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02
《和刘柴桑》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创作的五言诗。此诗赞美了好友刘程之回归自然、耕织自足的生活态度,流露了作者安于隐遁、不慕名利的情趣。诗在结构上可分为三层。前四句为第一层,以问答的句式代刘程之剖白心迹,追述往日企盼山泽而徘徊官场的苦衷;中间十句为第二层,以己度人,摹写刘程之归隐生活,与好友共话田园;后六句为第三层,即事议论,感慨世情,更多地表达自己的见解,既是对友人的安慰和劝勉,也是自我排解。全诗语言朴素,平白如话,娓娓道来,亲切感人,给人一种情真意切、平易随和之感。
和刘柴桑⑴
山泽久见招⑵,胡事乃踌躇⑶?
直为亲旧故⑷,未忍言索居⑸。
良辰入奇怀⑹,挈杖还西庐⑺。
荒涂无归人⑻,时时见废墟。
茅茨已就治⑼,新畴复应畬⑽。
谷风转凄薄⑾,春醪解饥劬⑿。
弱女虽非男⒀,慰情良胜无⒁。
栖栖世中事⒂,岁月共相疏⒃。
耕织称其用⒄,过此奚所须⒅。
去去百年外⒆,身名同翳如⒇。
⑴和(hè):以诗歌酬答,并依照别人的诗歌的题材和体裁而作。刘柴桑:据《莲社高贤传》,真名为刘程之,字仲思,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汉楚元王刘交之后。初任某官府参军,太元中期至隆安初年历任荆州宜昌县令、江州柴桑县令。入宋后隐居不仕,人又称之刘遗民。元康《肇论疏》说“自谓是国家遗弃之民,故改名遗民”。与陶渊明、周续之合称“浔阳三隐”。著有《玄谱》一卷,《刘程之集》五卷。因为刘曾作柴桑县令,故诗人称其为刘柴桑。
⑵山泽:山林湖泽,代指隐居之处。这里指刘遗民劝作者隐居庐山。见:表示被动,相当于“被”。
⑶胡事:为何,为什么。乃:竟,竟然。踌(chóu)躇(chú):犹豫不决,驻足不前。
⑷直:只,仅仅。故:缘故。
⑸索居:独居,孤独地生活。
⑹良辰:指良辰之美景。奇:珍奇,稀奇。这里是不寻常的意思。
⑺挈(qiè)杖:持杖,拄杖。挈,提。西庐:指作者在柴桑的上京里旧居。柴桑在九江西南二十里,故称“西庐”。
⑻涂:同“途”,道路。
⑼茅茨(cí):茅屋。茨,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诗经·小雅·甫田》:“如茨如梁。”东汉郑玄注:茨,屋盖也。”已就治:已经修补整理好。就,成。
⑽新畴(chóu):新开垦的田地。畴,已耕作的田地。畬(yú):第三年治理新垦的田地。《尔雅·释地》:“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三岁曰畬。”
⑾谷风:即“榖风”,指东风。《尔雅·释天》:“东风谓之榖风。”凄薄:犹“凄紧”,寒凉,寒意逼人的意思。薄,迫近,接近。
⑿醪(láo):浊酒。饥劬(qú):饥渴劳苦。劬,劳累。
⒀弱女:古代习俗,生女后即酿酒,并将此酒埋藏在山坡,等到其出嫁时再取出饮用。西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女将嫁,乃发陂取酒以供宾客,谓之女酒”。此处为比喻薄酒。男:喻醇酒。一说“弱女”乃陶渊明之女;又说指刘柴桑之女。
⒁良:很,甚,极其。
⒂栖栖:忙碌不安貌。
⒃共相疏:谓己与“世中事”相互疏远。疏,疏远,不亲近。
⒄称(chèn):符合,相当。《韩非子·五蠹》:“薄罚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
⒅奚:何,疑问词。
⒆去去:指岁月的渐渐流逝。百年外:指死后。
⒇翳(yì)如:隐没,消失。如,好像, 如同。
久已招我隐庐山,为何犹豫仍不前?
