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6:51
《声声慢·嘲红木犀》是南宋词人辛弃疾创作的一首词。上片追忆儿时所见北宋旧宫中高大的桂树,芬芳香浓。这里曾经歌舞升平,而今徽、钦二帝北入绝域,江南草木锁于深宫。下片写红木犀虽然改变了颜色,却仍然没有脱离木犀的气息,所谓自家“家风”,寄寓了词人深刻的民族观念。结尾两句为木犀解嘲,兼以自嘲。词人将千古兴亡、百年悲欢都在咏红木犀中呈现出来,其中蕴藏的是深沉的家国之痛。全词借花喻人,以小见大,在今昔对照中寄托黍离之悲,词意凄婉,含蓄幽深。
声声慢⑴·嘲红木犀⑵
余儿时尝入京师禁中凝碧池⑶,因书当时所见。
开元盛日⑷,天上栽花⑸,月殿桂影重重⑹。十里芬芳,一枝金粟玲珑⑺。管弦凝碧池上⑻,记当时、风月愁侬⑼。翠华远⑽,但江南草木⑾,烟锁深宫。
只为天姿冷澹⑿,被西风酝酿⒀,彻骨香浓⒁。枉学丹蕉⒂,叶底偷染妖红⒃。道人取次装束⒄,是自家、香底家风⒅。又怕是,为凄凉、长在醉中。
⑶尝:曾经。京师:指北宋故都开封。禁中:皇宫内。凝碧池:李濂《汴京遗迹志》卷八:“凝碧池在陈州门里繁台之东南。唐为牧泽,宋真宗时改为池。”陈州门为开封外城南门之一,非皇城门,所记凝碧池的方位与辛弃疾所说在禁中不合,不知何故。
⑷开元盛日:化用杜甫《忆昔二首·其二》:“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开元,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其时为大唐盛世。此处喻指北宋盛时。
⑸天上:指皇宫之中。花:指桂花。
⑹月殿:月宫。借指皇宫。桂影重重:传说月中有宫殿和桂树,故云。
⑺金粟:桂花的别名,以其花蕊似金粟点缀而得名。
⑻“管弦”句:郑处诲《明皇杂录》:“天宝末,群贼陷两京,大掠文武朝臣及黄门宫嫔、乐工、骑士,每获数百人,以兵仗严卫,送于雒阳。至有逃于山谷者,而卒能罗捕追胁,授以冠带。禄山尤致意乐工,求访颇切,于旬日获梨园弟子数百人。群贼因相与大会于凝碧池,宴伪官数十人,大陈御库珍宝,罗列于前后。乐既作,梨园旧人不觉歔欷,相对泣下,群逆皆露刃持满以胁之,而悲不能已。有乐工雷海清者,投乐器于地,西向恸哭。逆党乃缚海清于戏马殿,支解以示众,闻之者莫不伤痛。王维时为贼拘于菩提寺中,闻之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此处以唐喻宋,借安史之乱伤北宋旧京开封沦入金人之手。
⑼愁侬(nóng):使我悲伤。侬,我。
⑽翠华远:指北宋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幽禁在北方极远的地方。翠华,皇帝仪仗中以翠羽为饰的旗帜。
⑾江南草木:指桂树。因生于南方,故云。屈原《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
⑿天姿:天生的资质。冷澹(dàn):不浓艳,素净淡雅。也作“冷淡”。
⒀酝酿:比喻涵育、熏陶。
⒁彻骨:透骨,入骨。形容程度极深。
⒂枉:徒然,白费。丹蕉:即红蕉,亦称美人蕉,花色红艳。
⒃叶底:一作“叶展”。妖红:即“夭红”,艳丽的红色。苏轼《浣溪沙·徐州藏春阁园中》:“化工余力染夭红。”
⒄道人:比喻有仙风道骨的桂花。取次装束:随意妆束,保持固有本色。刘攽《芍药谱》:“取次妆,淡红多叶也。色绝淡,条叶正类绯,多叶亦平头也。”取次,造次,随意。
⒅“是自家”句:释晓莹《罗湖野录》载晦堂禅师为黄庭坚说法,“当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乃曰:‘闻木犀香乎?’公曰:‘闻’。晦堂日:‘吾无隐乎尔。’公欣然领解。”后因常以“木犀香”为三教教门中典故。此词中因有“道人家风”之联想。
我小时候到过京城宫中的凝碧池,于是写下了当时所见。
北宋盛世之时,皇宫里栽满了桂树,月光下树影重重。桂花香飘十里,枝上的桂花小巧玲珑。后来京城陷落到金人之手,想起当时的景象,真让我悲伤。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后,只有桂树静静地伫立在深宫之中。
只因桂花天生不够浓艳,秋风的熏陶使它酿就彻骨的浓香。它却徒然模仿红蕉,偷偷将叶里的花染成鲜艳的红色。桂花好像道人衣着随意,这是它自身香气的本色。只怕是因为处境凄凉,它借酒浇愁使脸色酡红。
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据广信书院本将此词编次于《声声慢·旅次登楼作》之后,作年约为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辛弃疾的祖父辛赞在家乡沦陷时未能脱身,被迫做了金朝的官。辛启泰《辛稼轩年谱》记载辛赞曾知开封府,所以辛弃疾少年时能有机会进入北宋旧宫观赏。当时盛开的木犀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后来追记当日印象而作此词。
