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7-15 13:58
本文所据版本系影印北京图书馆馆藏珍本,和其他版本略有不同。吴应箕,字次尾,又字风之,号楼山。安徽贵池(今安徽省贵池市)人。其家系江南大姓,被称为“世代簪缨”之族。吴应箕何时出生,今已无从考据,大约在明万历年末期。他从小就天资过人,人称“神童”。
很早就名动江南文林。可贵的是他一直关心国家大事,经常和一帮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客指点江山,抨击朝政得失。很快就成为皖南一带文人的首领。特别是他意气横历而名动一时,当时的江苏名士万应隆也慕名前来拜访,一番交谈后相见恨晚,二人遂共同发起组织了一个文会,名为“南社”,作为联络有志之士的场所。
明末政治斗争十分激烈,代表进步势力的东林党人和代表腐朽势力的阉党势不两立,结果东林失败。吴应箕拥护东林党,当然也和阉党展开斗争。当江浙一带东林党人组织复社以抗击阉党进一步为非作歹时。吴应箕闻风而动,积极响应,并将南社与复社合并,从而把复社势力发展到长江中游,他自己也成为复社的重要骨干。领导着复社进行了许多斗争。往往都由吴应箕带头冲杀,加上他文笔犀利,因此引起很大反响。阉党骨干阮大铖为了与之对抗,也组织一个文会,名为“中江社”。二会时常交锋。
崇祯帝即位后,大诛阉党,阮大铖也被削夺官爵,赶回南京。但仍然蠢蠢欲动,联络阉党残渣余孽,妄图卷土重来。消息传至吴应箕耳中,他立即联络复社同仁,商讨对策。大家决定写文章来揭露之,当然这个任务又非吴应箕莫属,他慨然应诺,挥笔而成《留都防乱揭》,遍传各地,文中将阮贼的所有罪行,桩桩件件都公布于众,一时舆论大哗,阮大铖复出之梦只好暂告破灭。
明朝灭亡后,在南京成立了南明小朝廷,马士英、阮大铖等因推戴有功,也爬上了内阁重臣的高位,立即拿复社成员开刀,一时间,众人各自躲藏以暂避锋芒。吴应箕则恰恰相反,不仅不跑,反而公开去临狱中照料被阮大铖陷害的名士周镖。这种“顶风作案”惹来阮大铖的更大报复,亲自出马来逮吴应箕,吴应箕被迫逃离南京,避处乡间。
不久,清兵攻南京,阮大铖带头投降,做了可耻的叛徒。吴应箕则倾尽家产,组织一支义军,英勇抗击清军,终因清兵势大而兵败,不屈被害。时在清初。通过以上介绍,不难看出吴应箕性格中有着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真正做到了“虽千万人,吾往也”的大无畏气概。他始终坚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奸佞小人虽能猖狂一时,正人君子暂时受到压制,但最终邪不压正。
他在撰写《启祯两朝剥复录》中就始终贯穿了这种意识。之所以叫“剥复录”,顾名思义,剥极复往否极泰来之意,他用这个比喻来揭示东林党人在和阉党集团斗争的过程中,虽然暂时失败,奸党势力弥漫一时,但最终仍是复占优势,苦尽甘来,东林党人取得最后胜利。这种信念与这种经历,也是支撑吴应箕坚持反抗权贵、宁死不屈的精神支柱。
明末知识分子中尽管有许多阮大铖、钱谦益之流,但吴应箕这样的忠贞这士也层出不穷,值得后人敬仰,即使是清代统治者,对吴应箕也表示钦佩,谥于他文烈,而阮、钱之流则纳入《贰臣传》中,遗臭万年!永远遭人唾骂。
《启祯两朝肃复录》共十卷,专门记述明末那段激烈而又残酷的党争。其中第一卷至第六卷是第一部分,按时间顺序,以天启四年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劾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开始,接着叙述了叶向高辞职还乡、万?景遇害、阉党逐渐得势而东林党人或被革职还乡,或被监禁杀害、接着阉党集团完全控制朝中大权,开始大肆迫害东林党人!包括已被革职还乡的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东林领袖也被捕系入狱而死。接着魏忠贤及其爪牙为非作歹,横行一时,达到顶点,然后天启帝暴毙、崇祯即位,大力诛锄阉党,贬杀魏忠贤,逮问众爪牙,为东林党人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时在崇祯元年十月,可谓大快人心!第七卷是《熹朝忠节死臣列传》,记述得是在和阉党作殊死斗争中不幸遇害者,当然都是东林领袖级的人物,计有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缪冒期、顾大章、袁大章、袁化中、周朝瑞、周宗建、周起亢、魏大中、王之审、周顺冒、黄尊素、李应升、万?景等共十六人,将诸人如何与魏忠贤作政治斗争,如何不幸而被贬或被囚,最后如何死难诸事一一道来,东林一党菁华俱付之一炬,读来令人扼腕不止。
