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0-29 11:00
1972至1980年: 小提琴演员,四川川剧院乐队工作。
1990至1992年: 在四川省文化厅任专职导演,在峨眉电影制片厂、四川电视台、成都计划生育宣传中心参加拍摄。
1980至1992年: 拍了数10部文物片。如《三星堆发现、发掘》、《僰人悬棺》等获国家文物保护宣传奖。
1980年: 戏曲导演进修班毕业,四川戏剧家协会会员,拍摄戏剧(任导演)拍电视剧、专题片、记录片、舞台片等获得好评,并组织大型演出。
1982年: 任四川中国电视艺术家分会会员
1983年: 专题片《陈麻婆豆腐》获国家中央电视台一等奖(数10种川菜系列介绍)
1984年: 《白马人的节日》获国家少数民族优秀记录片奖
1983至1990年: 百余部舞台记录片、传统川剧、歌剧、舞剧、话剧、舞台艺术记录片广泛推出并获优秀舞台记录片奖。
1987至1991年: 拍摄电视剧《天台飞侠》
1987年: 导演电视剧《聊斋故事》、《水茫草》、《相见时难别就难》、《夺命男女》、《日月乾坤刀》、《柳姑娘传奇》获四川省级奖,记录片《安全生产》获四川的劳动集推广宣传奖。《中医骨科介绍》获中央及地 方的优秀奖。
1987年: 电视剧《康熙上峨眉》获四川省优秀电视剧奖,首次电视艺术商业片、大型记录片、专题片《天府十年》、《超越》获国家中央电视台一等奖。
1990年: 组织大型国际合作拍摄,大型卡拉OK。
1991年:
几次国际演出,组织美国爵士乐团来华演出,就此恢复中美文化的交流。
1992年: 创办光亚学校并任校长,是中国首家私立学校。学校占地138亩,380名学生,教师80人,美国教师8人,法语教师4人,日本教师4人,奥地利教师1人,英国教师1人。
1993年: 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
1994年: 卿光亚被美国驻华大使邀请为美国国家访问学者,访问数10所学校,从国家地方学校及行政官员,共14个州包括夏威夷。并受美 国总统克林顿夫妇邀请访问白宫官邸。任对外友好协会理事,同年任加州四川同乡会常务理事,及中美国际文化教育交流协会副会长。
1995年: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权为IBO(国际文凭)组织成员学校。访问了美国、英国、瑞士、日本、新加坡、澳大利亚、新西兰、菲律宾、 印尼、马来西亚、尼泊尔、印度等国家并接待教育代表团。
1995年:
任四川黄埔同学会后代联谊会副会长。同年任美国教育协会会长并出席当年于Harvard举行的年会,并发表讲话。
1996年: 任全国私立学校联谊会会长、成都私立学校协会常务理事。
1996至1998年: 连续3年代表中国参加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泰国举办的亚太地区国际学校会议。
2001年: 参加于上海举行的APEC年会国际文凭分会议。
2002年: 组织美国大学合唱团赴成都 重庆两地各大高校交流演出,取得巨大成功。
2003年: 先后访问了威尔士AC国际文凭学院、美国大学并建立友好学校关系。且AC学院每年派遣教师来学校进行授课。参加于新加坡举行的国际文凭年会。
全国民办教育联谊会常务理事
四川对外友协常务理事
四川海外常务理事
四川黄浦同学会后代副会长
光亚学校校长
2022年6月,四川省民办教育协会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暨换届工作会议,当选为四川省民办教育协会第三届理事会副会长。
南方人物周刊
1992年9月18日,私立光亚小学在四川省都江堰市诞生,标志着中国源远流长的民间办学传统被阻断四十多年后得以香火重续,由此,带动了一个产业的兴起。
卿光亚,1956年生于重庆,1973年定居成都,做过专业小提琴手,后任电视编剧、导演,1992年辞去公职,创办了1949年后大陆第一家私立学校并任校长
■本刊记者 何三畏 徐列
1992年,36岁的卿光亚为了给6岁的儿子找所好学校,跑遍了成都的数大名校。然而,应试教育的现状让他失望不已,于是,他办了一所学校并自任校长。他自信,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他的儿子),他也要坚守到底。
12年后,那个孩子由小学到高中,最终被美国比诺伊特学院录取,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儿子的成功让卿光亚很有成就感。在他看来,儿子资质平平,若当初上了公立学校,也就考个国内的一般大学。如今,他在只有2%的国际学生才能拿到的全额奖学金中胜出,说明光亚学校与国际教育的接轨。因为他们衡量学生的标准并不仅仅是成绩,而是看重一个学生的整体素质:你的身体是否健康,是否有体育音乐特长,你是否坚持每周的义工劳动,是否有对新知识的吸纳,有没有游学各国的开放背景等等。
更重要的是孩子心智的健康。在卿光亚眼里,儿子性格阳光,平和宽厚,能够帮助弱者,有自立能力。留学美国一年,他坚持暑期打工,挣零花钱。父亲公干美国看他,要送他一辆二手车作礼物,儿子谢绝了,因为他靠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车。他索要的惟一礼物,就是吃一顿肯德基。尽管校门口就是肯德基店,但他从没去过,不是吃不起,而是要信守自己的承诺,不乱花钱。但他又舍得花几百美金,给爸爸妈妈和弟弟各买一件学校义卖的T恤衫,来表达自己双份的爱心。
