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08 14:59
《小雅·何人斯》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此诗旧说解作绝交诗,今人多解为怨妇诗。全诗八章,每章六句,语言极有批判力,三问“彼何人斯?”极富有指斥口吻;三问“胡逝我梁?”直指对方的不苟不轨行为,有如面斥其为人所不齿。
小雅①·何人斯②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③。胡逝我梁④,不入我门?伊谁云从⑤?维暴之云⑥。
二人从行⑦,谁为此祸?胡逝我梁,不入唁我⑧?始者不如今⑨,云不我可⑩。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⑪?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⑫。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⑬。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⑭。尔之亟行⑮,遑脂尔车⑯。壹者之来⑰,云何其盱⑱。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⑲。还而不入,否难知也⑳。壹者之来,俾我祇也㉑。
伯氏吹埙㉒,仲氏吹篪㉓。及尔如贯㉔,谅不我知㉕。出此三物㉖,以诅尔斯㉗。
为鬼为蜮㉘,则不可得。有靦面目㉙,视人罔极㉚。作此好歌㉛,以极反侧㉜。
③孔:甚,很。艰:此指用心险恶难测。
④梁:拦水捕鱼的坝堰。
⑤伊:其。从:跟随。
⑥暴:粗暴、暴虐。
⑦二人:主人公与“彼”人。
⑧唁(yàn):慰问。
⑨如:像。
⑩可:通“哿(gě)”,嘉、好。
⑪陈:堂下至门的路。
⑫飘风:疾风。
⑬祇(zhǐ):正好。搅:搅乱。
⑭遑(huáng):空闲。舍:止息。
⑮亟(jí):急。
⑯脂:以油脂涂车;或曰通“支”,以轫木支车轮使止住。
⑰壹:同“一”。
⑱盱(xū):忧、病。一说望。
⑲易:悦。
⑳否:不。
㉑俾(bǐ):使。祇(qí):安心。
㉒伯氏:兄。埙(xūn):古陶制吹奏乐器,卵形中空,有吹孔。
㉓仲氏:弟。篪(chí):古竹制乐器,如笛,有八孔。
㉔及:与。贯:为绳贯串之物。
㉕谅:诚。知:交好、相契。
㉖三物:猪、犬、鸡。
㉗诅(zǔ):盟诅。古时订盟,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违背,令神明降祸。
㉘蜮(yù):传说中一种水中动物,能在水中含沙射人影,又名射影。
㉙靦(miǎn):露面见人之状。
㉚视:示。罔极:没有准则,指其心多变难测。
㉛好歌:善良、交好的歌。
㉜极:尽。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说反复无常。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人啊?我只知道他的心肠太阴险。他为什么偷偷去我的鱼梁,却不愿意迈进我家的门槛?请问这小哥你是谁的跟班?原来他是唯暴公马首是瞻。
你们主仆二人相跟一路行,到底谁是这场灾难的祸根?他为什么偷偷去我的鱼梁,却不愿意走进我家来慰问?当初惺惺相惜浑然不如今,今已分道扬镳你我不同心。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人啊?他为什么悄悄来我的院庭?我明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实实没见到的他的踪影。难道他走在人前就不愧疚,在天命面前就不诚惶诚恐?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人啊?他好像那飘忽不定的疾风。他为什么不从北方刮过来?他为什么不是南方来的风?他为什么跑到我的鱼梁坝?他的不轨搅扰得我心不宁!
你不急不躁安安稳稳前行,也从未停下脚步片刻安闲。你马不停蹄急匆匆地赶路,润滑一下车毂都没有时间。就请你百忙之中来一次吧,为何这样难让我望眼欲穿?
如果你返回来进入我的门,我悬着的心才会尽快平静。如果你返回来不进我的门,我心情败坏难知何去何从。就请你百忙之中来一次吧,唯如此才会使我心绪安宁。
想当初老兄你悠悠吹陶埙,愚弟我为你伴和声吹竹箎。我和你在一起犹如绳相串,不料你却和我全然不相知!如今我贡献犬豕鸡三牲物,一片冰心可表我对你盟誓!
