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1:44
《在旷野上》是现代诗人穆旦创作的一首现代诗。此诗分为三节,前两节属于“幻想”的部分,最后短短的一节则是“现实”。诗人幻想在旷野上,心在呐喊,在呼喊真理;诗人幻想在旷野上在回忆与梦想,“光亮的电子”闪着希望,思绪如同“铠车驰骋”,向往着胜利与阳光。然而现实是沉重幽暗的心境还是压过了燃烧的热情,在“诱惑的歌声”面前,只能乞求“仁慈的死神”给予“宁静”。全诗自由体诗,语言富于激情,令读者能深深感应到诗人那敏感又略带伤感的心怀。
在旷野上1
我从我心的旷野里呼喊,
为了我窥见的美丽的真理,
而不幸,彷徨的日子将不再有了,
当我缢死2了我的错误的童年,
(那些深情的执拗3和偏见!)
我们的世界是在遗忘里旋转,
每日每夜,它有金色和银色的光亮,
所有的人们生活而且幸福
快乐又繁茂,在各样的罪恶上,
积久的美德只是为了年幼人
那最寂寞的野兽一生的哭泣,
从古到今,他在遗害着他的子孙们。
在旷野上,我独自回忆和梦想:
在自由的天空中纯净的电子4
盛着小小的宇宙,闪着光亮,
穿射一切和别的电子化合,
当隐隐的春雷停伫5在天边。
在旷野上,我是驾着铠6车驰骋,
我的金轮在不断的旋风里急转,
我让碾碎的黄叶片片飞扬,
(回过头来,多少绿色的呻吟和仇怨!)
我只鞭击着快马,为了骄傲于
我所带来的胜利的冬天。
在旷野上,在无边的肃杀7里,
谁知道暖风和花草飘向何方,
残酷的春天使它们伸展又伸展,
用了碧洁的泉水和崇高的阳光,
挽来绝望的彩色和无助的夭亡8。
然而我的沉重、幽暗的岩层,
我久已深埋的光热的源泉,
却不断地迸裂,翻转,燃烧,
当旷野上掠过了诱惑的歌声,
O9,仁慈的死神呵,给我宁静。
1.在旷野上:原诗选自《穆旦诗集》,诗后注明作于1940年8月。
2.缢死:吊死、勒死。
3.执拗(niù):固执任性,不听从别人意见。
4.电子:构成各种原子的一种基本粒子。
5.停伫:停留。
6.铠(kǎi)车:铁甲战车。
7.肃杀:形容秋冬天气寒冷,草木枯落。
8.夭亡:未成年而死,比喻事情中途失败。
9.O:感叹词,相当于“哦”。
穆旦是一个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诗情勃发,却在建国后惨遭压抑的悲剧诗人,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这样解释写于1940年的《还原作用》:“在三十多年以前,我写过一首小诗,表现旧社会中,青年人如陷入泥坑中的猪(而又自认为天鹅)必须忍住厌恶之感来谋生活,处处忍耐,把自己的理想都磨完了,由幻想是花园而变为一片荒原。”这种厌恶又忍耐,从而将理想消磨殆尽的状态就是“懦弱”。人们在懦弱中不自觉地屈从,然后又会利用那曾经压迫过自己的资源转化成新的压迫者:“爬行在懦弱的,人和人的关系间,化无数的恶意为自己营养,他已开始学习做主人的尊严”(《幻想底乘客》)。它不仅是众生相,也是徘徊在诗人心头的鬼魅,他需要不停地抗争才能对抗它的魔影。在穆旦1940年到1942年的诗作中经常出现这样的主题,在此期间创作的《在旷野上》一诗,也交响着其对懦弱的批判与抗争。
全诗共三节,如果将《在旷野上》分成“幻想”与“现实”两个部分的话,前两节属于“幻想”的部分,最后短短的一节则是“现实”。前两节的第一句都这样说道:“我从我心的旷野里呼喊”;“在旷野上,我独自回忆和梦想”。“心的旷野”说明旷野并非真实存在的,只是“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它是一个象征意象,指的是专属“我”个人的精神家园,因而整片旷野上只有“我”一个主人公,“我”可以放任自己去呼喊、回忆和梦想。几乎整个第二节都是我幻想出来的美丽景象,诗人采用“纯净”、“小小”、“碧洁”、“崇高”等含有褒义色彩的形容词,让读者感受到一种圣洁似的美好,而在旷野上的主人公“我”也是自由地“驾着铠车驰骋”,这样的一幅景象应该是大多数人都曾经幻想过的。
