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7:20
《吴士》是明代文学家方孝孺创作的一篇散文。文章讲述了吴士自称有“孙吴”之才略,因而得到张士诚的器重,享受荣华富贵,但真打起仗来,却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最终落得个杀头的下场。文章通过对吴士兴衰的描述,批判、讽刺了那些夸夸其谈的人。作者安排较大篇幅来写吴士向张士诚游说的情况,以突出他的“夸夸其谈”,而用很少的笔墨来写他的失败,以反衬他的无能。同时,文章首尾呼应,讽刺意味十分明显。
吴士
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1,谈必推孙吴2。遇元季乱3,张士诚称王姑苏4,与国朝争雄5,兵未决。士谒士诚曰6:“吾观今天下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然而不霸者,将劣也7。今大王之将,皆任贱丈夫8,战而不知兵,此鼠斗耳9。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胜小敌何有10!”士诚以为然,俾为将11,听自募兵,戒司粟吏勿与较赢缩12。
士尝游钱塘,与无赖懦人交13,遂募兵于钱塘,无赖士皆起从之,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14。暇则斩牲、具酒燕饮15。其所募士,实未尝能将兵也。
李曹公破钱塘16,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17,搜得,缚至辕门诛之。垂死犹曰:“吾善孙吴兵法。”
吴地有个士人喜欢说大话,夸夸其谈,自以为才能很高,全世界没有人能赶上他。平时尤其喜欢谈论兵法军事,每次谈论一定会推许孙武、吴起。遇元末社会动乱,张士诚在苏州称王,与大明王朝争胜。当时战争胜负未决,士人去拜见张士诚说:“我仔细观察如今的天下,形势哪里也比不上苏州便利,粮食财物哪里也比不上苏州富饶,军兵哪里也比不上苏州精锐,但不能称霸,主要原因是将帅不行。如今大王的将领都任用一些鄙贱的人,作战而不懂军事,这哪是作战,只不过是老鼠打架罢了。大王如果真能任命我为将领,夺取中原,与打败一股小敌人没有什么不同!”张士诚认为他说得很对,让他成为将领,任凭他自己招募士兵,并命令主管粮食的官吏不要与他计较多少。
士人曾经游历钱塘,与一些无赖懦夫交往,于是便到钱塘招募士兵。那些无赖懦夫都跟他从军,得到官职的有好几十人,每月耗费数以万计的粮草。士人每天与他们一起讲论兵士练武的动作和兵法,得空便杀猪宰牛,备酒宴饮。他所招募的那些士人,实际上都不能带兵打仗。
曹国公李文忠攻克钱塘,士人及其部下四散奔逃,丝毫不敢抵抗。搜到活捉以后,士人被绑到辕门斩首,临死还说:“我擅长孙吴兵法!”
此文记事背景是元末农民起义。张士诚出身盐贩,于至正十三年(1556年)率盐民揭竿而起,攻克泰州、兴化。次年,占据高邮,称诚王,国号周。至正十六年(1356年),定都平江(今江苏苏州)。次年,为朱元璋所败,降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又自称吴王。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九月,明兵破平江,张士诚被俘至金陵(今江苏南京),自缢而死。文中所说“李曹公破钱塘”,事在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李曹公即李文忠,明洪武中官至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国公。方孝孺向来注重文学的现实性,主张“凡文之为用,明道立政,二端而已”。《吴士》乃作者“见世人好诞者死于诞,好夸者死于夸,而终身不自知其非者众矣,岂不惑哉!游吴越间,客谈二事,类之”而“书以为世戒”。