只是为我亲友故,不忍离群心挂牵。
良辰美景入胸怀,持杖返回西庐间。
沿途荒芜甚凄凉,处处废墟无人烟。
简陋茅屋已修耷,还需治理新垦田。
东风寒意渐逼人,春酒解饥消疲倦。
薄酒虽不比佳酿,总胜无酒使心安。
世间之事多忙碌,我久与之相疏远。
耕田织布足自给,除此别无他心愿。
人生百岁终将逝,身毁名灭皆空然。
此诗是陶渊明回答刘柴桑(刘程之)邀请他隐居庐山的事。刘程之与陶渊明往来关系甚密,陶集中有唱和诗《和刘柴桑》《酬刘柴桑》二首。孟二冬《陶渊明集译注》云,晋安帝义熙十年(414)七月,庐山东林寺主持慧远等人结白莲社,刘程之为社中十八贤之一。他们招陶渊明入社,陶渊明不肯,此诗就是他写给刘程之的一首和诗,当时陶渊明五十岁。而逯钦立注《陶渊明集》将这首《和刘柴桑》诗系于晋安帝义熙五年(409),陶渊明四十五岁。吴瞻泰《陶诗汇注》谓“此诗为庐山无酒而发”,张玉榖《古诗赏析》把此诗看作是“别刘归家和刘之作”,方东树《昭昧詹言》说此诗是“和刘即自咏”。
这是一首和诗,诗人闲话家常,回答友人刘程之的提问,赞美了刘回归自然、耕织自足的生活态度,也流露了陶潜自己安于隐遁、不慕名利的情趣。题材上,这是首田园交游诗,融田园诗、交游诗于一体。
此诗可分为三层。“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此为第一层,以问答的句式代刘程之剖白心迹,追述往日企盼山泽而徘徊官场的苦衷。前两句为刘程之的问语,后两句是陶渊明的答语,二者浑然地融于一体,组成一个独立整体。援引他人的问语入诗,一问一答,是陶诗的新创。从这四句一问一答的方式看,可能在此之前曾有人劝仕过陶渊明(如《归去来兮辞》序云:“亲故多劝余为长吏”),陶渊明作了这首诗表明长期归隐的心迹,算作回答。这种问答体的写作范式,对后来杜甫“三吏三别”的创作影响很大。“见招”为拟人法,移情法,不写友人之神往,而说是山林泽国在召唤,物我无间,往来绸缪,心存亲切之见。“久”字突出时间之长。后两句说明既然早已心慕自然而一直踌躇回顾、未能遽然挂印而去的原因。人生于社会中,总有些义务、人情要照顾。他是迫于生计、碍于亲旧,故未能及早隐山林。这个解释通达自然,饱含人情,显出诗人体切之深。这个回答,前句淡然,后句紧促,奠定了全诗的内容基调。
从“良辰入奇怀”以下十句为第二层。人生于社会中自然要顾及义务责任,但人生于天地间,还有自已的心灵与个性。当心灵受不了过重的负载时就会挣开束缚,摆脱樊笼,归于自然。“良辰入奇怀,挈杖还西庐”两句构筑而出的是一幅人、物交相而织的静穆画面。这种静谧随着一“入”一“还”,又满是动感。“入”字尤为高妙,仍为拟人写法,不写归隐者企盼良辰之状,而说良辰扑入人之怀抱,犹如“悠然见南山”之“见”字,一个字就道出了景与目谋,心与景会,天外飞来,悠然神会之状,如印印泥,丝丝入扣。如此直捷的感悟,定当触发深藏的宿愿,想来刘程之即此“归去来兮”。“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两句写归途所见,点出了时代之黑暗、民生之凋敝,田园之荒芜,也正是这种“乾坤含疮痍”的痛苦现实加快了隐者远离官场的步伐。“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畬。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四句正面赞颂刘程之清苦而不失自我的劳动生活、乡隐乐趣,其中也融铸了陶潜自己的隐居经验和生活感受。茅屋修好了,夏日纳凉于北窗下,当得羲皇上人。新开垦的田地需要整治了,把希望与汗水一道洒下,劳动所得,虽苦犹甘。初春的风尚有些寒意,也撩拨起一丝早已沉于心底的失望和凄清,但回家喝上三两杯家酿春酒,松松筋骨解解乏,似醉非醉中望着朦胧的山雾,心中又涌上了莫名的欢喜。“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两句是陶渊明安慰刘程之关于家庭子女琐事的话。想来必是刘家又新添了丁口,美中不足的是生个女娃,所以陶渊明用这样的话来安慰他。