更让卿光亚得意的是,当初与儿子一同上学的160个孩子中,有16个坚持到了高中毕业,最终8个被国外大学录取,其中4个拿到了奖学金,1个去了法国的免费大学,其它的上了国内大学,还有一个当上了飞行员。
他用12年的时间证明了中国孩子也可以实行素质教育。尽管这只是一家私立小学的小范围试验,但它的示范效应则具有普遍价值。
教育血脉与黄埔遗存
如果仅仅把光亚学校的诞生看作卿光亚的私心之举,那你可低估了这个近200斤的重量级人物的分量。四川人邓小平说过,天蹋下来,有高个顶着。在1992年后的中国私立教育中,卿就是那个高个子。尤其光亚学校的高收费,受到当时舆论和公众的一致谴责,被诉为“贵族学校”,险些中途夭折。但卿却很坦然,他笑称四川盛产“妖怪”,常有奇思异想,而且敢想敢干。许多第一就出自四川。这样说来,他也是一个十足的“妖怪”。
当年,邓小平说过,“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但这实际上指的是经济改革。邓小平讲话以后,人们的胆子一下子大起来,一时之间,到处都是经济奇迹,财富如神话般诞生。有人有钱了,但还没有人想到往教育上投。教育一直是国家垄断着的,它属于不可动摇的意识形态。
这时,卿光亚开始想了。
1992年5月16日,卿光亚来到四川省文化厅。那是他已经工作了11年的地方,并且做了艺术科长。但是,他对领导说:我要辞职。
卿光亚必须辞职,因为后面的事情正在等着他,不仅是儿子,他更肩负着对父亲和一批黄埔老人的承诺。
他的父亲卿云灿是黄埔军人,官至国民党军队军长。1950年后任西藏军事顾问、四川省政府参事。卿光亚本人从小在家中见惯军政两界的领导,他自称有“跟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在私人办学没有国家红头文件依据,教育行政部门不便表态的情况下,卿光亚成功地获得了成都市委个别主要领导的支持,甚至把绿灯开到这样的程度:“你去办,有任何问题往我这里推,推到我这里为止。”
尽管如此,卿光亚还是办了多年的“黑学校”,一个公开的、被默认的、并且事实上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黑学校”,直到1998年才正式取得合法地位。
然后是钱。卿光亚并没有钱。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才有了钱。
晚年,卿云灿先生和他散落世界各地的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涯里的同僚们,都有一个共识:内战没有赢家,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输——打输是输,打赢也是输。老人们那时一般都已经八十高龄,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谢世。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与他们晚年生活的现实在他们的内心形成巨大的冲突,一生的奋斗结成难言的悲凉。卿云灿先生觉得,办学校或许是他们对世界最后可以做的最好交待。老人们知道后纷纷捐钱捐物,很快就凑拢了共计折合人民币近700万元的现金。一位老人倾力支持,甚至把自己坐的林肯轿车也送过来了。卿校长介绍,直到去年,光亚学校还收到黄辅后代的捐赠,说是遵照父亲的遗嘱送来的。
光亚学校的诞生在当时是一个惊动四方的大事件。开学后不久,全国政协视察组5位老人来到学校,他们受国务院委托,李鹏总理过问,赶来视察。华盛顿邮报等海外媒体予以报道。美国之音以“中国有了私立学校”滚动播出对学校的电话采访。随后,卿校长被邀请为美国国家访问学者,访问了美国数十所学校,成为中国第一个去美国考察的中小学校长。
只上过小学三年级的校长
卿光亚在文革动乱年代上学,他只上到小学三年级就失学了。当时,在他那样的家庭,顺利接受学校教育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少受一点冲击就是最大的愿望。整个童年时代,卿光亚备尝因出身带来的歧视和艰辛。
幸而卿光亚的父亲是一位心胸开阔、意志坚强又深藏睿智的人。父亲对他的价值观和处世之道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但是,家庭的教育并没有挽救卿光亚失学的命运。
不能读万卷书,那就行万里路吧。父亲的要求是,要闯荡就要闯荡远一点。山东是父亲当年抗日战斗过的地方,父亲叫他到那边去,并给了他一个锦囊妙计:“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向老百姓报我的名字,或许能得到一口饭吃。”这个办法真的使卿光亚在当年的齐鲁大地上受到了父亲战友们的款待。
之后,只有三年学历的卿光亚转向了艺术,他成了一个专业乐队的小提琴手,以后,他拍电视剧,作编剧,当导演。再后来,这个早年被那个残破的教育制度抛弃的孩子,现在却做了校长。