篇首开门见山,道出吴士“好夸言,自高其能,谓举世莫及。尤善谈兵,谈必推孙吴”。寥寥数语,一大言不惭的讽刺形象已跃然纸上。对吴士形象总括之后,作者接着进行详细刻画,先点明吴士生活的时代。“遇元季乱,张士诚称王姑苏,与国朝争雄,兵未决”。乱世出英雄,也出骗子。吴士终靠他三寸不烂之舌,在张士诚的麾下找到栖身之所。作者用约占文章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详写吴士如何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以猎取张士诚重用。他对张士诚指点天下,认为“形势莫便于姑苏,粟帛莫富于姑苏,甲兵莫利于姑苏”,口若悬河,似乎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又道张士诚不得称霸天下的原因乃“将劣也”,毫不客气地指斥张士诚帐下诸将“皆任贱丈夫,战而不知兵,此鼠斗耳”,贬低他人的目的在于拾高自己。“王果能将吾,中原可得,于胜小敌何有!”张士诚为大言所惑,居然拜吴士为将。到此,作者以倒插手法,开始揭底:“士尝游钱塘,与无赖懦人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吴士是个什么东西也就不言而喻了。吴士一人得道,使无赖“得官者数十人,月靡粟万计”。他们装腔作势,“日相与讲击刺坐作之法”,骨子里则不过是酒囊饭袋,结语“实未尝能将兵也”一句可谓一针见血。吴士的末日随李曹公的攻破钱塘而终于来临。吴士之流不敢稍作抵抗,临阵脱逃,终于被擒,落得个“好夸者死于夸”的下场。文章到此本可结束,而作者又补上一笔说吴士“垂死犹曰:‘吾善孙吴法’”,既与前之“谈必推孙吴”遥相呼应,又将吴士缺乏自知之明,至死执迷不悟,欺人自欺的滑稽相写得活灵活现,可笑亦复可悲。
鲁迅说过:“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实事,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吴士》的讽刺生命正是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之上的,文章中写的张士诚轻于用人有历史根据。《续资治通鉴》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说:“浙西民物蕃盛,储积殷富。士诚兄弟骄侈淫佚,又暗于断制,欲以得士要誉。士有至者,无问贤不肖,辄重其赠遗,舆马居室靡不充足。士多往趋之。”这就使吴士的形象既滑稽可笑,又真实可信。
《吴士》在布局谋篇、刻画形象方面尤有特色。观其题目,一目了然是写人。但方孝孺没有因袭传统的尤其是史传文学的记人方法,从人物的身世写起,而是开始就抓住人物的主要特点具体刻画,通过记言、述行来塑造形象。且记言述行详略有致,跌宕起伏。如记他游说张士诚,文笔酣畅,用墨如泼,吴士的口吻声态惟妙惟肖;述行则往往惜墨如金,无论补叙时局或写吴士募兵,皆简朴凝练。文章的结构也很严谨,记叙言与行皆为刻画人物服务,使形象更为丰满逼真,具有一定代表性。此外,开头与结尾相映成趣,给人印象至深,显示了作者的艺术功力。
方孝孺的文章笔力劲健醇深雄迈,且纵横豪放,词气锋利。《吴士》讽刺得力,然行文时则是锐锋微藏,含蓄婉曲。一般是客观冷静的描写,不轻露感情,但一到关键时候又会一语道破,锋不可犯。收尾处寓庄于谐、洒脱自如,但又用语沉稳冷峻,意义深邃,令人忍俊不住又感慨万端,文章主旨得以深化。尖锐地讽刺夸夸其谈者是《吴士》最明显不过的主题,但张士诚盲目举荐所谓“士”,以“得士”要誉的愚蠢做法,也令人深思。重视人材是好事,但不辨贤愚,致使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其结果必然是“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王安石《读孟尝君传》)。这对当今人们举贤授能时也颇可借鉴。
浙江工业大学教授毛信德《大学语文新编教程·文学卷》:文章以寓言开头,分别从言谈、行为、和临刑前的自语等三个方面,勾画出一个“好夸言”、“尤善谈兵”的吴士形象。文章在情感的冷处理中进行客观的描述,形成了寓热于冷、含而不露的寓言特色。
方孝孺(1357年—1402年),明初宁海(今浙江宁海县)人,字希直,又字希古,人称正学先生。明太祖洪武年间,曾担任汉中(今陕西汉中市)教授(学官)。明建文帝即位,召他做文学博士。后来燕王(明成祖)起兵入京师(今江苏南京),方孝孺不肯为他起草登基做皇帝的诏书,被杀。著有《逊志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