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7:59
《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词作。此词抒写离愁别苦,作者以曲折含蓄的口吻,表达了女子思念丈夫的深婉细腻的感情。上片从描摹词中女主人公的举止神态写起,形象地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复杂心境——想道出离愁,又不忍道出;下片进一步揭示了女主人公的难言痛楚,通过刻画主人公独倚楼头,含情凝眸的神情,极有分量地抒写了伉俪情深和相思之苦。全词写得缠绵悱恻,委婉含蓄,余味无穷。
凤凰台上忆吹箫⑴
香冷金猊⑵,被翻红浪⑶,起来慵自梳头⑷。任宝奁尘满⑸,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⑹,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⑺,也则难留⑻。念武陵人远⑼,烟锁秦楼⑽。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⑾,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人未梳头。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者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即难留。念武陵春晚,云锁重楼。记取楼前绿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更数,几段新愁。
⑴凤凰台上忆吹箫:词牌名。此调始见于《晁氏琴趣外篇》。
⑵金猊(ní):狮形铜香炉。
⑶红浪:红色被铺乱摊在床上,有如波浪。
⑷慵:懒。
⑸宝奁(lián):华贵的梳妆镜匣。
⑹干:关涉。
⑺也则:依旧。
⑻阳关:语出《阳关三叠》。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怀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后据此诗谱成《阳关三叠》,为唐宋时的送别之曲。此处泛指离歌。
⑼武陵人远:沈祖棻《宋词赏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3月版):“武陵”,在宋词、元曲中有两个含义:一是指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渔夫故事;一是指刘义庆《幽明录》中的刘、阮故事。此处借指爱人去的远方。韩琦《点绛唇》词:“武陵凝睇,人远波空翠。”
⑽烟锁秦楼:总谓独居妆楼。秦楼,即凤台,相传春秋时秦穆公女弄玉与其夫萧史乘凤飞升之前的住所。冯延巳《南乡子》词“烟锁秦楼无限事。”
⑾眸(móu):指瞳神。《说文》:“目童(瞳)子也。”指眼珠。《景岳全书》卷二十七引龙木禅师语曰:“……人有双眸,如天之有两曜,乃一身之至宝,聚五脏之精华。”
金狮香炉早已灰冷烟消,锦被翻乱像红色的波浪,起身后懒得把头发梳好。任凭梳妆匣积满灰尘,太阳爬上帘钩高照。最怕别离的苦痛,想说又罢了。近日人消瘦,不是因为饮酒太多,也不是悲叹秋天到。
算了,算了,这一次离去呵,哪怕《阳关》唱上千万遍,也难将他拴牢。想那离家的人已远去,寂寞的高楼,四周是一片烟雾笼罩。只有这楼前的流水呵,应该怜悯我,整日里注目细瞧。这注目凝视的地方呵,从今后又增添了一段新的烦恼。
此词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创作地点在青州。自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起,李清照与赵明诚屏居乡里十余年。赵明诚何时重新出来做官,史无明载。据陈祖美《李清照简明年表》,重和元年(1118)至宣和二年(1120),这期间赵明诚或有外任,清照独居青州。是时明诚或有蓄妾之举。作《点绛唇》《凤凰台上忆吹箫》等。而刘忆萱在《李清照诗词选注》中认为此词作于赵明诚赴莱州任职之际,时间约为宣和三年(1121)。
这首词是李清照抒写离愁的名篇之一。词写离情,却略去了别时,只是截取了别前和别后两个横断面,加以深入地开掘。开头一个对句“香冷金猊,被翻红浪”,便给人冷漠凄清的感觉。“被翻红浪”,语本柳永《凤栖梧》:“鸳鸯绣被翻红浪。”说的是锦被胡乱地摊在床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波纹起伏,恍似卷起层层红色的波浪。金炉香冷,反映了词人在特定心情下的感受;锦被乱陈,是她无心折叠所致。“起来慵自梳头”,则全写人物的情绪和神态。这三句工炼沉稳,在舒徐的音节中寄寓着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绪。到了“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则又微微振起,恰到好处地反映了词人情绪流程中的波澜。然而她内心深处的离愁还未显露,给人的印象只是慵怠或娇慵。慵者,懒也。炉中香消烟冷,无心再焚,一慵也;床上锦被乱陈,无心折叠,二慵也;髻鬟蓬松,无心梳理,三慵也;宝镜尘满,无心拂拭,四慵也;而日上三竿,犹然未觉光阴催人,五慵也。慵而一“任”,则其慵态已达极点。词人为何大写“慵”字,目的仍在写愁。这个“慵”字是“词眼”,使读者从人物的慵态中感到她内心深处有个愁在。
