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1:14
《凄凉犯·绿杨巷陌秋风起》是南宋词人姜夔光宗绍熙元年(1190年)客居合肥时的作品。上片描写“时闻马嘶,出城四顾,则荒烟野草,不胜凄黯”的悲凉景色。把秋风比拟为“迤逦度沙漠”的“将军部曲”,融注入很强的家国亡恨。下片追忆昔日湖上欢娱,而今却惆怅感伤,两者对比更深一层地反映出今日的“情怀正恶”。词所体现的意会意义得到了进一步升华。
凄凉犯⑴
绿杨巷陌秋风起,边城⑵一片离索⑶。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⑷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⑸,迤逦度沙漠⑹。
追念西湖上,小舫⑺携歌,晚花行乐。旧游在否?想如今、翠凋红落⑻。漫写羊裙⑼,等新雁来时系著。怕匆匆、不肯寄与误后约⑽。
⑴凄凉犯, 词牌名,姜夔自制曲,有乐谱传世,仙吕调犯双调。又名《瑞鹤仙影》。双片九十三字,仄韵。
⑵边城:南宋之淮北已被金占领,为敌境,此淮南则被视为边境。
⑶离索:破败萧索。
⑷戍楼:古代城墙上专用于警戒的建筑。
⑸部曲:古代军队编制单位。此处泛指部队。
⑹迤逦(yǐ lǐ):连绵不断的样子。
⑺舫(fǎng):船艇。
⑻翠凋红落:绿叶凋残,红花飘落。暗示时节已至秋天。
⑼羊裙:南朝宋人羊欣。比处代指赠予挚友的书信。
⑽后约:日后相聚的期约。
当秋风从种满杨柳的街巷刮起来时,这个边境的城市就愈加显出一片荒凉萧索的景象。我仿佛听见马匹嘶叫着逐渐远去,它载着旅人要到什么地方去呢,已经是傍晚时分,戍楼上正吹响呜呜的号角。我的心情恶劣极了,更何况眼前一片寒烟衰草,惨淡凄凉,就好像当年一位将军率领军队,在沙漠上曲折行进的情景。
我于是深深地追忆起,在汴京西湖上,携带着歌伶乘坐船艇,在傍晚的花丛中游乐的美好时光当时一起游玩的朋友们还在不在呢,我可以想象那里也到了翠叶凋残,红花落尽的秋天了。我用一幅衣裙把此刻的心情随意题写下来,等到春天雁儿飞过时就系在它们身上。只怕它们行色匆匆,不肯替我寄去,结果耽误了日后的约会。
本词约作于光宗绍熙元年(1190),其时作者正客居合肥,目睹秋日边城的离索景色—淮南地区成为边防前线。作为该地重镇的合肥,也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变得异常萧条冷落。姜夔心生感慨写下了这首词。
这首词上片描写淮南边城合肥的荒凉萧索景象,下片在对昔日游冶生活的怀念中隐隐透露出一种“黍离”之悲。无限感慨,都在虚处。
上片描写边城合肥的萧条景象和自己触景而生的凄苦情怀。南宋时,淮南已是极边,作为边城重镇的合肥,由于经常遭受兵灾,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发端两句,概括写出合肥城的荒凉冷落。“合肥巷陌皆种柳”,词人将“绿杨巷陌”置于“秋风”“边城”的广阔背景中,以杨柳的依依多情反衬秋日边城的萧瑟无情。就更容易突现那“一片离索”。宋朝王之道《出合肥北门二首》描绘南宋初年合肥附近的残破景象是“断垣甃石新修垒,折戟埋沙旧战场。阛阓凋零煨烬里,春风生草没牛羊”。“一片离索”全属写实。然而,这两句还只是粗线条的勾勒,犹如一幅大型油画,人们首先看到的是画面的总体轮廓:萧索的边城街巷中,一片杨柳在秋风中袅舞;及至近处观察,读者仿佛进入了具体的画境,见到军马嘶鸣,行人匆匆,戍楼孤耸寒角悲吹。“马嘶”、“吹角”诉诸听觉,旅人、“戍楼”诉诸视觉;这些意象,或处于运动之中,或呈现为静态,在萧瑟的秋风中交织成一幅画面,调动起读者各种不同的感官,使之充分感受到边城遭受兵燹那种特有的凄凉气氛。接着,作者抛开对客观景物的描绘,将自己此时的心情用“情怀正恶”四字,沟通了与读者的联系,随即又在上述这幅画面上抹上“衰草寒烟”的浓重一笔,再着一“更”字,寓情思于景语中,于是,画面便在景情交融的高度上融为一体了。至此意犹未尽,歇拍二句再反实入虚,借助带有某种特殊格调的比喻,传写自己身临其境时的感觉:行经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名城,就好像当年随将军出塞的士兵,在荒无人迹的沙漠上艰难地跋涉,所感受到的是四处萧条,一片荒凉,让人难以忍受的无边无际的寂寞孤独。部曲,此泛指军队。迤逦,曲折连绵貌。这个比喻,为暗淡的画面注入了一定的时代特色,它启发当时的读者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靖康之变以来的种种往事,不禁兴起沉深的家国之恨,身世之愁。因而,这句比喻性联想所触发的沧桑之感,也就进一步深化和升华了画面的意境。
