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9-09 14:03
《西北有高楼》是产生于汉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诗,是《古诗十九首》之一。此诗借不遇佳人“知音”之悲,抒写了自身政治上的失意之情,反映了一种带有广泛社会性的被压抑的苦闷、悲伤与期待,表现了东汉末年大动乱时期一部分在政治上找不到出路、生活中彷徨的知识分子的悲凉和迷茫。全诗融情于景,语言形象生动,风格朴素浑厚,运用典故以及比喻、寄托等手法,从高楼写起,以高飞作结,当中交错描画弦歌之声及听者感受,写得缥缈空灵。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⑴,阿阁三重阶⑵。
上有弦歌声⑶,音响一何悲⑷!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⑸。
清商随风发⑹,中曲正徘徊⑺。
一弹再三叹⑻,慷慨有余哀⑼。
不惜歌者苦⑽,但伤知音稀⑾。
愿为双鸿鹄⑿,奋翅起高飞。
⑴交疏:一横一直的窗格子,指窗制造的精致。疏,镂刻。结绮(qǐ):张挂着绮制的帘幕。绮,有文彩的丝织品。
⑵阿(ē)阁:四面有檐的楼阁。三重阶:指台。楼在台上。阿阁建在有三层阶梯的高台上,形容楼阁之高。
⑶弦歌声:歌声中有琴弦伴奏。
⑷一何:何其,多么。
⑸无乃:莫非,岂不是。杞梁妻:杞梁的妻子。杞梁,即杞梁殖,春秋时齐国大夫。征伐莒国时,死于莒国城下。他的妻子为此痛哭十日,投水自杀。传说死前谱有琴曲《杞梁妻叹》。
⑹清商:乐曲名,曲调清越,适宜表现哀怨的感情。发:指乐声的发散、传播。
⑺中曲:乐曲的中段。徘徊:来往行走,不能前进的样子。这里借指乐曲旋律回环往复。
⑻一弹(tán):弹奏完一段。再三叹:指歌词里复沓的曲句和乐调的泛声。
⑼慷慨:指不得志的心情。余哀:哀伤不止。
⑽惜:悲,叹惜。
⑾知音:懂得乐曲中意趣的人。这里引申为知心好人。
⑿鸿鹄(hú):大雁或天鹅一类善于高飞的大鸟。
那西北方有一座高楼矗立眼前,堂皇高耸恰似与浮云齐高。
高楼镂著花纹的木条,交错成绮纹的窗格,四周是高翘的阁檐,阶梯层叠三重。
楼上飘下了弦歌之声,这声音是多么的让人悲伤啊!
谁能弹奏这曲子,莫非是那因夫为齐战死而悲恸长哭竟使杞城倾颓的杞梁妻吧?
商声清切而悲伤,随风飘发多凄凉!这悲弦奏到中曲,便渐渐舒徐迟荡回旋。
那琴韵和叹息声中,抚琴堕泪的佳人慷慨哀痛的声息不已。
不叹惜铮铮琴声倾诉声里的痛苦,更悲痛的是对那知音人儿的深情呼唤。
愿我们化作心心相印的鸿鹄,从此结伴高飞,去遨游那无限广阔的蓝天白云!
《西北有高楼》是《古诗十九首》之一。《古诗十九首》大约是东汉后期作品,作者已佚,大多是文人模仿乐府之作。今人综合考察十九首诗所表现的情感倾向、所折射的社会生活情状以及它纯熟的艺术技巧,一般认为这十九首诗所产生的年代应当在汉末献帝建安之前的几十年间。
此诗的作者,是一位彷徨中路的失意人。作为一个文人,他慨叹着“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面对的却是东汉末年君门深远、宦官挡道的苦闷时代。是骐骥,却没有识马的伯乐;善琴秦,但缺乏钟期这样的知音。壮志万丈而报国无门,在茫茫人海,已没有什么比这更教人嗟伤的了。因此,当听到高楼的弦歌之音时,他心生感慨而作此诗。
此诗作者的失意是政治上的,但在比比倾诉之时,却幻化成了“高楼”听曲的凄切一幕。
从那西北方向,隐隐传来铮铮的弦歌之音。诗人寻声而去,蓦然抬头,便已见有一座“高楼”矗立在眼前。这高楼是那样堂皇,而且在恍惚之间又很眼熟:“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刻镂着花纹的木条,交错成绮文的窗格;四周是高翘的阁檐,阶梯有层叠三重,正是诗人所见过的帝宫气象。但帝宫又不似这般孤清,而且也比不上它的高峻:那巍峨的楼影,分明耸入了飘忽的“浮云”之中。
人们常把这四句所叙视为实境,甚至还有指实其为“高阳王雍之楼”(杨炫之《洛阳伽蓝记》)的。其实是误解。明人陆时雍指出,《古诗十九首》在艺术表现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托”:“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古诗镜》)。此诗即为诗人假托之“境”,“高楼”云云,全从虚念中托生,故突兀而起、孤清不群,而且“浮云”缥缈,呈现出一种奇幻的景象。
