方分支机构。会中推举寄禅和尚为会长,同时太虚、仁山筹备的「佛教协进会」,也与佛教总会合并,不另成立。佛教总会是全国佛教社团的最高组织,会址设於上海静安寺。仁山驻会办公,对於这初成立的佛教总会,立下了章程制度,及处理日常会务。并以佛教总会立案之事向北京政府申请。
是年冬,湖南发生攘夺寺产、销毁佛像事件,当地僧侣联名具状内务部,请求答复,而礼俗司长杜某抗不行文。寄禅应湘僧之请,约请各省僧界代表在上海开会,共商对策。众人共推寄禅以会长身份晋京请愿,他夏历十月中旬首途,十一月一日抵北京,寓宣武门外法源寺。旋与法源寺方丈道阶赴内务部陈情,该礼俗司长杜某态度蛮横,争辩有顷,未获结果,寄禅愤而返回法源寺。下车後即感胸部不适,乃就榻休息,侍者亦各归寝。翌日凌晨往视,寄禅和尚已经示寂了。时为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元月八日,壬子岁十一月初二,世寿六十有二。寄禅死得太突然,社会上颇有流言。这时寄禅和尚的诗友时任热河都统的熊希龄(民国元年,即一九一二年曾任北京政府财政总长),以此事闻於大总统袁世凯。北京政府以此始核准了佛教总会立案的章程,佛教的寺产稍为获得保障。
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三月,佛教总会在上海开会,选出常州天宁寺的冶开禅师,和护法居士熊希龄二人为会长,静权(清波)和尚为副会长。後来仁山以二位会长不过问会务,副会长静权在会中弄权,以致会务无法推展,乃离开佛教总会。受请到扬州担任天女寺住持,不再过问佛教总会的事。
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年),北京护法居士,时任交通总长叶恭绰、铁路监办蒯若木,以及蒋维乔、江味农、黄幼希、徐蔚如等名流居士,发起「戊午讲经会」,礼请宁波四明山观宗讲寺的谛闲法师晋京讲经,并推举北京刻经会会长徐蔚如居士南下迎请。是年三月,年逾花甲的谛闲老和尚晋京之前,想找一位能讲能写的人,陪同他前去,如遇到自己不适的时候,可以有人代座,这样谛老想到了仁山。宣统三年,谛老在南京担任江苏僧师范学堂监督的时候,仁山在学堂受学,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乃写信约仁山同赴北京,并约定在上海净土庵聚齐。仁山法师接信,立刻赶到上海,陪同谛老北上,同去的还有後来弘化东北的 虚法师。谛老带 虚同去,为的是他是北方人,必要时要 虚把浙江话翻译成北方话。
谛闲老和尚到北京後,在江西会馆讲《圆觉经》,其间果然病了一次,由仁山代座。是年七月讲经圆满,返回宁波时,叶恭绰、蒯若木二人各致送一千银圆供养,其他居士也各有馈赠,谛老说这钱带回去办佛学院用。原来观宗讲寺中设有「观宗研究社」,对寺内常住施以天台教义。谛老回到观宗寺後,把原来的研究社改为「观宗学社」,开始对外招生。至此仁山也入社就读,当时同班受学的,有常惺、宝静、显荫等,都是一时俊彦。还有两位年岁大的学生,一位是上海留云寺退居方丈禅定法师,是年已四十六岁;另一位中年出家的 虚法师,是年四十四岁,不过在正科班的二十位同学中,後来以他的成就最大。谛闲老和尚以仁山法师精通法义,上了一学期後,请他在学社中任监学。
仁师在学社受学二年,民国九年(一九二○年),他在苏北的高邮放生寺,创办了一所「天台学院」,培育僧青年。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年),他继任放生寺住持,改天台学院为「四弘学院」,专弘天台教义。苏北一地没有佛学院,高邮为苏北大县,地理位置适中,并且由仁山法师主讲的号召,各地僧青年相继入学,学院办得很有成绩,与江南设在常熟兴福寺的法界学院,两院南北相望,一弘华严,一弘天台,同为当时颇负时望的僧教育学府。
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南京国民政府的内政部,有寺产兴学的拟议,仁山与时任金山寺监院的智光,运用地方士绅关系,联名呈请政府保护寺产,寺产兴学之议始渐平息。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五年)四月,上海举行全国佛教徒会议及中国佛教会第三届会员大会,改选执行委员及监察委员。是时佛教中新旧两派对立,新派以太虚法师为领袖,旧派以圆瑛法师为领袖,而仁山属于新派。改选结果,新派胜利,一向操纵佛教会的沪杭名流失败,太虚一系的仁山、台源、谢健、黄忏华等都当选执行委员,仁山并当选常务委员。太虚与仁山、谢健等接收佛教会,把原在上海的佛教会迁至国都所在地的南京办公。
未几旧派翻案,在上海另行开会,决议佛教会会所设在南京,由太虚、仁山主持,上海另设办事处,常会开会可即在上海举行。这无异是把南京的佛教会架空。太虚、仁山等宣告退职,而太虚与圆瑛间的裂痕乃至不可复合了。仁山辞去中国佛教会常务委员後,仍回高邮放生寺。以後多年,他除在学院讲学外,曾遍礼各地名山,随缘弘法,受到大江南北缁素的尊敬,与太虚大师同被视为当时佛教改革派的领袖。
晚年退居後,仍回金山观音阁,一九五一年在观音阁圆寂。世寿六十五岁,僧腊四十七年。他生前著有《华严新疏》、《法华析疑》、《瑜伽师地论注释》、《法海波澜》等书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