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14
《八声甘州·陪庾幕诸公游灵岩》是宋代词人吴文英创作的一首怀古词。此词上片怀古,下片伤今,通过凭吊吴宫古迹,叙述吴越争霸往事,寄托古今兴亡之感和白发无成之恨。全词意境悠远,气势雄浑,情景交融,虚实相衬,清丽高雅,沉郁苍凉。词人改变正常的思维方式,将常人眼中的实景化为虚幻,将常人眼中的虚幻化为实景,通过奇特的艺术想象和联想,创造出如梦如幻的艺术境界。
八声甘州⑴·陪庾幕诸公游灵岩⑵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⑶?幻苍厓云树⑷,名娃金屋⑸,残霸宫城⑹。箭径酸风射眼⑺,腻水染花腥⑻。时靸双鸳响⑼,廊叶秋声⑽。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⑾,独钓醒醒⑿。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⒀。水涵空⒁、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⒂。连呼酒、上琴台去⒃,秋与云平。
⑴八声甘州:词牌名。双调九十七字,前片四十六字,后片五十一宇,前后片各九句四平韵。
⑵庾(yǔ)幕:指提举常平仓的官衙中的幕友西宾。灵岩:又名石鼓山,在苏州市西南的木渎镇西北。山顶有灵岩寺,相传为吴王夫差所建馆娃宫遗址。
⑶坠长星:指大星化而为石。
⑷苍厓(yá)云树:青山丛林。厓,同“崖”。
⑸名娃:此指西施,为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娃,美女。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为胶东王时,曾对其姑母说:“若得阿娇,当作金屋贮之也。”借指吴王在灵岩山上为西施修建的馆娃宫。
⑹残霸:指吴王夫差。他曾先后破越败齐,争霸中原,后为越王勾践所败,身死国灭,霸业有始无终,故云。
⑺箭径:即采香径。《苏州府志》:“采香径在香山之旁,小溪也。吴王种香于香山,使美人泛舟于溪水采香。今自灵岩山望之,一水直如矣,故俗名箭径。”酸风射眼:寒风吹得眼睛发痛。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魏官牵牛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句意。酸风,凉风。
⑻腻水:宫女濯妆的脂粉水。
⑼靸(sǎ):一种草制的拖鞋。此作动词,指穿着拖鞋。双鸳:鸳鸯履,女鞋。
⑽廊:指响屧廊。《吴郡志·古迹》:响屧廊在灵岩山寺,相传吴王令西施辈步屐。廊虚而响,故名。
⑾倩:请。五湖倦客:指范蠡。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功成身退,泛舟五湖(太湖)。
⑿醒醒:清楚,清醒。
⒀华发:花白头发。
⒁水涵空:远水连空。涵,沉浸。
⒂渔汀:水边捕鱼处。
⒃琴台:春秋时吴王游乐遗迹,在灵岩山上。
极目远眺四方,缥缈的长空万里,云烟渺茫向四处飘散。不知是何年何月,青天坠下的长星。幻化出这座苍翠的山崖,云树葱笼,幻化出上面有残灭的春秋霸主吴王夫差的宫城,美人西施就藏娇馆娃宫。幻化出气壮山河的霸业英雄。灵岩山前的采香径笔直如一支弓箭,凄冷秋风刺人眼睛。污腻了的流水中漂流着当年每人用来化妆的脂粉,沾染得岸上的花朵都带了点腥。耳边仿佛传来阵阵清脆的声响,不知是美人穿着木屐走在响屧廊的余音,还是风吹秋叶发出飒飒的凄凉之声。