第八卷是《己巳京察》,第九卷是《南察》,则反映崇祯即位后对阉党势力进行打击的情况,第八卷是北京政府内的,第九卷是南京政府内的,诸如崔呈秀等“五虎”、“八彪”、“十孩儿”等爪牙走狗一一绳之以法。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与其掌权得势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形情成鲜明对比,充分体现剥极复往、否极泰来之主题。警告世人勿为恶。
第十卷是《东林点将录》,此篇原系阉党成员之一王绍徽所作,由吴应箕收录入此书,根据吴应箕所加注释,乃是王绍徽“撰此与诸逆党付魏忠贤以倾害东林诸君子之书也”。此文中把东林骨干一百余人按《水浒》中梁山好汉所排绰号一一对应起来,如将李三才说成是“托塔天王”、叶向高则是“天魁星及时雨”等等。可以说是东林党人的总名录,大凡稍有名气都被收入。经王绍徽这么一编,倒易记易传,吴应箕在这里借来以刊录东林名人。这里有一个小弯子,那就是为何王绍徽要把水泊梁山诸好汉之名套用于东林党人——这个他所要打击的对象呢?恐怕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这些人就不能算作好汉,而是当作草寇土匪来对待,今天的人们已习惯用英雄来看待梁山泊众草寇”,因而对此还有点儿莫名奇妙。最后还附了清代大学者朱彝尊所作的序,文中表达了朱彝尊对东林党人的敬佩以及对魏忠贤等阉党集团的愤恨,有“先贤授命处,血迹至今犹存,洗之不去!”之句,表现出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以警后人。
吴应箕在《启祯两朝剥复录》中,详细记述了天启、崇祯二朝中二大对立集团间此长彼消的过程。这些事件都是与其同时代发生、有些甚至他还是以当事人身份出现,但他并不去描述事件,而是用各种各样丰富详实的档案材料,主要是群臣的奏疏来说明问题,使清浊自现,每一事件终结处,吴应箕往往用“野臣曰”来发表自己的看法,或评论事件,或叙述原委,经过他的梳理,将这一复杂、凌乱的历史事件说明得井井有条,后人读来,对其事的来龙去脉、得失之处都有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可以说,吴应箕的这本书算得上记录明末党争的第一部专门史。今天研究这段历史,《启祯两朝剥复录》仍是首选的原始资料集。
吴应箕在此书中还有一个可取之处,那就是立论记事比较客观。因为东林党人被免官还乡的人很多,他们和吴应箕交往频繁,故而对整个事件都了若指掌,并加以客观、中允地评价。比如大学士叶向高辞职一事,原本当时之人大多指责叶向高一不该不支持杨左二人弹劾魏忠贤,更不该在阉党伺机反扑的关键时刻辞职回家,致使东林党失去最高元首,被阉党钻了空子。但吴应箕却清楚地看到,叶向高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处于内阁首辅的地位,对朝政内幕了解得更清楚。审时度势,叶向高清醒地明白,杨左二人此时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和充分的准备,只能打草惊蛇,引来阉党的疯狂报复,故而尽量从中维持。结果魏忠贤在群臣的联合弹劾下,也只是被天启帝训斥几句了事。事情果如叶向高所料。阉党立即反手来疯狂进攻,此时叶氏如不辞职,则必然要被第一个迫害,反过来说,不辞职也不行,他也只好如此。故而吴应箕评论说:“呜呼!其至是事,天也!虽福清(叶向高)如之何哉?”。应当说,这是比较符合实情的。
该书叙事十分简洁明了,各种原始档案则全文引用,可见其删繁就简,史料剪裁之手法十分得当,加上吴应箕文才较好,因而全书的可读性也很高,实为一本难得的文史佳作。
这本书在清代遭禁,理由是“文多悖逆、违碍杂出”。其实真正原因不外有二:第一,吴应箕是反清义士,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作品在清代必然要受到限制,不仅是《启祯二朝剥复录》,还有其他许多作品都被禁绝,据清代当涂人夏燮所言,“《剥复录》,秋浦吴次尾先生所手辑也,当明季南都不守、先生以一幅巾车、起应金忠节公,不克,死之,一时有殷顽之目,故其遗书散佚,且莫敢有挟者,唯《楼山堂集》藏于陈定里而序于侯朝宗二公子,其诗稍稍收拾于陈其年检讨,余悉沦为劫灰永断矣!”可见禁绝之厉,吴氏大量著作都因之失传,殊为可惜。
第二,吴应箕在文中叙述阉党利用熊廷弼、五化贞失守三关的罪名来打击东林党时,也讲述了明代与后金的交战,少不了夷狄戎虏这类的称呼,更主要的是暴露了后金与明政府的藩属关系,这是清代统治者百般回护、遮盖之处,吴书若出,则不是昭然若揭,故而其书大禁、特禁。
这本书到了清末,禁令才开始逐渐松弛,因而大量版本在这时出现,如同治年间当涂夏氏校证本《荆驼逸史》本、光绪年刘氏《贵池先哲遗书》本、安阳谢氏藏本等。颇使凌者询览,这种结果,恐怕是清统治者当初禁书时没有料到的:越是禁绝,反而越是流传愈广!足见吴应箕在《剥复录》中所揭示:剥极复往、否极泰来乃不易之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