这首词虽然是“嘲红木犀”,却寄托着君国之忧和沧桑之感,和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一样,都是洋溢着爱国激情的篇章。
上片泛咏旧京故宫草木。开篇化用杜甫诗,借唐喻宋,谓北宋盛时,宫中花木繁盛,桂影重重。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北宋的繁荣昌盛。这和李清照所说:“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一样,都有以小见大之意。“十里芬芳”二句由大到小,映带出红木犀。木犀、金粟,都是桂花的别名。“十里芬芳”上承“桂影重重”,写桂花之多、桂花之香;“一枝金粟”,写红木犀的耀眼出众。“玲珑”二字则把木犀花蕊似金粟点缀的风采准确地描写出来,但点到为止,为下片正面描写红木犀预留了充分的余地。凝碧池本来是唐代宫廷中的池沼名,天宝末年,安禄山攻陷长安,王维身陷贼手,赋诗云:“秋槐零落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不过,唐宋的凝碧池并非同一处,词人是借用王维诗意,说明当时凝碧池上虽有管弦之音,却不能给人以快慰之感,反倒使人感风吟月,满怀愁云。“翠华远”三句紧承“风月愁侬”写词人发愁的原因:二帝被囚远方,故宫荒芜,昔日的奇花异草难见天日,其“君国之忧”与沧桑之感表露无遗。
下片正面赋写红木犀。“只为”两句写红木犀的色与香。“天姿冷澹”,谓其质姿天然而不艳冶;“彻骨香浓”,言其香之经久不息。以“天姿冷澹”和“彻骨香浓”八字赋红木犀,可谓形神兼备。而“被西风酝酿”五字,不仅点出了木犀开花的季节,还暗示出它的孕育过程,运笔细密。“枉学”二句正面点明所赋为红木犀。“叶底偷染妖红”,谓木犀花之红可以和丹蕉相比。而“枉学”是说花虽艳红,却开不逢时,已无人去欣赏它了。“道人”二句用晦堂禅师为黄庭坚说法的典故,谓即使木犀花淡红多叶,只要其香为木犀之香,依然是“道人家风”,风韵不减。“又怕是”二句关合人、花,语意双关,既远承“烟锁深宫”,写红木犀之凄凉;又因花及人,写人借酒消愁。“为凄凉、长在醉中”,言外之意是说做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独醒”者更痛苦,正话反说,其中蕴含着词人深沉的忧患意识。
这首词名义上是追忆儿时入禁中凝碧池所见所感,事实上渗透着词人当时的悲苦情绪。全词由回忆入手,纵横古今,虽处处写花,却只出现一次本体“桂”字,表现出词人丰富的学识和表现技巧;又虽处处写花,却处处说人论事,融汇深沉的家国忧思、民族伤感,藏而不露,含蓄幽深。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常国武《辛稼轩词集导读》:全词追忆儿时在故宫中所见的情事,以红木犀为中心,兼怀故国故人,别有一股悱恻缠绵之致。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薛祥生《辛弃疾》:此词因小见大,借对木犀的描述,回忆北宋盛时的繁华,及至徽、钦二帝被金俘虏后押往北方,故宫破败,笼罩在一片愁云恨雾之中,当自己游到凝碧池时,联想到王维的“凝碧池头奏管弦”的伤心诗句,自己不胜悲愤,再也无心赏花听歌了,所以他说:“记当时、风月愁侬”,也就是说当时庭中木犀虽然娇艳,却不知为谁而开,从而使自己像杜甫当年那样,产生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兴亡之感和思念故国故乡的悲伤感情。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王兆鹏《辛弃疾词选》:李清照赞赏桂花是花中第一流,也是因为它的骨香内秀,而不是外在的形色之美。“取次妆”,字面上是随便妆扮之意,又是芍药花的一个品种,词人用“取次妆束”来写丹桂如同得道高人,外表随意,内在却保持着香的家风,甚是巧妙。结句更妙,丹桂是红色,词人想象:凝碧池边的丹桂之所以是红色,莫不是为了忘怀亡国的凄凉苦恨而沉醉不醒、天天面色红润?既挽合丹桂之红,又寓亡国之痛,人之情、物之思、国之痛三合一。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二十一岁参加抗金义军,曾任耿京军的掌书记,不久投归南宋。历任江阴签判,建康通判,江西提点刑狱,湖南、湖北转运使,湖南、江西安抚使等职。四十二岁遭谗落职,退居江西信州,长达二十年之久,其间曾一度起为福建提点刑狱、福建安抚使。六十四岁再起为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不久罢归。六十八岁病逝。一生力主抗金北伐,并提出有关方略,均未被采纳。其词热情洋溢、慷慨激昂,富有爱国感情。有《稼轩长短句》以及今人辑本《辛稼轩诗文钞存》。词存六百二十九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