但过于美好的事物往往是不真切的,因为现实中的美好必然有着残缺的一面,诗人在第三节即刻写道:“然而我的沉重、幽暗的岩层,我久已深埋的光热的源泉,却不断地迸裂,翻转,燃烧”。此时的“我”已从心的旷野中的那个自由驰骋者回到了现实中被压制在岩层下的炽热的反叛者。也许幻想与现实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是诗人一直思索与探寻的方向,同样的主题在《探险队》中还有这样一首《玫瑰之歌》,主人公都是“他”,一个徘徊于梦想与现实的青年人,这个青年人就像《在旷野上》的“我”一样在梦中获得以自由,随着梦境慢慢地褪去,夜雾的黑影悄然而至,才发觉“一切都是枉然”。在《玫瑰之歌》中最后,生的气息吹进了青年人的心灵,他终于拥有了“一颗充满着熔岩的心”,这颗炽热的心与《在旷野上》光热的源泉是相同的,都是滚烫的、燃烧着的,具有某种破坏性的冲动,一个期待着新生,一个想要冲出岩层获得自由。唯一不同的是,前者的感情较为简单,他只是单纯地充满希望地期待;后者依然站立在幻想与现实的桥梁上,现实让“我”努力冲破一切禁锢,但幻想中的美好又在诱惑着“我”。冲破禁锢,重获新生,可能意味着“我”会失败甚至被毁灭;沉溺于幻想中的自由美好,结局却是镜花水月般的虚无。纠结于毁灭与做梦之间的“我”只能祈祷死神给“我”以宁静。死神一般都是恐怖狰狞的,在穆旦的笔下却成了仁慈的化身,可以认为,这里的死神等同于上帝。“上帝”这一形象在穆旦的诗歌中是经常出现的,并且往往近乎是以一种虔诚的乞求式的语气。“上帝”是一种心灵寄托,在虚无的旷野上,或许只有借以宗教的力量才能摆脱幻想与现实之间矛盾的错综纠葛。
“我”从虚妄的幻想中清醒,对真理和未来都产生了怀疑,突然感受到梦想破灭后的空虚,一种人生的虚无感,也许最后只能寄托于宗教之中。如果说“我”心灵的旷野,即“我”的精神家园只是一片荒芜,“我”的被放逐似的孤独的灵魂便也无所依靠。穆旦这种强烈的绝望的虚妄感与鲁迅是相似的,只不过鲁迅是绝望的抗争者:既然自己是没有希望的,但可以和黑暗和所憎恶的一切同归于尽。穆旦往往含有某种宗教情结,“死神”、“上帝”、“主”、“神”这样的意象,往往是诗人在绝望中呼唤的对象,这种情结在西方作品中是十分普遍的,诗人在宗教信仰中寻求心灵的归所,或许这也是人之脆弱无奈的表现吧。
北京大学长聘副教授姜涛:穆旦20世纪30年代的诗作受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影响较大,在浪漫的抒情之中也表现了强烈的生命意识和现代怀疑精神。如《在旷野上》“我从我心的旷野里呼喊,/为了我窥见的美丽的真理,/而不幸,彷徨的日子将不再有了,/当我缢死了我的错误的童年。”在诗中,诗人做出了惊人的自我解剖。伴随着自我的深刻内省,穆旦的诗风开始发生变化。(《中国文学史》)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泽龙:“在旷野上,我是驾着铠车驰骋,/我的金轮在不断的旋风里急转,/我让碾碎的黄叶片片飞扬,/(回过头来,多少绿色的呻吟和仇怨!)/我只鞭击着快马,为了骄傲于/我所带来的胜利的冬天。”这里所表现的冬天意识,完全是一种高扬生命意志的刚性精神。虽然个体生命的空虚感、荒谬性与身俱来,但是,对这种荒谬性、空虚感的抗争方式也只有生命自身。这正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选择。穆旦的诗就是以这样一种突进的生命力使他的诗与现代主义诗歌中的感伤主义区别开来,显现出一种深沉凝重的悲壮之美。(《中国现代主义诗潮论》)
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杨春时:就战争而言,穆旦并没有单纯地从民族主义或爱国主义的立场去控诉战争,而是站在人性剖析的高度重新审视和质疑着人性的阴暗、堕落与罪恶,如“我们的世界是在遗忘里旋转,/每日每夜,它有金色和银色的光亮,/所有的人们生活而且幸福/快乐又繁茂,在各样的罪恶上。”也正是这种对战争和人性的根本否定与批判显示出了穆旦诗歌所特有的现代主义质素。(《中国现代文学思潮史·下》)
穆旦(1918年—1977年),原名查良铮,爱国主义诗人、翻译家。出生于天津,祖籍浙江省海宁市袁花镇。曾用笔名梁真,与作家金庸(查良镛)为同族的叔伯兄弟,皆属“良”字辈。20世纪80年代之后,许多现代文学专家推其为现代诗歌第一人。穆旦于20世纪40年代出版了《探险者》、《穆旦诗集》(1939年-1945年)、《旗》三部诗集,将西欧现代主义和中国传统诗歌结合起来,诗风富于象征寓意和心灵思辨,是“九叶诗派”的代表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