深宫中吴王沉醉于酒色,以亡国亡身的悲剧留下让后人耻笑的话柄。只有头脑清醒的范蠡,在太湖上垂钓,功成身退。我想问苍茫的水波,到底是什么力量主宰着历史的兴衰盛亡。苍波也无法回答,默默无声。我的满头白发正是愁苦无奈之结果,而无情的群山,却依旧翠苍青青。江水浩瀚包涵着无垠的长空。我独自凭倚高栏鸟瞰远景,只见纷乱的几只乌鸦,在夕阳的余晖下落下凄凉的洲汀。我连声呼唤把酒取来,快快登上琴台,去观赏秋光与云霄齐平的美景。
这是一首怀古词,作于宋理宗绍定年间(1228—1233),时作者在苏州仓幕。朱祖谋《梦窗词集小笺》引《吴郡志》:“灵若山即古石鼓山,在吴县西三十里,上有吴娃宫、琴台、响屧廊。山前十里有采香径,横斜如卧箭。”吴文英游灵岩山,见吴王夫差遗迹想起了吴国兴衰的史实,联想到宋朝国事,抒发感慨而作此词。
这是一首笔致空灵而托意高远的怀古词。词借吴王夫差亡国的历史事实,暗示了北宋的失国之痛和南宋的岌岌可危,寄托了国家兴亡的深沉感慨,同时还反映了词人自己白发无成的慨恨。其主旨、风格与豪放派十分接近。全词先由灵岩生幻,展开想象,后写实景,借景兴感,构思奇幻,意境开阔,体现了词人在雕镂组绣以外的奇特才气。
灵岩山位于苏州西郊,一山兀立,俯视平野,四望空阔。山上有涵空阁,可以远眺烟波浩渺的太湖。但它的著名,还因为有吴王夫差与越女西施曾经游乐的馆娃宫、琴台、响屧廓、采香径(箭径)等残址遗迹。此词即由咏怀古迹入手来驰骋艺术想像。首二句极言灵岩山高峻雄阔,令人怀疑它是天上长星坠地而成。接着以一个“幻”字直贯而下,从历史回顾中唤起的想像丰富真切,几近幻觉,复与登临所见的山容水态打成一片,混茫莫辨。夫差、西施的故事跨越千载,宛如就在身边发生。“箭径”二句写酸风射眼,流水涨腻,山下的采香径似乎依然流着宫女们洗漱后的残脂剩酸,“腥”气刺鼻。“时靸”二句写身边的落叶声声,一似馆娃在响屐廊上穿着木屐缓步而来。词中箭径的西风流水和树间的落叶秋声,是目击耳闻的实在之物;而“酸”“腻”“腥”以及“时靸双鸳响”之类的感党,则是作者主观的幻觉成分。以幻为真,作者的身心都进入了由于怀古而产生的幻境。这种笔法,既打破了时空界限,把历史拉到了眼前;又将实地闻见的客观印象强化为主观感受,带有浓烈的情绪色彩。
与上片涉及西施时若隐若现的朦胧笔触不同,词的下片写到夫差、范蠡的一醉一醒,则正面切入,相互对照,语多感慨。“问苍天无语”以下,笔锋一转,从“故国神游”跌回苍凉的现实。结句“秋与云平”,既说秋高,又表示自己置身于灵岩绝顶,辽阔秋空、无边秋色和远处烟波浩渺的太湖尽集于眼下,与起句“渺空烟四远”首尾呼应,境界开阔,胸次超旷,意态萧闲,不但超越了历史,而且超越了现实,确有超尘绝俗的高远之致。《词源》认为:“贺方回、吴梦窗皆善于炼字面,多于温庭筠、李长吉诗中来。”其实吴文英岂止多用温、李字面,他作词的意想与风格,也明显受到温、李特别是李贺乐府的影响。此词中,不但“酸风射眼”从李贺“东关酸风射眸子”化出,就是他用非现实乃至超现实的幻觉来咏怀古事,也是承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等篇的作法的。这种奇谲、奇诞、冷隽的风格,在词中原甚少见,至吴文英则始畅此风,成为梦窗词的特点之一。当然,如同姜夔词不无家国之感一样,吴文英此词中“宫里吴王沉醉”数句,在南宋于酒色的理宗、度宗两朝,实在是很有现实感的。
清代词学家陈廷焯《大雅集》卷三:“箭径”六字承“残霸”句,“腻水”五字承“名娃。……此词气骨甚遒。
近代词人郑文焯《郑文焯手批梦窗词》:“腻”学从“腥”字意出,警策无比。
近代词学家梁令娴《艺蘅馆词选》引麦孺博云:奇情壮采。
近代词人陈洵《海绡说词》:换头三句,不过言山容水态,如吴王、范之醉醒耳。“苍波”承“五湖”,“山青”承“宫里”,独醒无语,沉醉奈何,是此词最沉痛处,今更为推进之,盖惜夫差之受欺越王也。长颈之毒,蠡知而王不知,则王醉而篮醒矣。女真之猾,甚于勾践,北符之辱,奇于甬东;五国城之崩,酷于卑犹位;遗民之凭吊,异于鸱夷之逍遥。而游艮岳、幸樊楼者,乃荒于吴宫之沉湎。北宋已矣,南渡宴安,又将岌岌,五湖倦客,今复何人?一“倩”字,有众人皆醉意。不知当时庾幕诸公,何以对此?
