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19
《孔子世家赞》是西汉文学家司马迁写的一篇赞。此文是《史记·孔子世家》的赞语,开篇以总评揭出自己对孔子的无限景仰,继而从遗书、遗物、遗教三个方面,极言自己对孔子的向往,结篇再以总评写自己对孔子的崇奉,无处不洋溢着作者对孔子的无限敬仰之情。全文描写含情,叙事含情,议论亦含情,读之,觉字里行间,深情无限,且文笔简法,含意深远。
孔子世家赞①
太史公曰②:《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④。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⑤,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⑥。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⑦,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⑧,可谓至圣矣!
①世家:《史记》中用以记载侯王家世的一种传记,“世家”之体古已有之。赞:文体名。《史记》一百三十篇,每篇最后都以“太史公曰”的形式,对所记的历史人物或事件加以评论,一般称为赞。
②太史公:司马迁的官名,用以自称。
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出自《诗经·小雅·车舝》。仰,这里是仰慕、敬仰的意思。景行,大道。这里喻指高尚的品德。行,这里是效法的意思。止,句末语气助词,无意义。
④乡:通“向”。
⑤适:往。
⑥祗(zhī)回:相当于“低回”。流连,盘桓。祗,恭敬。有的版本作“低回”。
⑦布衣:没有官职的人。
⑧《六艺》:指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折中:调和取证。
太史公说:《诗经》有这样的话:“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望,宽阔的大路让人行走。”尽管我不能回到孔子的时代,然而内心非常向往。我阅读孔氏的书籍,可以想见到他的为人。去到鲁地,观看仲尼的宗庙厅堂、车辆服装、礼乐器物,儒生们按时在孔子故居演习礼仪,我流连忘返以至留在那里无法离去。天下从君王直至贤人,是很多很多了,生前都荣耀一时,死后也就完。孔子是个平民,传世十几代,学者尊崇他。上起天子王侯,中原凡是讲习六经的都要以孔夫子为标准来判断是非,孔子可说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
孔子在鲁国做过司冠,后周游列国,一生主要从事于讲学和著述,是春秋时期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世家”是《史记》创立的一种体例,记载世袭封国诸侯的事迹。孔子不是世袭封爵的王侯,但司马迁为了突出孔子学术思想对后世的影响,破例推崇,将其列入“世家”。
《孔子世家赞》是司马迁为《史记·孔子世家》写的赞,列在该篇末尾。赞是司马迁在《史记》重要篇章之后,以“太史公曰”的口气议论、总结或补充的文字。此种颇似于评论的“赞”的形式,乃司马迁首创,并被后世史书所沿用。《孔子世家赞》是司马迁为表对孔子无以复加的赞誉而写,具有浓郁的抒情性。
《孔子世家赞》开篇借用《诗经·车舝》里的两句诗,云:巍峨的高山可以仰望,宽广的大道可以行走。自己虽然不能到达那里,但心中对它却充满向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即,这是太史公对孔子的总体评价。这种评价,很容易使人想起颜回、子贡等人对孔子的看法。颜回曾经感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子贡则说:其他贤人仅如丘岭,而孔子则如日、月,世人无法逾越。夫子仿佛数仞宫墙,不得其门而入,则无以发现其内部的富丽和华美。非深知孔子,不能有此种决断。