这位校长对教育怀着不可遏制的美好理想。他最爱讲英国的传统学校,他一开始就想的是把他的学校做成百年老店。而今,十三年过去了,私立学校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他以后相继兴起了大量的私立学校,几乎都没有撑住而解散或者改变性质,但他丝毫不改其志。看上去,他不仅是在坚持,而且还在享受。仿佛他没有遇到任何困难,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他什么都没有改变。说话的方式,甚至表现出来的心态,也跟十多年前一样。他还是那样坚信他是一个好校长,还是那样理想,还是那样视教育为神圣。还是那样慢条斯理平平静静的,不慌不忙面带微笑地运动着他胖乎乎的身体。
这个没有经历过正规大学训练的校长自有奇异之处。他过目成诵,记忆力惊人。教师们很难看到校长的手动过笔,但没有任何事情被他遗漏,他任何时候说任何道理事情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他滔滔不绝,出口成章。他述而不作,什么都用嘴说。教师们也看不到校长在什么时候补充知识,但随时都能听到有新东西从校长的口里说出来。没有人听到校长说过遇到任何困难,他从来没有过忙乱,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都像是早有准备,他立刻会说出个方方面面,如果你还愿意听,他还会拉出很多很多事情来类比,来解释,直到被另一件事情把他拖走。他总有大大小小的主意,他总在给别人出主意,总帮助别人总在安慰别人,从来轮不到别人给他出主意,叫他把什么事情想开点。
艰难的素质教育和遥远的理想
1992年12月,光亚学校成立三个月。家长和学校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对立。
90多位家长相约来到学校,目的只有一个,要求必须改变课程设置,回到公立学校的轨道上来,按照国家教学大纲来教学。
光亚学校的大纲先学认字,后学拼音,国家大纲是相反的(到十多年后的今天,光亚的教法已经不是问题了,但那时不行);直接学英语口语,后学音标。光亚自选了部分国家正式出版物做教材,还自编部分教材;学校没有铃声。因为卿光亚觉得“打铃对于小孩子很残酷”;采取“单元教学法”,将上午分为语、数、外三个单元,下午是英、体、美;教师上课尽量说英语。
以上一切都令家长不满甚至愤怒。“不规范”,“和国家标准不同步”,“不按时开学”(9月18日,少了3星期课),“全国招生不合法”等等。通过市级教委形成报告,国家教委批转了。
于是,卿光亚开始向“国家标准”方向改。
但仍然有些家长担心与公办学校不接轨,将来没有“出路”,把孩子转走了。
光亚学校创办之初,卿光亚满怀壮志,那时的想法是,“私立学校拥有自己的‘阵地’,独立的聘用权、自主的课程安排和教材选择的权利,然后,就可以实现丰富的培养目标。”
这个理想一开始就碰了壁。到今天,他用平静的语气承认原先的观念“是失败的”。他说,“我没有倒掉,是因为我的妥协。现在能保留下来的,距我的理想和认识还有差距。” “我只能屈服,以应试教育为主,素质教育尽可能地弥补一点。”
嘴上这么说,但卿光亚从未放弃他的教育实验。
1994年春,两位美国年轻人来到光亚学校要求义务教学,因为他们在报考哈佛大学前必须到第三世界国家服务一年,于是他们成了光亚学校第九和第十位外籍教师,三分之一的外教比例,这在全国中小学中也是绝无仅有的。
为培养孩子不断的进取心,学校每学期都要换一些班主任,每个教室的门上都注明了以班主任名字命名的“XX班”。卿光亚解释说,新来了班主任,对于好学生来说过去的成绩没有了,对于坏学生来说,他的缺点也一笔勾销,他们又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共同的机会,共同的逻辑,促使他们重新用行动去争取新的荣誉,不断地创造机会,选择竞争。而且以数字命名班级是中世纪对待监狱和军队的做法,他抹杀了人的个性,所以卿光亚要从小培养孩子们“人”的概念。
“我们的学生若参加高考,肯定考不过公办学校。他们是在应试教育中长大,而我们是国际文凭组织的会员,要按照他们的课程设置来安排教学。”卿光亚在解释他的学校的个性。那么,课程的设置有什么不同呢?“国家的教学大纲当然要执行,我们只是增加了国内没有的课程。”卿校长逐条分析。
第一,社区服务。这是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念和服务意识。学生每周必须拿出一小时的时间进行义务劳动,然后由当事人签字证明,材料交到学校存档,作为将来报考国外大学的条件之一。
第二,语文论文和限时命题作文。后者只占15分,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命题作文,而前者则占85分,这类只有大学才有的论文,这里的中学就有了。学生自行选题,教师指导,然后查各类书进行写作,以此来培养学生的逻辑能力、思辩性和阅读兴趣。
第三,知识课。传授知识着重方法,先提出问题,然后讨论,结果对错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找到从不同的角度得出结论的思维方法。
第四,环保课。没有专门的教材,需要老师在通常的讲课中把最新的环保事件、知识和观念带入课堂中,更新知识结构,加强环保意识,培养孩子们与自然的亲和力。
第五,技术课。学校根据自身的情况,选取不同的项目,这学期是扎染,既有传统文化的韵味,又让学生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培养手工技能。
第六,艺术课。音乐、美术等。
第七,体育课。
国际文凭组织规定,这些课程可以自选教材,但必须体现全人类共同的精神指向和价值标准,满足社会和科学发展的需要,要有10%到20%的新闻素材加入其中,用最新的科学知识和人文精神培养新一代。