这种安慰语是针对刘柴桑的牢骚和苦衷而发的。因为男丁可充作“力子”,用于田亩耕种,勉强养家糊口,如同他当年出为柴桑令,以求“入山之资”一样,纯然是出于生计的考虑,所以陶渊明开导他不如学豁达一些:“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生男生女都一样有用,女子织布跟男子耕种一样可以补贴贫寒的家用,有耕有织,不必奢求。这一段文字以己度人,摹写刘程之归隐生活,质朴自然,措语简淡,淡至看不见诗,犹如老朋友对床夜语,这正是陶潜的好诗。因为冲淡的语言内包含着真挚的感情,没有虚饰,没有造作,使人感到“语淡而味终不薄”。
“栖栖世中事,岁月共相疏。耕织称其用,过此奚所须。去去百年外,身名同翳如。”最后一层即事议论,感慨世情,更多地表达了诗人自己的见解,既是安慰友人,也是自我排解。“栖栖世中事”是诗中的总合之笔。此前的诗人之事、刘柴桑之事,个人之事、社会之事,如涓涓细流,汇聚于此,成海纳百川之笔势。“栖栖”的急遽不安之态,与下句“岁月共相疏”前后辉映相承,共同传递着岁月飞逝、世事蹉跎的感慨。“共”字意蕴丰富。有人我之共:诗人与刘柴桑;有物人之共:世中事、岁月与诗人、刘柴桑;有物物之共:世中事与岁月。着一“共”字,顿显人我、物我相互交织的流动之感,将“岁月”这一静态之物击撞得动态纷纭。“岁月”一动,牵人、我、世中事因之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笔法独特而巧妙,风流尽在“共”字之中。“疏”也不是简单的疏弃之意,它强调的是时间如白驹过隙的一种飞逝之感。人生在世犹如白驹过隙,况且这又是一个栖栖不安的社会,能保全生命、自耕自织以求暖衣足食也就够了,超过了人本体之要求就是非份之想了。“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也应西北流。”百年之后,同归于灭,身尚不在,利禄名望更没有什么长久价值。这种人生苦短的思想自然有消极的成分,但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浮云富贵、敝屣功名的观点也堪称一副清凉剂,对那些热衷于刀口上舔血的如蝇小人也是一篇极好的醒世之文。
这首和诗以己度人,由人及己,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既可看作刘程之的人物速写,也可看作陶渊明的自我写照。作者以清淡之心写清淡之人,摹清淡之品,修饰愈少而愈见其“真美”。
元人李公焕《笺注陶渊明集》卷三:赵泉山曰:“‘谷风转凄薄’四句,虽出于一时谐谑,亦可谓巧于处穷矣。以弱女喻酒之醨薄,饥则濡枯肠,寒则若挟纩,曲尽贫士嗜酒之常态。”
近人龚望《陶渊明集评议》:“弱女非男”,喻酒之薄也,可谓奇。东坡先生“薄薄酒”之篇,盖学此诗者乎!
陶渊明(365—427),东晋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治今江西九江)人。《晋书》《宋书》均谓其为系陶侃曾孙。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后去职归隐,绝意仕途。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田园风光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往往隐寓着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对太平社会的向往;也每写及对人生短暂的焦虑和顺应自然、乐天安命的人生观念,有较多哲理成分。其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颇为精练,具有独特风格。有《陶渊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