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3-25 22:20
《复性书》是唐李翱撰写的哲学著作,共三篇。韩愈提出“性三品”说,反对佛老的人性论。李翱追随韩愈而修正其观点,用《中庸》作为理论根据,发展孟子“性善”说,提出“性善情恶“说。
韩愈提出“性三品”说,反对佛老的人性论。翱追随韩愈而修正其观点,用《中庸》作为理论根据,发展孟子“性善”说,提出“性善情恶“说。指出性是第一性的,情由性派生,但两者互有密切关系。认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的干扰,使性善不能得到扩充。指出由恶变善的复性,在于尽性、至诚,宣扬至诚是“天之道”,“道德之性”是人与万物区别所在。在反对佛教有其积极作用,其实质是用儒家唯心主义代替佛老的唯心主义。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水之浑也,其流不清,火之烟也,其光不明,非水火清明之过,沙不浑,流斯清矣,烟不郁,光斯明矣。情不作,性斯充矣,性与情不相无也。
虽然,无性则情无所生矣。是情由性而生,情不自情,因性而情,性不自性,由情以明。性者天之命也,圣人得之而不惑者也;情者性之动也,百姓溺之而不能知其本者也。圣人者岂其无情耶?圣人者,寂然不动,不往而到,不言而神,不耀而光,制作参乎天地,变化合乎阴阳,虽有情也,未尝有情也。然则百姓者,岂其无性耶?百姓之性与圣人之性弗差也,虽然,情之所昏,交相攻伐,未始有穷,故虽终身而不自睹其性焉。火之潜於山石林木之中,非不火也;江河淮济之未流而潜於山,非不泉也。石不敲,木不磨,则不能烧其山林而燥万物;泉之源弗疏,则不能为江为河,为淮为济,东汇大壑,浩浩荡荡,为弗测之深。情之动静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而烛天地,为不极之明。
故圣人者,人之先觉者也。觉则明,否则惑,惑则昏,明与昏谓之不同。明与昏性本无有,则同与不同二皆离矣。夫明者所以对昏,昏既灭,则明亦不立矣。是故诚者,圣人性之也,寂然不动,广大清明,照乎天地,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行止语默,无不处於极也。复其性者贤人,循之而不已者也,不已则能归其源矣。《易》曰:「夫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违,後天而奉天时。天且勿违,而况於人乎?况於鬼神乎?」此非自外得者也,能尽其性而已矣。子思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圣人知人之性皆善,可以循之不息而至於圣也,故制礼以节之,作乐以和之。安於和乐,乐之本也;动而中礼,礼之本也。故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步则闻佩玉之音,无故不废琴瑟,视听言行,循礼法而动,所以教人忘嗜欲而归性命之道也。道者至诚而不息者也,至诚而不息则虚,虚而不息则明,明而不息则照天地而无遗,非他也,此尽性命之道也。哀哉!人皆可以及乎此,莫之止而不为也,不亦惑耶?
昔者圣人以之传於颜子,颜子得之,拳拳不失,不远而复其心,三月不违仁。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其所以未到於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其馀升堂者,盖皆传也,一气之所养,一雨之所膏,而得之者各有浅深,不必均也。子路之死也,石乞孟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由非好勇而无惧也,其心寂然不动故也。曾子之死也,曰:「吾何求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此正性命之言也。子思仲尼之孙,得其祖之道,述《中庸》四十七篇,以传於孟轲。轲曰「我四十不动心」,轲之门人达者公孙丑、万章之徒,盖传之矣。遭秦灭书,《中庸》之不焚者,一篇存焉。於是此道废缺,其教授者,惟节文、章句、威仪、击剑之术相师焉,性命之源,则吾弗能知其所传矣。
道之极於剥也必复,吾岂复之时耶?吾自六岁读书,但为词句之学,志於道者四年矣,与人言之,未尝有是我者也。南观涛江入於越,而吴郡陆亻参存焉,与之言之,陆亻参曰:「子之言,尼父之心也。东方如有圣人焉,不出乎此也,南方如有圣人焉,亦不出乎此也。惟子行之不息而已矣。」於戏!性命之书虽存,学者莫能明,是故皆入於庄、列、老、释。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信之者皆是也。有问於我,我以吾之所知而传焉,遂书於书,以开诚明之源,而缺绝废弃不扬之道,几可以传於时,命曰《复性书》,以理其心,以传乎其人。於戏!夫子复生,不废吾言矣。
或问曰:「人之昏也久矣,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
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既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闲邪存其诚。』《诗》曰:『思无邪。』」
曰:「已矣乎?」
曰:「未也,此斋戒其心者也,犹未离於静焉。有静必有动,有动必有静,动静不息,是乃情也。《易》曰:『吉凶悔吝,生於动者也。』焉能复其性耶?」
曰:「如之何?」
曰:「方静之时,知心无思者,是斋戒也。知本无有思,动静皆离,寂然不动者,是至诚也。《中庸》曰:『诚则明矣。』《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
问曰:「不虑不思之时,物格於外,情应於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以情止情,其可乎。」
曰:「情者性之邪也,知其为邪,邪本无有。心寂然不动,邪思自息。惟性明照,邪何所生?如以情止情,是乃大情也,情互相止,其有已乎?《易》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悔,元吉。』」
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
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於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
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