卿光亚认为,取消全国高考显然是不现实的,它只需要改改标准,不是提倡素质教育吗,那就增加艺术、体育的考试,也把长期的义务劳动作为录取的标准之一,把最新的科技知识、环保理念和人文精神融入授课中。这样,学校就会随着高考的指挥棒而转变,由最初的形式过渡到内容的渐变。
2005年,中国民办教育第13年。在一阵“民办公助”和“公办民助”的教育风潮之后,民办学校已经无力支撑,放眼望去,完整意义上的私立学校已经所剩无几。
但就在独立寒秋的日子里,光亚学校迎来了一批别样的学生,这就是光亚学校的国际预科班,在这块试验田里,卿光亚又可以尽情地按照自己的理想去运作了。
这个班得到国际预科班组织的认可,他们派有国际教学经验的外国人来任校长,并有6位国际教师亲自任教,按照国际通用的课程设置使用英文原版教材,这个班的学生将直接进入英美等国的各个大学的录取范围,他们将像卿光亚的儿子一样与世界接轨。
卿光亚也将在自己的麦田里守望一生。
可惜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如人意。
——《卿光亚:范美忠的勇敢是因为他病了 记者 李宗陶 》
范美忠说的也许是真话,但不善,不美,人类的主流是向善向美的,人类精神中崇高美好的部分应该世代相传
6月19日中午,范美忠带着2位电视台记者走进都江堰光亚学校。20多天前,他变成“范跑跑”。3天前,他被解聘。这是震后一连串令人晕眩的变故后他第一次回到学校。而自从他有了新名字,“身边永远有记者,”校长卿光亚说。
范美忠告诉校长,记者是来拍纪录片的,并再一次表示对不起校长、对不起学校。但镜头下的办公室里,随即就有了人为的PK气氛——这个时代嗜好的一种场景。
对着镜头,卿光亚分析范老师在网上的“先跑言论”是震后的病态反应,尔后的一系列言论接近“痴人说梦”。
范美忠站在那里,手抖着,神情紧张,立即表示反对:“请注意,我只是表明我的价值观……”发表一通见解之后,他说:“完毕。”并看了一眼正在拍摄他的记者。记者向他打招呼:“你能不能,不要看我们?”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光亚学校接待室的4部电话几乎成了“范跑跑专线”。有天子夜,卿光亚起夜后睡不着,进了接待室想坐会儿。“凌晨2点半一个(来电),3点半一个,4点半一个,都是来骂他的,当然,连我和学校一起骂。”
当被问到范氏言论的后续效应,这位遇事不慌、常将“我无所谓”挂在嘴边的校长难得地提高了一点嗓音:“麻烦大了去了。”
“5?12”四川大地震震出的各色人物中,1997年毕业于北大历史系的中学教师范美忠因为“先跑”的另类言论尤其引人注目。他选择不救的母亲、要救的十个月大的女儿、看上去很能包容他的妻子以及他复杂的才华与性格,随着传媒的开掘,渐渐展现于世人面前。
过去3年里,他“套中人”一般行走于坐落在都江堰青城山与二王庙之间的校园,“无害——吝啬,也不占人便宜;不帮人,也不害人”,因为一篇“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的、言辞明显混乱的博客文章而令网民亢奋,令传媒忙碌,也令全校师生刮目相看:“怎么会是他呢?”小学部的女教师们在打听“谁是范跑跑”时说:“喏,就是路上跟他打招呼隔三秒钟、快走过了才有反应的那个。”他班上的一名学生在网上写道:“范老出名了。怎么就出名了呢?范老救人才是新闻啊!”
与范美忠在公众视线下的瘦弱、不安、颤抖、激动、激辩迥然相异,同是川人的卿光亚富态、平和、懂得方寸之间的进退,而且得体。在这得体底下,又有一种天塌下来自有姚明顶着的豁达爽利,让我想起5月21日凌晨2点在成都街头遇见的一个汉子——是夜接到6-7级余震预报,成都市民举家睡在街头或汽车里——他啃完手上一片西瓜,向老婆道:“给我( 房门)钥匙,我要去睡觉了!”想起震后与“范跑跑”同时流传在网络上的川人签名档:麻将桌是震不倒的,麻油碟是震不翻的!
城乡教育不均衡,比我们在城里能感受到的要严重得多
人物周刊:能详细说说2005年夏天范老师来应聘时的情形吗?
卿光亚:第一次见面是在成都河边的露天茶室。他当时在成都一家跟教育有关的网站当编辑,我们学校在郊区,我一般就别人的近,约在他住处附近见。我到时他已经在了,挺普通的一个人,拿张报纸,报纸是《中国青年报》的“冰点”特稿,他写的,讲他整个受教育后来又觉悟的过程(注:《寻找有意义的教育》,发表于2005年6月29日)。他讲他考上北大后突然发现自己除了会考试,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见过,整个被应试教育教傻了。所以第一年学篮球,第二年学足球,第三年发现同学们摇头晃脑在听music,可这个他学不会,怎么听都跟汽车叫没两样……那天很热,他穿了一双黄棉鞋,整个显得不合时宜,有点落魄。然后我听了他的想法,想怎么教。
人物周刊:他的哪些想法打动了你?
卿光亚:当时是想为不参加国内高考的国际预科班招一位语文老师。也有些特级老教师来应聘,也带文章来,但都是 “怎样考大学”、“怎样拿高分”这种,他就带了张报纸。交谈中有两点打动我,一是他提到要广泛阅读、多写,以此提高思辩能力,讲到他大量的阅读和对文学的热爱;他没有强调语法啊、难点、重点什么的;二是从讲话中透露出他爱教育,这是我最看重的一条。另外,我们学校看重体育锻炼,课程设置每天8小时上课,其中2小时是活动,有时还要参加义务劳动,要求老师跟孩子们打成一片,我感觉他时间上没负担,另外他在报上也说自己爱体育。
人物周刊:当时没考虑他有没有教师资格证?