那“弦歌”之声就从此楼高处飘下。诗中没有点明时间,从情理说大约正是夜晚。在万籁俱寂中,听那“音响一何悲”的琴曲,恐怕更多了一重哀情笼盖而下的感觉。这感觉在诗人心中造成一片迷茫:“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传说杞梁殖为齐君战死,妻子悲恸于“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声长哭”竟使杞之都城为之倾颓(崔豹《古今注》)。而今,诗人所听到的高楼琴曲,似乎正有杞梁妻那哭颓杞都之悲,故以之为喻。全诗至此,方着一“悲”字,顿使高楼听曲的虚境,蒙上了一片凄凉的氛围。
那哀哀弦歌于高处的“歌者”是谁?始终是一个未揭之谜。诗人既在楼下,当然无从得见。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诗中将其比为“杞梁妻”,自必是一位女子。这女子大约全不知晓,此刻楼下正有一位寻声而来、伫听已久的诗人在。她只是铮铮地弹着,让不尽的悲哀在琴声倾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商”声清切而“多伤”,当其随风飘发之际,听去该有多么凄凉!这悲弦奏到“中曲”,便渐渐舒徐迟回,大约正如白居易《琵琶行》所描述的,已到了“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之境。接着是铿然“一弹”,琴歌顿歇只听到声声叹息,从高高的楼窗传出。“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在这阵阵的叹息声中,正有几多压抑难伸的慷慨之情,追着消散而逝的琴韵回旋。
这四句着力描摹琴声,全从听者耳中写出。根据那琴韵和“叹”息声推测,楼中当是一位蹙眉不语、抚琴堕泪的“绝代佳人”。妙在诗人“说得缥缈,令人可想而不可即”(吴淇《选诗定论》)罢了。当高楼弦歌静歇的时候,楼下的诗人早被激得泪水涔涔:“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人生不可能无痛苦,但这歌者的痛苦似乎更深切、广大,而且是那样难以言传。当她借铮铮琴声倾诉的时候,定然希望得到“知音”者的理解和共鸣,但她没有找到“知音”。这人世间的“知音”,原本就是那样稀少而难觅的。如此说来,这高楼佳人的痛苦,即使借琴曲吐露,也是枉然——这大约正是使她最为伤心感怀、再三叹自的原故。但是,诗人却从那寂寂静夜的凄切琴声中,理解了佳人不遇“知音”的伤情。这伤情是那样强烈地震撼了他——因为他自己也正是一位不遇“知音”的苦苦寻觅者。共同的命运,把诗人和“歌者”的心连结在了一起;他禁不住要脱口而出,深情地安慰这可怜的“歌者”:再莫要长吁短叹!在这茫茫的人世间,自有和你一样寻觅“知音”的人儿,能理解你长夜不眠的琴声。“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这就是发自诗人心底的热切呼唤。它从诗之结句传出,直身着“上与浮云齐”的高楼绮窗飘送而去,希望伤心的佳人,能听到了这旷世“知音”的深情呼唤。正如“西北有高楼”的景象,全是诗人托化的虚境一样,就是这“弦歌”高楼的佳人,也还是出于诗人的虚拟。那佳人实在正是诗人自己——他无非是在借佳人不遇“知音”之悲,抒写自身政治上的失意之情罢了。不过,悲愤的诗人在“抚衷徘徊”之中会生此奇思:不仅把自身托化为高楼的“歌者”,而且又从自身化出另一位“听者”,作为高楼佳人的“知音”而唏嘘感怀、聊相慰藉——诗面上的终于得遇“知音”、奋翅“高飞”,透露出的恰恰是一种“四顾无侣”、自歌自听的无边寂寞和伤情。诗人的内心痛苦,正借助于这痛苦中的奇幻之思,表现得分外悱恻和震颤人心。
明末清初吴淇《选诗定论》:“(《古诗十九首》)惟此首最为悲酸”。
清代张庚《古诗十九首解》:“摹写声音,正摹写其人也。”
现代徐中玉、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全诗风格朴素浑厚,但已用典,带有文人之作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