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3:11
《小雅·小明》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一首诗。这是一首描写久役远出之人怀归念友的小诗。此诗既多侧面地表现了诗人的内心世界,又展示了他心理变化的轨迹。全诗五章,前三章每章十二句,后二章每章六句。通篇采用赋体手法,不借助比兴,而是直诉胸臆,将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娓娓道来,真切感人。
小雅①·小明
明明上天②,照临下土③。我征徂西④,至于艽野⑤。二月初吉⑥,载离寒暑⑦。心之忧矣,其毒大苦⑧。念彼共人⑨,涕零如雨⑩。岂不怀归?畏此罪罟⑪!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⑫。曷云其还⑬?岁聿云莫⑭。念我独兮,我事孔庶⑮。心之忧矣,惮我不暇⑯。念彼共人,睠睠怀顾⑰!岂不怀归?畏此谴怒⑱。
昔我往矣,日月方奥⑲。曷云其还?政事愈蹙⑳。岁聿云莫,采萧获菽㉑。心之忧矣,自诒伊戚㉒。念彼共人,兴言出宿㉓。岂不怀归?畏此反覆㉔。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㉕。靖共尔位㉖,正直是与㉗。神之听之㉘,式谷以女㉙。
嗟尔君子,无恒安息㉚。靖共尔位,好是正直㉛。神之听之,介尔景福㉜。
①小雅:《诗经》中“雅”部分,分为大雅、小雅,合称“二雅”。雅,雅乐,即正调,指当时西周都城镐京地区的诗歌乐调。小雅部分今存七十四篇。
②明明:明亮。
③照临:从高处照耀。
④征:行,此指行役。徂(cú):往,前往。
⑤艽(qiú)野:荒远的边地。
⑥二月:指周正二月,即夏正之十二月。初吉:上旬的吉日。
⑦载(zài):乃,则。离:经历。
⑧毒:痛苦,磨难。大苦:太苦。
⑨共(gōng):通“恭”,此指恭谨尽心。
⑩涕零:落泪。
⑪罪罟(gǔ):指法网。罟,网;罪,捕鱼竹网。二字并列,犹云网罟。
⑫除:除旧,指旧岁辞去、新年将到。
⑬曷(hé):何,何时。云:语助词。其:将。还:回去。
⑭聿(yù)云:二字均语助词。莫:古“暮”字。岁暮即年终。
⑮孔庶:很多。
⑯惮:通“瘅(dàn)”,劳苦。不暇:不得闲暇。
⑰睠(juàn)睠:即“眷眷”,恋慕。
⑱谴怒:谴责恼怒。此言惧怕当权者惩罚。
⑲奥:“燠(yù)”之假借,温暖。
⑳蹙(cù):急促,紧迫。
㉑萧:艾蒿。菽(shū):豆类。
㉒诒(yí):通“贻”,遗留。伊:此,这。戚:忧伤,痛苦。
㉔反覆:指不测之祸。
㉕无:不,不要。恒:常。安处:安居,安逸享乐。
㉖靖:敬。共:通“恭”,奉,履行。位:职位,职责。
㉗与:亲近,友好。一说通“举”,行为,举止。
㉘神:神明。一说慎。
㉙式:乃,则。谷(gǔ):善,此指福。以:与。女:汝。
㉚安息:犹“安处”。
㉛好:喜爱,亲近。
㉜介(gài):借为“匄”,给予。景福:犹言大福。
高高在上那朗朗青天,照耀大地又俯察人间。我为公事奔走往西行,所到的地域荒凉僻远。周正二月某吉日起程,迄今历经酷暑与严寒。心里充满了忧伤悲哀。深受折磨我痛苦不堪。想到那恭谨尽职的人,禁不住潸潸泪如涌泉。难道我不想回归家园?只怕将法令之网触犯。
想当初我刚踏上征途,那时候正逢旧岁将除。什么日子才能够回去?眼看年将终归期仍无。顾念到自己形单影只,差事却多得数不胜数。心里充满了忧伤悲哀,我疲于奔命无暇自顾。想到那恭谨尽职的人,我无限眷念朝夜思慕。难道我不想回归家园?只怕上司的责罚恼怒。
想当初我刚踏上征途,正值由寒转暖的气候。什么日子才能够回去?公务却越加繁忙急骤。眼看将年终时日无多,人们正忙着采蒿收豆。心里充满了忧伤悲哀,我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想到那恭谨尽职的人,我辗转难眠思念不休。难道我不想回归家园?只怕世事翻覆祸当头。