卿光亚:从履历上看,他当时前后加起来已经教了几年书,而且有3年是在自贡蜀光中学。蜀光中学是张伯苓先生创办的,完全按照南开模式,在四川很有名(注:喻传鉴、韩叔信等先后担任校董或校长,1945年李慎之先生从燕京大学毕业后曾到该校任公民课教员)。而且2005年,教师资格证考试已经向社会开放,一般公民都可以考;在职教师自动获证、中专以上学历就送(资格证)了,我认为他符合获得资格证的条件。
但是你注意没有,那天在《一虎一席谈》里观众说的是“应该取消他的教师资格”,他坐那儿太紧张,回答说:“对,我是没有教师资格证,从毕业开始教书到现在。”然后又说“参加教师资格考试是对我的一种侮辱”,我们学校老师听了又昏倒。我说过,他是被震糊涂了。
现在谁跟他讨论这个事,他就“好,开战”,随时准备战斗。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惊弓之鸟,地震的箭没有射到他,舆论的弓弹一弹,他就倒下了。我听得最刺耳的一句话是他说自己是“思想烈士”,但我好像只听到一个字:死。
人物周刊:那篇文章(注:《寻找有意义的教育》)里说到他由乡村考入北大后的刺激和失衡,其实可以看出中国基础教育在城乡的巨大落差。
卿光亚:那是太大了!是分配不公平。我讲个小故事:当年我们办义务乡村班的时候,一位捐资的政协老领导到贵州山区的一所小学去旁听了一节低年级的语文课,老师讲到“旭日东升”,带领孩子们念:“日,日,日,狗日的日。”那位老领导后来私下里跟我讲:“莫非我捐的钱都捐给了狗日的日去了?”
还有一个:都江堰民办教师考资格证的时候,考场规定迟到半小时不得入场。有个老师迟到2个钟头,但监考老师一看,不能不让他进。为啥?骨头戳出来了。他一早从山里走出来,路上摔了一跤,他用树枝这么捆了一下,慢慢走慢慢走,走到考场来了。说赶紧去医院吧,他不肯,坚持要参加考试:教了十几年书,就盼着转成国家正式教师、吃皇粮的这一天。于是一边派人在考场给他包扎,一边让他答题。可监考老师一看,考卷上错别字连篇,再考几次恐怕也通不过。所以在民办教师转正大会上,都江堰市当时的市委书记,是个女的,含着眼泪对那些老师说:“现在大家都拿上国家工资了,能不能稍微提高一下教学水平呢?”为什么他们教的孩子考上大学的少?就是因为从基础就教错了。以己之昏昏,怎能使孩子昭昭。但这怪他们吗?他们的老师又是谁?
国家教育经费是按地域(城市,农村)、重点和非重点来分配的。比方基建费,成都有20多所重点中学,3000 多所非重点,那么这20多所重点(也许数量更少)占到总费用的一半,就是20多所用的基建费跟3000多所一样多。
人力资源也是一样。每年北大、北师大之类好学校的毕业生全部流向重点学校,3000多所普通学校一个都分不到。长期这样,你可想而知,最后落到农村的、交通不便的山区的是什么样的师资;你就可想而知,范美忠怎么也学不会听音乐是怎么来的。
这种不均衡好严重,比我们在城里能感受到的要严重得多。我觉得其实也有办法,就是像欧美和香港那样,教育经费按人头分,比方有2亿应该享受义务制教育的孩子,不分贵贱,不分城乡,齐刷刷均摊,每个孩子带着经费走,爱上哪个学校自己选。你本来农村的,要到城里念,可以,但你要考虑生活成本。学校招生多才钱多,这样变成学校要讨家长孩子的欢心— —就像我在佛罗里达一所中学看到设有海军教室,在亚特兰大CNN社区的中学看到小型电视演播室一样。
人物周刊:这种落差的影响成为一个人成年后心里的一个结,您觉得怪谁?
卿光亚:它很有可能成为一个人发愤图强的动力,但如果成为一个结,一种困扰,我觉得还是书没读通,好像知道很多,其实不通。
他沉醉于理想,想培养大师,但效果不是这样
人物周刊:那篇文章中提到,“在短短四年时间之内,我浏览了诸子百家,通读了二十四史中的一部分,还有《全唐诗》、《剑桥中国史》,以及李泽厚、冯友兰的思想哲学史等等大量书籍。但这样的速度能读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下面又提到:“每接一届学生,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给学生洗脑。我跟他们说你们过去在语文、历史等课上学的东西相当部分都是无用甚至有害的伪知识,真正的文科知识你们连梦都没梦见过。然后在学生目瞪口呆之时就开始对学生进行知识轰炸:从《史记》、《左传》、四书五经,到唐诗宋词;从穆旦、海子到兰波、艾略特;从弗洛伊德到超现实主义;从涅乐队到行为艺术。”还有“我自以为真理在握,一站上讲台就慷慨陈词,滔滔不绝”。您当时看到这些,有没有微微的不安?