“生怕离怀别苦”,开始切题,可是紧接着,作者又一笔宕开,“多少事,欲说还休”,万种愁情,一腔哀怨,本待在丈夫面前尽情倾吐,可是话到嘴边,又吞咽下去。词情又多了一层波折,愁苦又加重了一层。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她先从人生的广义概括致瘦的原因:有人是因“日日花前常病酒”(冯延巳《鹊踏枝》),有人是因“万里悲秋常作客”(杜甫《登高》),而自己却是因为伤离惜别这种不足与旁人道的缘由。
从“悲秋”到“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跃。词人一下子从别前跳到别后,略去话别的缠绵和饯行的伤感,笔法极为精炼。“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阳关曲》离歌唱了千千遍,终是难留,惜别之情,跃然纸上。“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把双方别后相思的感情作了极其精确的概括。武陵人,用刘晨、阮肇典故,借指心爱之人。秦楼,用萧史、弄玉典故。相传春秋时有个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筑凤台以居,一夕吹箫引凤,夫妇乘凤而去。李清照化此典,既写她对丈夫赵明诚的思念,也写赵明诚对其妆楼的凝望,丰富而又深刻。同时后一个典故,还暗合调名,照应题意。
下片后半段用顶真格,使各句之间衔接紧凑,而语言节奏也相应地加快,感情的激烈程度也随之增强,使词中所写的“离怀别苦”达到了高潮。“惟有楼前流水”句中的“楼前”,是衔接上句的“秦楼”,“凝眸处”是紧接上句的“凝眸”。把它们连起来吟诵,便有一种自然的旋律推动吟诵的速度,而哀音促节便在不知不觉中搏动人们的心弦。古代写倚楼怀人的不乏佳作,却没有如李清照写得这样痴情的。她心中的“武陵人”越去越远了,人影消失在迷蒙的雾霭之中,她一个人被留在“秦楼”,呆呆地倚楼凝望。她那盼望的心情,无可与语;她那凝望的眼神,无人理解。唯有楼前流水,映出她终日倚楼的身影,印下她钟情凝望的眼神。词笔至此,主题似已完成了,而结尾三句又使情思荡漾无边,留有不尽意味。自从得知赵明诚出游的消息,她就产生了“新愁”,此为一段;明诚走后,洞房空设,佳人独坐,此又是“新愁”一段。从今而后,山高路远,枉自凝眸,其愁将与日俱增,愈发无从排遣了。
这首词写离愁,步步深人,层次井然。前片用“慵”来点染,用“瘦”来形容;后片用“念”来深化,用“痴”来烘托,由物到人,由表及里,层层开掘,揭示到人物灵魂的深处。而后片的“新愁”与前片的“新瘦”遥相激射,也十分准确地表现了“离怀别苦”的有增无已。在结构上,特别要注意“任宝帘尘满”中的“任”字,“念武陵人远”中的“念”字。这是两个去声领格字,承上启下,在词中起着关键性的转捩作用。从语言上看,除了后片用了两个典故外,基本上是从生活语言中提炼出来的,自然中节,一片宫商,富有凄婉哀怨的音乐色彩。前人所谓“以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邹袛谟《远志斋词衷》),信不虚也!
明·杨慎《草堂诗馀》卷四:“欲说还休”与“怕伤郎、又还休道”同意。端的为著甚的?(评“新来瘦”以下三句)
明·李攀龙《草堂诗馀隽》卷二:(眉批)非病酒,不悲秋,都为苦别瘦。又:水无情于人,人却有情于水。(评语)写出一腔临别心神。而新瘦新愁,真如秦女楼头,声声有和鸣之奏。
明·沈际飞《草堂诗馀正集》卷三:懒说出,妙。瘦为甚的,尤妙。“千万遍”,痛甚。转转折折,忤合万状。清风朗月,陡化为楚雨巫云;阿阁洞房,立变成离亭别墅。至文也。
明·李廷机《草堂诗馀评林》卷三:宛转见离情别意,思致巧成。
明·陆云龙《词菁》卷二:满楮情至语,岂是口头禅。
明·潘游龙《古今诗余醉》卷八:“千万遍”,痛甚。
明·竹溪主人《风韵情词》卷五:雨洗梨花,泪痕有在;风吹柳絮,愁思成团。易安此词颇似之。
清·邹袛谟《倚声初集》卷十六:清照原阕,独此作有元曲意。阮亭此和不但与古人合缝无痕,殆戛戛上之。清照而在,当悲暮年颓唐矣。
清·王又华《古今词论》节录《〈掞天词〉序》:张祖望曰“词虽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古词中如……“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痴语也……此类甚多,略拈出一二……”
清·陈廷焯《云韶集》卷十:此种笔墨,不减耆卿、叔原,而清俊疏朗过之。“新来瘦”三语,婉转曲折,煞是妙绝。笔致绝佳,馀韵尤胜。
李清照,宋代女词人。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今属山东)人。早期生活优裕,与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据中原,流寓南方,明诚病死,境遇孤苦。所作词,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后期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也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径,语言清丽。论词强调协律,崇尚典雅情致,提出词“别是一家”之说,反对以诗文之法作词。并能作诗,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时咏史,情辞慷慨,与其词风不同。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词》辑本。今人有《李清照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