长叹息你们这些君子,莫贪图安逸坐享福分。应恭谨从事忠于职守,交正直之士亲近贤人。神灵就会听到这一切,从而赐你们福祉鸿运。
长叹息你们这些君子,莫贪图安逸碌碌无为。应恭谨从事忠于职守,与正直之士亲近伴随。神灵就会听到这一切,从而赐你们洪福祥瑞。
关于此诗背景,历来有不同说法。《毛诗序》说:“《小明》,大夫悔仕于乱世也。”寻绎诗意,此诗当是周王朝的一位长期奔波在外的官吏所作。他被差遣至西部远荒之地办事,经年未见召还。岁暮时际,归期无望,乡关之思刻骨煎心,使之不堪其苦;沉重繁杂的公务缠身,无片刻休暇,使之不堪其劳:因作此诗自诉情怀。
此诗作者长年行役,久不得归,事务缠身,忧心忡忡,诗中披露出他的复杂心情,千载之下,使人犹闻其叹息怨嗟之声。
全诗共分五章。一、二、三章的前八句都是自述其行役之苦、心怀之忧。对这八句的理解,各家基本上无甚异词。接下来则是反覆咏唱“念彼共人”,对“共人”的理解也就岐见纷呈了。“共”即古“恭”字,所谓“恭人”即恭谨之人,具体何指,诸家见仁见智,各抒己说。一种意见认为“共人”是指隐居不仕者。吕祖谦《吕氏家塾读诗记》引丘氏曰:“‘共人’谓温恭之人,隐居不仕者也。贤者久不得归,于是悔仕,进退既难,恐不免于祸,念彼不仕之友闲居自乐,欲似之而不得,故涕零如雨也。”朱熹则释为:“共人,僚友之处者也……大夫以二月西征,至于岁莫而未得归,故呼天而诉之,复念其僚友之处者,且自言其畏罪而不敢归也。”(《诗集传》)朱熹的说法颇为含混。所谓“僚友”,既可理解为同僚中的朋友,也可看作是同僚与友人并提;而所谓“处”,既可解作隐居不仕,也可释为居留在朝。今人高亨则解共人为“恭敬的人,此指作者的妻”(《诗经今注》)。吴闿生则解为“‘念彼共人’者,念古之劳臣贤士,以自证而自慰也”(《诗义会通》)。
此诗的难解之处在于后二章的诗意似与前三章断为两截,难以贯通。后二章中“靖共尔位”的“共”亦当作“恭”解,那末这一句就是克尽职守之意。如果将前面的“共人”理解为忠于职守的同僚,那末后面敦劝“靖共尔位”似属多余。如果将“共人”理解为隐居不仕者,那末前面既已表示了悔仕乱世、向往归隐之意,后面又勉以恭谨尽职,自相矛盾;而且既然是退隐之士,就不可能有职可守。历来的注解都试图解决这些矛盾,使之能自圆其说,较有代表性的一种说法是:后二章为“自相劳苦之辞”。这样的解释也许颇合于怨而不怒、温柔敦厚的诗教,但将后二章看作既是自勉、又是互相劝慰之词,实在是很牵强的,“自勉”云云只能是解诗者的曲为之说,因为此处说话的对象“君子”明明是第二人称的“尔”。
此诗与《小雅·四月》《小雅·北山》等诗表达了类似的情感,即感慨征戍久役、劳逸不均。所谓“共人”应该是与诗人一样效命王室、忠于职守的人,因而想到他们,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眷然怀恋之情,“涕零如雨”、“睠睠怀顾”就是这种情绪的体现。“兴言出宿”则表现诗人在怨艾之后仍起身踏上征途。“念彼共人”的复叠之词展示出诗人情感演变的轨迹:虽然忧伤孤独,疲于奔命,但对王事还是不敢懈怠,有“彼共人”作为榜样,他也只能席不暇暖,奔走四方。有了这样的铺垫,下面转入对“君子”的劝勉也就顺理成章了。揣摩诗意,这四、五两章当是诗人对在上者的劝戒。“君子”不是指一般人,而是那些身居高位的统治者。“嗟尔君子,无恒安处”实在有着无穷的感喟,在这声声敦劝中不难体会到诗人的怨嗟。“无恒安处”的言外无疑意味着这些“君子”的安居逸乐,它和诗人的奔波劳碌、不遑宁处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人劝勉这些“君子”勤政尽职,正说明他们未能像“共人”那般一心为社稷黎民操劳。“神之听之”的声声祝愿中不能说没有告诫的弦外之音在回响。
这首诗采用赋体手法。诗中既多侧面地表现了诗人的内心世界,又展示了他心理变化的轨迹,纵横交织,反复咏唱,细腻婉转。可以说这首诗与《小雅·北山》诗同样表现了不满上层统治者的怨情,但它不像《小雅·北山》那样尖锐刻露,对比鲜明,它的措辞较为委婉。同时,此诗表现手法极有特色。大凡久役征夫,远游客子羁旅之愁和思归之悲,莫过于有感离家时间之漫长和去乡路途之遥远。