卿光亚:范老师讲课是挺有意思,他不管下面人的,自顾自讲,很陶醉,甚至不看看有没有人来。管教学的校长跟我反映过,他的课考勤做得不好,有时课堂上人很少。其实,也就是我这里设的这个预科班能容下他这种教法,给了他一个小空间。
以前在别的学校,他问同学有没看过巴尔扎克,同学马上问:“考不考?”不考,马上没兴趣,肯定不看。现在的应试教育就是培养这种功利性学习的,学生也没办法。光亚的这个预科班,就是不参加国内高考,但要参加国外高中毕业前的预科考试,比如按国际标准课程设置里要求选16部不同年代、国家、地区的名著进行深度分析,他选了《呼啸山庄》,还有他偏爱的鲁迅的著作,我觉得他得心应手,他至少看过这些书。以前也有个老师,讲得好艰苦,我看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捧着本书,得从头看。
但你要说他有什么讲课技巧,会不会控制课堂,那是一点都谈不上。我之所以面试时不问他方法、步骤、细节,就是这门课本身希望课堂上活跃一点,眼界开阔一点。他有了这片试验田,天马行空,以为自己成功了,所以他能说出“我是中国最优秀的文科教师”。说实话,进了光亚的这三年,他才渐渐稳定下来,娶妻生女,也许同时建立了他的自信。
人物周刊:您听过他的课吗?
卿光亚:没有。你知道我们每个班都用老师名字命名,教室搞得像家里的客厅,里面有钢琴,上厕所就在那一头卫生间,不用跑去走廊里。一个老师在上语文课,另一个数学老师可能也在,做他自己的事。上课也比较自由,老师可以看电脑。范老师是胆子很小的人,我为什么说他是套中人呢?我要是跟他正式说个什么有点批评性质的话,他三天眼睛都是红红的,就像契诃夫小说里那个人,科长打个喷嚏要回家研究半天的。所以我不去听他讲课,不然他会紧张,会低头看电脑。说实话,他来三年,我基本不管他。
他刚来时,确实花絮迭出。他班上有个非常爱看课外书的同学,刚开始鄙视他,他就在课上跟这个同学PK,全班同学当见证人。PK什么呢?比方甲讲一段经典名句,乙必须答出作者;乙讲作者名,甲必须说出代表作。结果他赢了,赢在北岛,学生没读过北岛。后来他跟我讲他赢的时候,那表情完全像个小孩子。这节课同学们上得都很高兴,他确实赢得了一部分同学的好感,觉得他没用高考来吓唬人,也觉得他这个人好玩——他经常讲尖酸刻薄的话,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讲课热情,他的不合时宜,他的自闭和另类。
他第一课的开场白常常是自我介绍,介绍他是北大毕业的。有同学这样记的——
“北大很有名吗?”范老师问。底下沉默。
“北大很烂。”范老师说。依然沉默。
然后,同学加了一串“哈哈哈”。
他沉醉于他的理想,一脸肃穆想培养大师,但效果不是这样。在学生眼里,他恐怕是个倒霉汉,但又对他有三分亲切感。
总之,他来校以后,谨小慎微,不敢张扬,不帮人也不害人,吝啬但不占人便宜,他是无害的,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大问题。
范美忠说的也许是真话,但不善,不美
人物周刊:网文风波刚起时,范老师在学校遇到您,问:“校长,该不该跑?”以您当时的感觉,他是胸有成竹,但需要领导表个态;还是陷入了自我怀疑,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
卿光亚:我觉得当时他的样子有点像祥林嫂,喃喃自语的状态。地震以后人有许多反应,有痛哭的,有痴痴呆呆不哭不笑的,有呕吐的,也有范美忠这种表现的,这都是地震的次生灾难。范老师特别胆小,所以我说这次是他惟一的勇敢,是因为他病了,地震病。
人物周刊:范老师写了刚跑出来时跟学生在操场上的对谈,详细分析了地震那一刻他的心理活动,颇有莎士比亚戏剧中的人物比如《奥赛罗》中那个计谋高手伊阿古内心独白的味道。但这种话,日常生活一般人是不大肯自己讲出来的。在您看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卿光亚:据我了解,他是因为要安慰一个在网站工作的朋友。这个朋友地震时先跑了,遭到女同事讥笑,进入绝食状态。他可能想安慰别人:没什么,我也先跑了。可他用的是自残的方式。他要是早想到全中国就两个人不上网,一个是他不救的母亲,一个是他要救的女儿,我估计他说什么也不会发那个博客文章。
人物周刊:地动山摇那一刻,范老师对学生、母亲、女儿和自己的生命价值作了排序,但同校老师回忆,当时能完整喊一声“地震了”都很困难。所以,他的描述跟我们小时候看的打仗电影里,英雄人物牺牲前净惦记着交“最后党费”同样令人费解。
卿光亚:嗨,哪就真有那些对白!或者当时说的四川话,用词、语境都不一样,事后追忆,难免为了效果而放大、夸张一些什么,或者遮蔽掉另一些什么,就像我对小时候嘉陵小学那堵足球墙的记忆放大。我们学校距震中心也就15-20公里,我觉得有个体育老师说得最准,当时房子像扇纸一样迅速在扇。范美忠在二楼,跑过两个楼梯转弯就到了球场。球场上,整个天空蒸腾着一种淡黄色的烟雾,那一小段时间里,人的头脑是空白的,我们许多老师的记忆里,半小时以后才想到自己的妈、孩子、老家。
当时我就搬个凳子坐到升旗台底下,让所有的师生能看到我,这样他们心不慌。以前学校失火也是,一队人进来嚷嚷着要抓法人,校工说那个坐在旗杆底下笑眯眯的就是法人。我心里总有伊顿公学的情结,所以每天学生早晚集合、列队2次,他们训练有素,一点不乱。我让老师每10分钟清点一次人数,然后唱歌的唱歌,打球的打球,该干什么干什么。
光亚600多个学生,90个老师(1/3是外教),110个校工,从2岁到87岁,一个不少,毫发无伤。楼一幢没垮,虽然围墙都倒了。我记得当时范美忠跑过来问了句:“这么烂的房子怎么不垮?”他就是这么讲话的。我笑笑:“嗨,我修的是碉堡。”
人物周刊:范老师从效果出发,非常理性地衡量了得与失,作出他的选择。如果我们的后代都这样,那么赖宁救山火那种不必要的牺牲都可以避免了。您觉得这是进步吗?