赞语又云:“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对于司马迁来说,读孔子书即如面对孔子本人。读其谈坟羊、楛矢,可以见其渊博;读其意欲“浴平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以见其风雅;读其“以不义之富且贵为天边之浮云”,可以见其闲淡;读其“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可以见其整饬赞语用一个“读”字、一个“想”字,传达出作者对孔子人格的深深憧憬。“读”乃是投入地读,“想”乃是深情地想。尽管从时间上说,司马迁与孔子相差几百年,但从精神上说,司马迁与孔子之间却似乎没有丝毫间隔。司马迁尝云: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自孔子卒,至今又五百岁矣。司马迁似乎认定要做孔子第二。他创作《史记》五十余万言,其本意正在于继承孔子之《春秋》赞语接下来说:“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仲尼虽逝,然其遗物依然,其遗教犹在司马迁面对这一切,恍若重逢故人,不忍离去。一“低回留之”,一“不能去云”,写出了作者眷眷的深情。
然而,生死是最最真实的问题,人鬼殊途是最最真实的分离。孔子那“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的悲歌,早已成为司马迁深志不忘的绝响司马迁意识到:恰恰是一个人在后世影响的大小,增损着其生命本身的意义。天下君王、贤人众矣,他们生前的荣耀与其自身的生命一起完结;孔子身为平民百姓,可其思想学说在后世却一直广为流传,从天子王侯到其他所有研究六经的人,都以孔子的学说为准则。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司马迁给孔子无以复加的赞誉,即孔子“可谓至圣矣”。
赞语开篇以总评揭出自己对孔子的无限景仰;继而从遗书、遗物、遗教三个方面,极言自己对孔子的向往;结篇再以总评写自己对孔子的崇奉。前一总评,主要是立足于孔子与作者自身的比照,主要从作者自身的感情落笔,因此显得亲切;后一总评,主要是立足于孔子与天子、王侯以及后世儒家学者的比照,主要从孔子的历史影响着墨,因此显得得体。二者相互映衬,而各有韵味。另外,赞语第一层主要是描写,第二层主要是叙事,第三层主要是议论。但描写含情,叙事含情,议论亦含情。读之,觉字里行间,深情无限。
【明】朱之蕃:此中语气虽有六转折,然大都雅羡孔圣,极力称道,此是太史公学识孔子世家赞高处。(《百大家评注史记》卷三)
【清】金圣叹:赞孔子,又别作异样淋漓之笔,一若想之不尽,说之不尽也,所谓观海难言也。(《天下才子必读书》卷七)
【清】徐乾学:只“至圣”二字,千古赞孔子者何以复加!(《古文渊鉴》卷十三)
【清】吴见思:赞语俱作虚写,流连折宕,一往不穷。(《史记论文》第四册)
【清】林云铭:为夫子作赞,若提起道德来,请问从何处说起此惟引《诗》自述莫测高深,仅有向往之诚……忽以“至圣”两字作结而道德之尊已在内,何等省力!此极轻极松之笔。(《古文析义》卷八)
【清】吴楚材、吴调侯:起手忽凭空极赞,而后入孔氏。既入事,而又极赞以终之。一若想之不尽,说之不尽也,所谓观海难言也。(《古文观上》卷五)
【清】过珙:若作赞词,虽累千万言,请问从何处赞起?此只从“向往”二字上写出无限低回、无限想慕,总未道着孔子一字,而孔子之尊之极矣!人多以项羽称,而孔子及世其家为议。不知有士者,以士而世其家,有德者以德而世其家,世家之久,莫有过于孔子者。谁谓太史公为不知孔子哉!(《古文评注全集》卷四)
【清】浦起龙:“至圣”如何下赞?只写向慕之神。一百五宇中,备虚实、纵握、案断诸能事。(《古文眉诠》卷二十二)
【清】蔡世远:赞语数行,而无限推尊、无限神韵。他人千百言不尽者,只此了之。龙门文章冠绝百代,即此可见。太史公赞孔子、传孟子,立论皆千古巨眼。(《古文雅正》卷一)
【清】牛运震:赞语精微远,平易中自有风神,读之令人肃然生敬云赞语称孔子处极浅近,不知正太史公笔力高妙、意思含蓄处。(《史记评注》卷五)
【清】唐德宜:引诗词以明乡往,下分两层分说,又推开一纵,形容出“至圣”来。咏叹摇鸟,文情深至。(《古文翼》卷四)
【清】李扶九:赞孔子,不实道一句:前半以已工写,后半以人工写乃避实击虚,全用托法也。盖夫子之道德难明,挂一或至遗万,故惟虚写一法,乃无诸弊。从来古文、时文皆祖之:古文惯用此法者昌黎时文惯用此法者,正希也。(《古文笔法百篇》卷十二)
【清】李景星:赞语精微澹远,于平易中见风神,令人读之不觉肃然起敬。(《史记评议》卷二)
司马迁(前145年-?),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司马谈之子。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年)任太史令,继承父业,著述历史。后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