首先,此诗突出远役异乡之人最敏感的时令变易,以富于变化的笔触抒发心中的情感。一章“二月初吉,载离寒暑”两句,是写辞家远役,历时长达一年之久。接下两句“心之忧矣,其毒大苦”之思乡悲情,由此而生。次章以“日月方除”接“岁聿云莫”,亦是“载离寒暑”之意,其间穿插“曷云其还”一句,似问似叹以表岁暮之际,最是离人盼归时。诗意自然比前章深入一层。三章写法又有变化,此章“日月方奥”接“岁聿云莫”,写二章略同,表示经年未返。而在“曷云其还”句下带上一笔“政事愈蹙”,便把前章的“我事孔庶”“惮我不暇”这层意思概括进去,既写出岁暮盼归之急切,又写出流露出归期无望的苦衷,情意益见深化。此章的“日月方奥”句是追溯昔时征途上所见的情景。时值东风解冻,阳气初上,草木欲萌。下文的“采萧获菽”,则是写眼下深秋的景象:萧菽已收,黍稷登场,木叶摇落。这两句遥相接应,“以验星移物变”,使人产生触物惊心,感时生哀之悲绪,物侯的变化暗示时令的更替,春去秋来,亦与首章“载离寒暑”相关合,却比仅从时间长久一面来写乡关思更富有感染力。陈奂云此章上六句“一线穿成”(《诗毛氏传疏》)。所谓“一线”即以“载离寒暑”句所标识的时间为结构线索,诗人以此安排错综变化的章法,展开多层次的描写,将痛苦的思乡之情抒发得极为深刻感人。
其次,此诗还巧妙地通过时令来表现空间距离的遥远。首章的“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两句,是概言诗人所至之处的荒僻辽远。诗中直接写空间距离之长远仅此两句。此下“二月初吉”(此言“二月”,是周历二月,即夏历十二月)句,是说辞家西行的出发时间。次章言“日月方除”,三章言“日月方奥”与首章的“二月初吉”相与应承。这两句是追忆征途中印象最深刻的两事:一是旧岁刚辞,新年来到;二是节气的变化,春回大地,由寒转暖。这三句于义前后蝉联,“皆本行时次第言之”(黄焯《毛诗郑笺平议》)。诗人自“二月初吉”始行,及至“日月方除”、“日月方奥”犹未抵达役所,足见旅行之费时,借此暗表去乡之遥远,虽未言愁,而愁已隐见于言外。又首章有“我征徂西”句,二、三章起句以“昔我往矣”为叠唱应和,即寓“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长”之意于叹唱之中,声情凄惋,运思尤见精妙。然此诗之感人,并非仅仅由于诗人文笔之工巧、技法之高明,更在于诗人融自己的真情实感于篇中,倘无亲身经历远役之艰辛和体验过宦海生涯的苦楚,很难写出如此真挚动人的诗篇来。
宋代欧阳修:“‘嗟尔君子,无恒安处’,乃是大夫自相劳苦之辞,云:无苟偷安,使靖共尔位之职。”(《吕氏家塾读诗记》引)
宋代朱熹:“赋也。大夫以二月西征,至于岁暮而未得归,故呼天而诉之,复念其僚友之处者,且自言其畏罪而不敢归也。”(《诗集传》)
宋代吕祖谦:“上三章唱悔仕乱世,厌于劳役,欲安处休息而不可得,故每章有怀归之叹。至是知不可去矣,则与其同列自相劳苦曰:嗟尔君子,无恒欲安处也。苟静恭于位,惟正直之道是与,则神将佑之矣,何必去哉!”(《吕氏家塾读诗记》)
宋代戴溪:“当时必有温共静退之人劝大夫以不仕者,不从其言,故悔恨至涕泣,睠睠怀顾,欲出宿而从之也。”“前三章念共人而悔仕,后二章勉君子以安位。”(《续吕氏家塾读诗记》)
清代姚际恒: “此诗自宜以行役为主,劳逸不均,与《北山》同意。”(《诗经通论》)
清代范家相: “此 (指《小明》) 与《北山》大旨略同,《北山》直而 《小明》婉。” (《诗瀋》)
清代陈奂:“三章上六句皆错综以变其体,其实一线穿成。”(《诗毛氏传疏》)
清代方玉润:“此诗与《北山》相似而实不同。彼刺大夫役使不均,此因己之久役而念友之安居。题既各别,诗亦迥异。故此不独羡人之逸,且免其不可怀安也。”(《诗经原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