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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井晚翠(1871—1952),诗人。1897年东京帝国大学英国文学部毕业。在校期间即参加了“帝国文学”杂志的工作,作为“大学派”诗人而活跃于文坛。1899年发表处女诗集《天地有情》,一举成名,与岛崎藤村并驾齐驱,引起世人的注目。晚翠诗的特点是汉诗调,擅长史诗类的叙事诗。代表诗集有《晓钟》(1901)、《游子吟》(1906)等。二次大战后获文化勋章。
诗选
荒城之月
春日高楼明月夜
盛宴在华堂
杯踪人影相交错
美酒泛流光
千年苍松叶繁茂
弦歌声悠扬
往昔繁华今安在
故人知何方
秋日战场布寒霜,
衰草映斜阳。
雁叫声声长空过,
暮云正苍黄。
雁影剑光相交映,
抚剑思茫茫。
良辰美景今何在,
回首心悲怆!
荒城十五明月夜,
四野何凄凉。
月儿依然旧时月,
冷冷予清光。
颓垣断壁留痕迹,
枯藤绕残墙。
松林唯听风雨急,
不闻弦歌响!
浩渺太空临千古,
千古此月光。
人世枯荣与兴亡,
瞬息化沧桑。
云烟过眼朝复暮,
残梦已渺茫。
今宵荒城明月光,
照我独彷徨!
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有一位气质独特的明治诗人。他慷慨激昂,悲叹历史沧桑,讴歌英雄至诚。他,就是以一首《荒城之月》,至今仍家喻户晓的土井晚翠。
土井晚翠作为仙台当地一家富裕当铺商的长子,出生于明治四(1871)年10月23日,本名土井林吉。父亲祖父都是文学爱好者。受家庭环境熏陶,他从小就熟读了《三国志》、《十八史略》等汉文典籍。
明治十五(1882)年《新体诗抄》一书出版,这是由外山正一等三名学者尝试以清新流利的七五调日文,对一些西方名诗的翻译诗集,拉开了日本近代诗诞生的序幕。土井晚翠对其爱诵备至,在体内深深埋下了诗歌的种子。
土井晚翠十四岁高小毕业,其祖父命其继承家业,辍学在当铺店中实习。后来仙台英学塾成立,其特点是可以半工半读。少年晚翠的胸中燃烧着求知的炽热火焰,经过向家长强烈要求,终于如愿以偿地恢复了学业。这时他对连载于《自由之灯》日报的雨果传记深为感动,对名垂青史的大文豪充满了由衷的向往。
明治二十一(1888)年,十八岁的晚翠转入仙台第二高等中学(简称“二高”)。他从中国宋朝诗人范质的“迟迟涧畔松,郁郁含晚翠”诗句中取“晚翠”二字作为自己的笔名。经过六年学习,二十四岁毕业时考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从此开始了在文学创作上的腾飞。
大学中在其英文学专业之外,土井晚翠又涉猎了德、法、意等国外语。博览东西方名著,学识日益渊博。屈原、李杜、歌德、雪莱这些伟大诗人的作品,孕育了晚翠的诗魂。
入学后的第二年,晚翠成为该校《帝国文学》杂志的编委。编辑过程中,出于填补页面空缺这一单纯不过的动机,晚翠开始了新体诗的创作尝试,发表了《红叶青山水急流》等诗作。谁知以后竟一发不可收拾,激情奔涌如潮,一代诗人“晚翠”诞生了。
明治三十一(1898)年对于土井晚翠具有特别意义,其两首毕生的代表作就诞生在这时。他已于前一年大学毕业,临时就职于东京郁文馆中学。
首先是东京音乐学校为编歌唱集,向这位当时已颇有诗名的青年征求歌词,题名为“荒城之月”。浮现于晚翠脑海的,是其曾经游过的会津若松的鹤城,以及家乡仙台的青叶城旧址。明治维新之际,藩主松平容保拒绝归顺维新势力,据守鹤城同官兵展开了激烈交战,史称“戍辰之役”。当时由十九名少年组成“白虎队” 守卫。当他们在山头观望到市街浓烟滚滚,得知城已遭破时,出于封建忠义纷纷拔剑自刎。这一悲剧深深触动着晚翠的胸怀。人世间的荣华与争戮,在时光的长河中都将一逝无存,永恒者只有夜半的一轮明月。《荒城之月》一诗通过战争与和平、往昔与今夜的多重鲜明对照,表现了历史的苍凉。这种东洋式的无常观,也是贯穿整个晚翠作品的思想底蕴。《荒城之月》经由作曲家泷廉太郎谱曲,顿时传唱遍日本的城乡各地。
同年土井晚翠于《帝国文学》发表了长篇叙事诗《星落秋风五丈原》。该诗共分七章,用近于汉诗训读的语体写成,语音爽朗,构思壮阔、气势恢宏。是最具晚翠特色的一篇煌煌巨作。以诸葛亮六出祁山,病殁于五丈原的历史故事为主线,穿插了三顾茅庐、火烧赤壁、白帝托孤等回忆。细致刻画诸葛亮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为兴复汉室鞠躬尽瘁的一片忠心。既哀叹了在无常的天意面前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也对人间真诚亘古不灭作了热情讴歌。《星落秋风五丈原》一经问世,受到当时青年的狂热爱戴,其中的精彩段落很多人都能熟背。