卿光亚:如果从科学角度讲,平时训练有素,关键时刻容易作出正确判断。比如我们平时进行救火演习,失火的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办,这火该不该救。我干电视导演的时候,曾经筹拍过赖宁的片子,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救的是山火,但山火被风一吹,将人一裹,火还没上身,人先窒息丧命。《论语》里记载,马厩失火了,孔子问:伤人乎?不问马。以前有人批判说“贵人贱畜”,其实孔子上朝回来,坐的马车,问什么马嘛。所以不要断章取义。
人贵为灵长类动物,不是单靠本能活着的。灾难降临时,人有逃跑的本能,也有救人的本能,你看我们幼儿班的孩子都被老师抱出来,低年级的同学都被老师领出来,你看那些父母为什么会用身体护着孩子,最后护出一个活着的后代,就证明了人的本能中也有极大一部分是救别人。动物世界里也是这样啊!
所以我说,范美忠说的也许是真话,但不善,不美,人类的主流是向善向美的,人类精神中崇高美好的部分应该世代相传。
人物周刊:是,北大教授评范美忠的话:诚实,但不知耻。
卿光亚:懦弱不是人的天性,是病态、病症。我就奇怪为什么一哄而上,对一个病人这么起劲。
人物周刊:熊十力先生早有点评:海上逐臭之夫。中国传统上,从孔、老一直到王阳明、到陶行知,都在讲“知行合一”,把求知与修身视为一体。但现代,我们越来越多地感受到在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身上,知识与德行是分离的。作为一个校长,您担心吗?
卿光亚:这个问题我没有细想过。当初我就是不想看到儿子变成知识的奴隶而不是主人,才动了办学校的念头。我常常给自己做事找借口,借口大概就是理想。另外一个,网络上的文章跟现实中的人常常是两码事。
人物周刊:范美忠反复提到“知识轰炸”,知识是一种可以打倒人的武器?
卿光亚:当然不是。炫耀知识也是一种病,幼稚病。知识也不仅仅从书本上来,在我仅有的三年小学记忆里,好多知识是从学校锅炉房师傅那里来的。父亲的好朋友李安宅教授(注:著名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家,曾任四川省政协委员)对我影响很大,帮他搬搬书就能学到很多东西,那是“我的大学”。现在的小孩,路越走越窄,我就不服气,想试着弄宽一点。
范美忠不是强人,这个时代的人就喜欢戏弄弱者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网上那些骂范老师的言论?
卿光亚:好多人骂范美忠妈都不救,不孝;但他们一开口就是国骂,不是别人的妈就是自己的妈。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其中少有中肯的,大部分思维之幼稚、之单一,跟七八岁孩子在一个水平上。大部分延续的,还是文革前17 年英雄主义教育的思维模式,非黑即白,不是警察就是小偷,没有中间地带。我看过一个外国电影,讲一个人救了好多人,但冒用其中三个人的信用卡买东西,进了监狱。他在监狱里看到电视上正悬赏百万寻找救人的英雄,就跟狱长说,那人就是我啊!狱长给他一耳光,说:“这里每个人都是总统。”这说明什么呢?一个人的美德并不必然是他英雄行为的动机,一个人的卑微也不是他错误的必然根源。
大家厌恶范美忠的洋洋得意,但不想想有更多的大是大非,藐视生命里无不透露着一种更深的洋洋得意。抓着一个半颠狂状态的小人物不放,逗他,像逗孔乙己那样逗他,川话叫逗“宝器”,表现出一种低级趣味。我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就喜欢戏弄弱者,范美忠不是强人,是弱者,是经历了地震的病人。
人物周刊:假设两篇批评文章,一篇比较温和,话留三分,但言辞中肯,意犹味尽,是我们的爷爷辈和爷爷的爷爷辈恪守的“和平中正”、“敦厚”,就是从前中国人的味道;另一篇直抵要害,有些见地很到位,但言辞尖酸刻薄,颇有将异己斩尽杀绝的气势,俨然真理的父亲或红卫兵再世,您喜欢看哪篇?