下片换头由“追念”二字引入回忆,思绪折转到过去,带起整个下片。碧水红荷,画船笙歌,往日西湖游乐的美好生活,令作者难以忘怀。淳熙十四、五年间,姜夔曾客居杭州,他在当时所写的一首《念奴娇》词中,曾以清新俊逸的笔调,倾吐过对于西湖荷花的深情:“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此时,肃杀的秋风已把南浦变成一片萧索,西湖荷花那幽幽的冷香可能也随着“水佩风裳”的凋零而消逝了吧?“旧游在否”一句设问,将词意稍稍振起,调节一下叙述的节奏。“想如今”句以揣测的语气写对西湖荷花的凋落的想象。前一句写人,后一句咏荷,而于咏荷中也暗寓着抚今追昔、人事已非的沧桑感。这两句与换头三句所描绘的画面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在时间上则是一个过渡,即由追念转到今天。如果说换头三句是通过对西湖的优美风光及游乐生活的描绘,反衬了淮南合肥的冷落,则此二句对于西湖萧条秋景的描写,乃是由于作者置身于淮南的现实环境,受到周围景物的触发,因“情怀正恶”而对西湖景物进行联想的结果,时空的穿插在这里得到了和谐的统一。作者愈是感到眼前环境的凄凉黯淡,对西湖旧游的怀念之情就愈加强烈。于是,以下几句,作者索性放笔直抒这种不能自己的感情。“漫写羊裙”,用王献之书羊欣白练裙的故事。《南史·羊欣传》载,南朝宋人羊欣,年少时即工于书法,很受王献之的钟爱。羊欣夏天穿新绢裙(古代男子也着裙)昼寝,王献之在他的新裙上挥笔题字,羊欣看到王献之的墨迹,把裙子珍藏起来。这里“羊裙”代指准备赠与伊人的字幅墨迹。作者想象着:要把表达他此刻心情的信笺系到雁足上,让他捎给心爱的情人。写到此处作者犹觉意思未尽,但是,姜夔却把鸿雁传书这个人们熟悉知的故事再翻进一层:只怕大雁行色匆匆,不肯替我带信,因而耽误了日后相见的约会。所以,“羊裙”只是空写,怀友之情也就始终无法开解,这就使读者对词人的寂寞处境和悲伤情怀更加同情。
这也是姜夔的一首自度曲。序中所说的“犯”调,就是使宫调相犯以增加乐曲的变化,类似西乐的转调。所谓“住字”,即“杀声”,指一曲中结尾之音。《凄凉犯》这个词调,是仙吕调犯商调,两调住字相同,所以可以相犯。关于它的声情,正像龙榆生所说:“在整个上片中没有一个平收的句子,把喷薄的语气,运用逼侧短促的入声韵尽情发泄。后片虽然用了两个平收的句子,把紧促的情感调节一下;到结尾再用一连七仄的拗句,显示生硬峭拔的情调。”(《词曲概论》)姜夔在行都(杭州)令国工吹奏此曲,谓“其韵极美”。曲调与词情契合,声情并茂具有一种独特的音乐美,体现了姜夔高度的音乐修养。
周济《宋四家词选》云:敷衍处(《凄凉犯》“追念西湖上”半阕),支处(《湘月》“旧家乐事谁省”),复处(《一萼红》“翠藤共闲穿径竹”、“记曾共西楼雅集”),不可不知。
邓廷桢《双砚斋词话》云:白石来往江淮,缘情触绪,百端交集,托意哀丝。故舞席歌场,时有击碎唾壶之意。如……《凄凉犯》之“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则周京离黍之感也。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云:词在合肥秋夕作。上阕汴路回看,慨收京之无望;下阕临安南望,叹俊赏之难追。合肥本属江淮腹地,以其时南北分疆,其地遂为防秋边徼,故“边城”、“吹角”等句,宛如塞上也。度漠雄师,徒劳追念,则南朝之不振可知,下阕忆当时小舫清歌之乐,换客中西风哂角之悲,情怀更劣矣。
夏承焘、吴无闻《姜白石词校注》云:此词上片写淮水前线被兵后的荒凉景况,有如李华的《吊古战场文》。王之道《相山集》有《出合肥北门二首》之一云:“断垣甏石新修垒,折戟埋沙旧战场。阌阒凋零煨烬里,春风生草没牛羊。”又《齐东野语》卷五谓自合肥渡寿州抵蒙城一带,“沿途茂林长草,白骨相望,虻蝇扑面,杏无人踪”。可见南宋百余年间淮河流域的惨状。下片回忆西湖,则笙歌画船,上下嬉恬,一片升平景象。上片与下片,不仅形成鲜明的对照,抑且寓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讽刺意味在内。
姜夔(1155~1221)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在他所处的时代,南宋王朝和金朝南北对峙,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都十分尖锐复杂。战争的灾难和人民的痛苦使姜夔感到痛心,但他由于幕僚清客生涯的局限,虽然为此也发出或流露过激昂的呼声,而凄凉的心情却表现在一生的大部分文学和音乐创作里。庆元中,曾上书乞正太常雅乐。一生布衣,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他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有《白石道人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