次年土井晚翠将其诗作四十余首集结为第一诗集《天地有情》,由博文馆出版发行。顿时举世倾倒,以后竟连续加印了数十版。
土井晚翠的诗一贯气宇轩昂、格调雄浑,同时又具有某种冥想式的宗教情绪。高山樗牛在对《天地有情》的评论中写道:“其诗为其哲学、思想、宗教。非游戏之歌乃祈祷之响也,非即兴之感触乃永远之思索也”,称晚翠之作有但丁、雨果的神韵。
土井晚翠的诗,与日本明治初期蓬勃向上的民族进取精神、高昂的国民士气相吻合,是顺应了社会对具有高尚思想道义和刚健精神呼唤的产物。其诗得以盛行,另外也同当时日本整体汉文素养较高有关。
土井晚翠年长岛崎藤村一岁,成名比藤村稍晚。《天地有情》刊行之际,岛崎藤村风靡一世的《若菜集》已问世两年。岛崎藤村多运用固有的和文来表现缠绵的爱情题材,风格柔婉较为女性化;土井晚翠则运用“汉文调”文体,对英雄历史感慨悲歌,是一种刚健的男性风格。藤村与晚翠的气质形成鲜明对照,他们从不同方面讴歌了明治时代的浪漫主义精神,被誉为当时诗坛之“双壁”。日本的近体诗从《新体诗抄》的译诗发展至藤村、晚翠,可以说获得了真正的成立。
明治三十二(1899)年经媒妁介绍,土井晚翠与林八枝女士成婚,次年就任母校二高教授,作为举国著名的诗人衣锦还乡回到了仙台。
明治三十四(1901)年第二诗集《晓钟》出版后,土井晚翠踏上了赴欧洲旅行的路程。三年多时间里自费周游了英法德意诸国,对向往已久的欧洲文学史迹进行了亲身探访。
明治三十八(1905)年晚翠回到日本后继续在仙台二高任教。次年出版了以这次欧洲游历为内容的第三诗集《东海游子吟》。在以后的岁月里,又先后出版了《曙光》、《天马之路》、《对亚洲呼喊》、《神风》等诗集。
岛崎藤村在明治三十二年出版了其第四诗集《落梅集》后,彻底封笔转向小说创作。土井晚翠则把作诗贯穿其一生,并且始终保持着慷慨激昂的风格。不过遗憾的是其后来的诗境几无新拓,大正以后的晚翠诗作,不论思想和语言都远远落伍于时代,佳作寥寥、诗趣寡然。就一般文学史评论,土井晚翠的代表作集中于前两部诗集。
岛崎藤村的抒情风格为薄田泣堇、北原白秋等人继承,影响绵延持续;土井晚翠的作品仅作为校歌、寮歌被传唱,在文学史中并没有得到继承。
大正十二(1923)年,土井晚翠开始兼任东北帝国大学讲师,教授雪莱、济慈等英国文学作品。
土井晚翠作为学者的毕生事业,是直接从希腊语原文翻译完成了荷马史诗。荷马史诗是整个古希腊诗歌的源泉,是了解欧洲文学传统的基础,而当时日本对此知之甚微。土井晚翠在得知荷马史诗后开始钻研希腊语,游欧期间广泛收集书籍资料,以后开始了孜孜不懈的翻译工作。大正三(1914)年《伊利亚特》的部分译文发表于《中央公论》杂志上。昭和九(1934)年晚翠二高退休后,毅然决定全译荷马史诗。经过艰苦努力,昭和十五(1940)年出版了《伊利亚特》。《奥德赛》于昭和十八(1943)年出版时,土井晚翠已七十三岁,距其初次接触荷马史诗的原文,已过去五十年时间。其翻译采用了同原文行数一致的日语韵文形式,格调高雅,散发着浓郁的文学清香,同时又不失传达原意的准确。在《伊利亚特》的序文中,他郑重写道:“西欧文学东渐以来,历经明治大正昭和三代而荷马史诗之韵文完译一度尚未问世,实非日本文学之名誉。”他是出于为了日本文学的发展,对日本文化的热爱而翻译荷马史诗的。土井晚翠完成这一事业,与其诗歌作品中表现的慷慨激昂实有相通之处,那就是贯穿其人生的执著精神。
土井晚翠的一生,除了在东京上大学和游欧之外,都是在其故乡仙台度过的。走过了一条宁静的治学之路。据接触过的人称,土井晚翠四方面庞、骨格雄伟,谈论时意气风发,为人真挚热忱,毕生勤奋。青年时常读书至深夜三、四点,喝些威士忌后入睡两三个钟头。第二天上课时一身酒气,有人在黑板上开玩笑将其名写成“晚醉”二字,其实他并不嗜酒。
战争的时代阴云蒙上了其晚年。作为一个洞察深刻的文化巨人,他愤慨日军的侵华暴行,痛骂军国主义的荒谬。同时作为一个明治年代出生的日本人,又不能不对自己国家的败北感到万般痛楚。仙台空袭中其三万卷藏书和家产被烧失殆尽。三个子女和老妻相继病故,他终日默坐在佛龛前焚香祈祷。
社会向这位孤独的老人伸出了热忱之手。战后由土井晚翠的学生及友人组成的“晚翠会”,在其住宅旧址修建了“晚翠草堂”以供其居住。昭和二十五(1950)年土井晚翠被国家授予文化勋章,这是日本艺术工作者的最高荣誉,晚翠以八十岁的老身赴东京领奖。
昭和二十七(1952)年,仙台青叶城旧址的展望台上设立了《荒城之月》的诗碑,衰颓的晚翠强拄手杖出席 了揭幕仪式。在悠扬的提琴伴奏声中,众人齐声合唱那悲凉的《荒城之月》。这时的晚翠慷慨万千,他亲历了自己国家从明治的兴盛到昭和的惨败。而如今整个日本,已化为一座“荒城”!两个月后土井晚翠溘然长逝,终年八十二岁。葬礼于仙台市公会堂举行,万千市民纷纷悼念这位备受尊敬的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