卿光亚:我肯定不喜欢红卫兵。现在的文风夸张、暴戾,也是受伤的病态语言;还有一类有点像动漫,也是通行语言。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鲁迅说过的,倒洗澡水把小孩一起倒掉了。记得我小时候,上海出过一套“五角丛书”,5角钱一本,还有当时的内部书刊、钱钟书先生的《写在人生边上》等等,无一不是温文尔雅。所以我说读好书就像烤火,暖和,烦恼也统统融化了。现在不是,不夸张、不粗暴、不裸奔好像就不行,我想想“文革”结束也这么多年了,恢复高考也30年了,就是恢复到66年以前,也不该是这样的怪胎。可能还得往上追,现代汉语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到投枪匕首的地步的。
跟传媒也有关系。马克·吐温有两句话现在就写在美联社一进门的地方:“把光明带给世界的只有两种力量,一个是天上的太阳,一个是地上的美联社。”该追捧什么,提倡什么,现在的传媒好像不是很清楚。前几天碰到一个香港朋友,他说大陆点击量超千万的是范跑跑的博客,香港点击量超过1500万的是一个好像叫“一屋四人”的妈妈博客,就讲普通人的生活,带孩子的喜怒哀乐。朋友用了一个“幼稚”评点我们这里的现象,媒体好像喜欢做放大幼稚的工作。
人物周刊:范老师的言论在光亚学校有什么反应?
卿光亚:老师们笑笑。同学么,我有印象的是他班上的一个学生在网上写的:“范老出名了。怎么就出名了呢?范老救人才是新闻啊!”我们正常招生、复课。温总理说: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好好活下去。我们希望范美忠也这样,好好活下去。
人物周刊:您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比较低调的方式解聘他?
卿光亚:我之所以一开始不着急,是想着他受了震,是病人。自古侠义多屠狗之辈,我从小接触父亲结交的三教九流,深深明白人群中的大多数谨小慎微,只求不犯错误;临阵逃命,多大点事嘛,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不过我无所谓,是祸躲不过。
我也犯过错。不瞒你说我当导演的时候拍过“涉黄武打片”,叫《野人谷》之类,也不是明目张胆地黄,就弄二三十个人扮野人,野人衣不蔽体,蹿上跳下,很是壮观,再加点暴力打斗……反正又肮脏又低俗。拍出来领导大光其火,要处理。我记得很清楚,四川省文联主席李致,巴金先生的侄子,说“处理作品不处理人”,这种宽谅让我深受教益。现在范美忠的博客文章就是他的作品,我也处理作品不处理人,不“因言治罪”。地震次生灾害是一种灾难,我动用这点小小的行政手段是更大的灾难。而且要记得,事物都是在变动发展中前进的。我刚才接了一个澳大利亚打来的电话,其中提到,范美忠毕竟还有贫穷的母亲,还有十个月大的女儿嗷嗷待哺,他打算给范家送奶粉过来。
老师水平高,直接影响到小孩
人物周刊:您希望光亚学校的老师是个什么样子?
卿光亚:大概因为生于军人家庭,我成年后想要那些缺的东西。第一希望光亚的老师是温和的。我常跟他们说,三步之外不要喊人,不要下意识地训人、不要粗声粗气的家长式作风。刚办校时我是废除那套“起立坐下——老师好同学们好”的仪式的。我希望在孩子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蹲下来跟他们讲话,好比一个体格大一些的朋友;态度平和地讨论,连辩论我都不太希望。
第二,对知识始终处于一种研究状态。常有学生问我这个那个,我说,Idon'tknow,但我们可以一起收集资料来学。今天碰到学生撒谎了、早恋了、打架骂人了,怎么办?自己去学。
第三,爱这行,教育跟生活本身融成一体。“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我的客厅就是办公室,家就是寝室。我最怕等下班、等休假的人,等到底,不就等一个死嘛。
刚才说到老师的水平,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一件事:有天同学们说到坏人蒋介石,我说不对,他是英雄吧。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我父亲和他的朋友(注:黄埔军校毕业生)讲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胸要挺一挺,有时候还要站起来。这下好,被大家扭送到校长办公室。校长上了年纪,往后仰着身子,哈哈大笑,我感觉他仰得都快摔倒了。最后给了两条意见:1、回家问你父亲。2、切切不可再讲。这件事记下来,但不处分。老师水平高,直接影响到小孩,不仅读书,还有待人接物。
人物周刊:您希望光亚学校走出什么样的学生?
卿光亚:第一,身体好。新生入学第一课,学吃饭,挑食是文化的一部分;然后学锻炼,养成终生运动的习惯。第二,会学习,就是目标明确,讲方法和技巧。第三,知礼。现代社会,一个人做不成事,要学会与人合作和交往,这就要用到礼,就是群体性的规范。
人物周刊:您当初创建光亚学校就是为了儿子,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卿光亚:他在光亚念的小学、初中、高中,2004年拿到全额奖学金,去了美国威斯康星州的比诺伊特学院。今年刚刚毕业,拿的双学士学位,生物学和视觉艺术。早几年在处理他的早恋倾向时,我跟他说,留学谈恋爱比较好,一是符合生理,二是学会体谅他人、陪伴他人,三是缓解对远方亲人的思念。
他出去半年开始谈恋爱,现在很棒:阳光、健康、平和、有计划、不斤斤计较;而且毕业就订婚,很壮观。这个儿子算是教成了,我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