近代词学家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梦窗词近三百首,《绝妙好词》选十六调,以此调冠首。弁阳翁题句以“犹想乌丝醉果,惊俊语香红围绕”及“依旧故人怀抱”称之,可见相知之深。此调起笔警拔,谓奇峰自天际飞来。第三句以幻字点醒之,其笔势亦如长星坠空也。“名娃”二句有儿女英雄同归冥漠之感。其地有箭径、剑水,故用“射”字、“腥”字以映带之,而归到响屐,以秋声寓怀古之意。其下咏吴宫往事,醒醉相形,写以轻笔,即承以水碧山青,发苍凉之慨。结尾四句霜天晓角,愈转愈高,宜“秋与云平”一语,推为警句也。
近代词学家刘永济《微睇室说词》:此梦窗因吊古而伤今之作。……上半阕皆在台上耳目所接,下半阕则由见闻而生感慨,用笔极矫健,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应,论章法亦至为细密。可见词人之笔,无施不可,梦窗不止善写柔情,而且咏物、吊古之词,亦多苍劲之作,不可以一体概其全面也。
现代词学家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游灵岩词。起从远望点灵岩。“幻苍崖”,吊馆娃宫。“箭径”两句,吊采香径。“时靸”两句,吊响屧廊。换头,承上吊古之意,言吴王以沈醉而亡国,范蠡以独醒而全身。“问苍波”以下,空际转身,将吊古及身世之感尽融入景中。前片所言馆娃宫、采香径、响屧廊俱已化为乌有,只有山青水碧,乱鸦盘空而已。末句,更转一境,亦“更上层楼”之意,与起句相应。全篇波澜壮阔,笔力奇横。
现代汉学家吴世昌《词林新话》:陈洵《海绡说词》推演梦窗《八声甘州》诸语,全是胡说。索隐派对北宋明白晓畅之词无法歪曲纠缠,则取晦涩乃至不通之梦窗以圆其谎,以炫其奇,以欺初学者。又“独钓醒醒”句,有以为叠言“醒醒”,乃加重语气,极言其清醒。按“醒醒”叠用不辞,疑有误,不必强为之解。
现代红学家周汝昌《唐宋词鉴赏辞典》:此词全篇以一“幻”字为眼目,而借吴越争霸的往事以写其满眼兴亡、一腔悲慨之感。幻,有数层涵义:幻,故奇而不平;幻,故虚以衬实;幻,故艳而不俗;幻,故悲而能壮。此幻字,在第一韵后,随即点出。全篇由此字生发,笔如波谲云诡,令人莫测神思;复如游龙夭矫,以常情俗致而绳其文采者,瞠目而称怪矣。
吴文英,宋代词人。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原出翁姓,后出嗣吴氏。一生未第,游幕终身。绍定中入苏州仓幕。曾任吴濳浙东安抚使幕僚,复为荣王府门客。出入贾似道、史宅之之门。知音律,能自度曲。词名极重,以绵丽为尚,思深语丽,多从李贺诗中来。有《梦窗甲乙丙丁稿》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