如果你是鬼或是个狐狸精,那么咱们此生不可再相见。现你靦着脸有鼻子也有眼,给人印象却在反复无常间。我今用心写成这首妙歌曲,以慰我心不用再反侧展转。
此诗旧说多从《毛诗序》之说,以为当是“苏公刺暴公”之作。因为暴公为周天子卿士“而谮苏公,故苏公作是诗以绝之”。但从诗中内容看,似与苏、暴纠葛毫无联系。此诗一再出现“胡逝我梁”之语。“梁”为古代筑堰捕鱼之所,《邶风·谷风》即有“毋逝我梁,毋发我笱”之诉,表明此乃家庭主妇执掌的职守,主人公当为女子,与“苏公”无涉。至于“伊谁云从?维暴之云”,也与《卫风·氓》之指斥丈夫“言既遂矣,至于暴矣”相似,说的是只有粗暴之性与彼相随,不可望文生义,拉“暴公”来加以附会。诗中又有“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之语,点明所斥对象与“我”同住一处,“我”家亦即彼“尔”之家,因此他可以“还”归,还能在庭中“脂车”。倘是指谗毁苏公的“暴公”,则称他的来访为“还”,每“还”必得“入”“我”室中,简直可笑了。所以断此诗写的是苏、暴二公的政治纠葛,多有不通;而从主人公的女子口吻,可推断其为指斥丈夫狂暴薄幸、弃妻不顾之作;还有人认为这是写一对恋人,一方背叛而受到对方指责的诗。
此诗塑造了一位地位虽有不同,但命运却与《卫风·氓》之主人公相似的可怜弃妇形象。她当初也许曾有过海誓山盟、夫妇相爱的短暂幸福。但随着秋来春往、珠黄色衰,“其心孔艰”(心思难测正如“氓”之“二三其德”、其心“罔极”)的丈夫,待她便“始者不如今”,粗暴取代了温柔,热恋化作了冷漠。丈夫回到家中,想到的只是上河梁去取鱼虾享用,而对操劳在室的妻子,则连“入”房中慰问一下的兴致都没有。他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大抵早已有了“外遇”罢)。说他事忙吧,他却能在庭中慢条斯理地油他的车;说他没事吧,却连“遑舍”(止息的闲暇)一夜的功夫都没有。好容易盼得他回来一次,却只给妻子留下暴虐相待的伤痛。想到命运之绳曾将自己和丈夫贯串在一起(“及尔如贯”),相互间理应亲如“埙”“篪”相和的“伯”“仲”(古时常以兄弟相亲喻夫妻相谐);而今,丈夫竟连起码的夫妇之礼都不顾了,不能不激得女主人公悲愤难平。在长夜焦灼的“反侧”之中,她终于发出了愤切的诅咒:“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诅咒对方枉然生了一张人脸,而心思的险恶莫测简直胜过鬼蜮。
从诗之结语“作此好歌(因为歌意涉及男女之情,故称),以极反侧”看,此歌作于女主人公长夜难眠的“反侧”之际。诗虽也带有相当的叙事成分,但脉络并不清晰。在充满疑云的反覆诘问中,展出“彼”人的飘忽身影,又穿插进回忆中的种种生活片断,使全诗的结构显得似断非断、散乱飘忽。
如果要找一个适当的词汇来说明此诗的表现特点,那就是两个字——“梦幻”。而这,大抵正与女主人公作歌时的“反侧”难眠状况有关。从诗中透露的消息可知,那位薄情丈夫对女主人公的冷遇,无疑已天长日久。每当她望眼欲穿盼其归来时,丈夫却总是迟迟不归;就是归来,也行迹诡秘、形同飘风,出没于庭院、鱼梁之际,只顾着自身的享受,极少有入房与妻子叙叙的诚意。一对往日的燕尔夫妻,竟变得如同陌路之人。这些景象,当然会深深烙在女主人公脑际而难以抹去。因此,当她辗转反侧之际、神思恍惚之中,往事今情便可能全化作散乱的片断,梦幻般地涌现在眼前。此诗正适应了这一特定背景,采用叠章和问句、跳荡不定和迅速转换的意象,表现了女主人公似忆似梦间的疑惑与惊诧、痛愤和哀伤。进入女主人公梦思中的对象,明明是她丈夫,她却似乎不认识他,开篇即以“彼何人斯”相询,正绝妙地传达了这种神思恍惚中的迷乱之感。后文的“胡逝我梁,不入唁我”、“我闻其声,不见其身”,更以扑朔迷离之辞,表现了唯有幻梦才带有的视听和思虑特点。女主人公刚想细细审视,幻境却又一变,车影、语声竟化作一团“飘风”,忽东忽西地卷向鱼梁去了;但转眼间,她又似乎看到,丈夫分明还在庭中,正如往日那样悠然自得地“脂车”呢。梦境的飘忽变幻,伴随着女主人公神思恍惚间的疑惑、惊惧、失望和愤懑,一起化作诗行涌现,便产生了这首奇妙、独特的弃妇歌。
宋代朱熹《诗集传》:“赋也。旧说,暴公为卿士,而谮苏公,故苏公作此诗以绝之。然不欲直斥暴公,故但指其从行者而言:彼何人斯?其心甚险,胡为往我之梁,而不入我之门乎?既而问其所从,则暴公也。夫以从暴公而不入我门,则暴公之谮己也明矣。但旧说于时无明文可考,未敢信其必然耳。”“此诗与上篇文意相似,疑出一手。但上篇先刺听者,此篇专责谗人耳。王氏曰:暴公不忠 于君,不益于友,所谓大敌也。故苏公绝之。然其绝之也,不斥暴公,言其从行而已。不著其谮也,示以所疑而已。既绝之矣,而犹告之以“壹者之来,俾我祗也”,盖君子之处己也忠,其遇人也恕,使其由此悔悟,更以善意从我,固所愿也。虽其不能如此,我固不为己甚,岂若小丈夫然哉?一与人绝,则丑诋固拒,唯恐其复合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