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於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知至故意诚,意诚故心正,心正故身修,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国理,国理而天下平。此所以能参天地者也。《易》曰:『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
曰:「生为我说《中庸》。」
曰:「不出乎前矣。」
曰:「我未明也,敢问何谓『天命之谓性』?」
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者天之命也。」
「『率性之谓道』何谓也?」
曰:「率,循也,循其源而反其性者,道也。道也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诚者定也,不动也。」
「『修道之谓教』何谓也?」
故曰:「诚之者,人之道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修是道而归其本者明也。教也者,则可以教天下矣,颜子其人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者曰:其心不可须臾动焉故也。动则远矣,非道也。变化无方,未始离於不动故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说者曰:不睹之睹,见莫大焉,不闻之闻,闻莫甚焉。其心一动,是不睹之睹,不闻之闻也,其复之不远矣。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者,守其中也。」
问曰:「昔之注解《中庸》者,与生之言皆不同,何也?」
曰:「彼以事解者也,我以心通者也。」
曰:「彼亦通於心乎?」
曰:「吾不知也。」
曰:「如生之言,修之一日,则可以至於圣人乎?」
曰:「十年扰之,一日止之,而求至焉,是孟子所谓以杯水而救一车薪之火也。甚哉!止而不息必诚,诚而不息则明,明与诚终岁不违,则能终身矣。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则可以希於至矣。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问曰:「凡人之性,犹圣人之性欤?」
曰:「桀纣之性,犹尧舜之性也。其所以不睹其性者,嗜欲好恶之所昏也,非性之罪也。」
曰:「为不善者非性耶?」
曰:「非也,乃情所为也。情有善有不善,而性无不善焉。孟子曰:『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所以导引之者然也。人之性皆善,其不善亦犹是也。』」
问曰:「尧舜岂不有情耶?」
曰:「圣人至诚而已矣。尧舜之举十六相,非喜也。流共工,放兜,殛鲧,窜三苗,非怒也。中於节而已矣。其所以皆中节者,设教於天下故也。《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中庸》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易》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圣人之谓也。」
问曰:「人之性犹圣人之性,嗜欲爱憎之心,何因而生也?」
曰:「情者妄也,邪也。邪与妄则无所因矣。妄情灭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谓之能复其性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论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能正性命故也。」
问曰:「情之所昏,性即灭矣,何以谓之犹圣人之性也?」
曰:「水之性情澈,其浑之者沙泥也。方其浑也,性岂遂无有耶?久而不动,沙泥自沈。清明之性,鉴於天地,非自外来也。故其浑也,性本勿失,及其复也,性亦不生。人之性,亦犹水之性也。」
问曰:「人之性本皆善,而邪情昏焉,敢问圣人之性,将复为嗜欲所浑乎?」
曰:「不复浑矣。情本邪也,妄也,邪妄无因,人不能复。圣人既复其性矣,知情之为邪,邪既为明所觉矣,觉则无邪,邪何由生也?伊尹曰:『天之道,以先知觉後知,先觉觉後觉者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如将复为嗜欲所浑,是尚不自觉者也,而况能觉後人乎?」
曰:「敢问死何所之耶?」
曰:「圣人之所明书於策者也,《易》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斯尽之矣。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原其始而反其终,则可以尽其生之道。生之道既尽,则死之说不学而自通矣。此非所急也,子修之不息,其自知之,吾不可以章章然言且书矣。」
昼而作,夕而休者,凡人也。作乎作者,与万物皆作;休乎休者,与万物皆休,吾则不类於凡人,昼无所作,夕无所休。作非吾作也,作有物;休非吾休也,休有物。作耶休耶?二者皆离而不存。予之所存者,终不亡且离矣。人之不力於道者,昏不思也。天地之间,万物生焉,人之於万物,一物也,其所以异於禽兽虫鱼者,岂非道德之性全乎哉?受一气而成形,一为物而一为人,得之甚难也。生乎世,又非深长之年也。以非深长之年,行甚难得之身,而不专专於大道,肆其心之所为,则其所以自异於禽兽虫鱼者亡几矣。昏而不思,其昏也终不明矣。吾之生二十有九年矣,思十九年时如朝日也,思九年时亦如朝日也。人之受命,其长者不过七十、八十年、九十年,百年者则稀矣。当百年之时,而视乎九年时也,与吾此日之思於前也,远近其能大相悬耶?其又能远於朝日之时耶?然则人之生也,虽享百年,若雷电之惊相激也,若风之飘而旋也,可知矣。况千百人而无一及百年之年者哉!故吾之终日志於道德,犹惧未及也。彼肆其心之所为者,独何人耶!
收入《李文公集》,有明季海虞毛氏汲古阁《三唐人文集》本、《四部丛刊》本。
李翱(772—836),唐代思想家,文学家。字习之,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东)人,一说为赵郡(今河北赵县)人。李翱自幼“勤和儒学,博雅好古”,是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4)进士,曾历任国子博士、史馆修撰、考功员外郎、礼部郎中、中书舍人、桂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等职。著有《复性书》和《李文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