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3:58
《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是晋宋之际文学家陶渊明在归隐田园时期创作的一首五言诗。此诗从对务农的认识开端,再总提岁功,点出秋获,接着写农作的辛苦,再转写避禄就耕的乐之所在,最后表示志耕不渝。全诗夹叙夹议,语言平淡而意蕴深远,通过对收稻感受的抒写,表现了作者的躬耕情怀,是颇能体现陶渊明归隐思想与躬耕实践的典型诗篇。
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⑴
人生归有道⑵,衣食固其端⑶。
孰是都不营⑷,而以求自安⑸?
开春理常业⑹,岁功聊可观⑺。
晨出肆微勤⑻,日入负耒还⑼。
山中饶霜露⑽,风气亦先寒⑾。
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⑿。
四体诚乃疲⒀,庶无异患干⒁。
盥濯息檐下⒂,斗酒散襟颜⒃。
遥遥沮溺心⒄,千载乃相关⒅。
但愿长如此⒆,躬耕非所叹⒇。
⑴庚(gēng)戌(xū)岁:指晋安帝义熙六年(410)。庚戌,天干地支序列的第四十七位。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西田指园田居西边的田地。旧历九月中收稻,应是晚稻。”故“早稻”应作“旱稻”,“早”字当为“旱”之形误。
⑵有道:有常理。
⑶固:本,原。端:始、首。
⑷孰(shú):何。是:此,指衣食。营:经营。
⑸以:凭。自安:自得安乐。
⑹开春:春天开始;进入春天。常业:日常事务,这里指农耕。
⑺岁功:一年农事的收获。聊可观:勉强可观。聊,勉强。
⑻肆微勤:微施勤劳。肆,操作。
⑼日入:日落。语出《击壤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禾:指稻子。一作“耒(lěi)”,耒耜,即农具。
⑽饶:多。霜露:霜和露水,两词连用常不实指,而比喻艰难困苦的条件。
⑾风气:气候。先寒:早寒,冷得早。
⑿弗:不。此难:这种艰难,指耕作。
⒀四体:四肢。《论语·微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⒁庶(shù):庶几,大体上。异患:想不到的祸患。干:犯。
⒂盥(guàn)濯(zhuó):洗涤。
⒃襟(jīn)颜:胸襟和面颜。
⒄沮(jǔ)溺(nì):即长沮、桀溺,孔子遇到的“耦而耕”的隐者(见《论语·微子》)。借指避世隐士。
⒅乃相关:乃相符合。
⒆长如此:长期这样。
⒇躬耕:亲身从事农业生产。
人生归依有常理,衣食本自居首端。
谁能弃此不经营,便可求得自心安?
初春开始做农务,一年收成尚可观。
清晨下地去干活,日落背稻把家还。
居住山中多霜露,季节未到已先寒。
农民劳作岂不苦?无法推脱此艰难。
身体确实很疲倦,幸无灾祸来纠缠。
洗涤歇息房檐下,饮酒开心带笑颜。
长沮桀溺隐耕志,千年与我息相关。
但愿能得长如此,躬耕田亩自心甘。
此诗作于晋安帝义熙六年(410)九月。这年陶渊明四十六岁,是他弃官彭泽令归田躬耕的第六年。陶渊明为了最终抉择弃官归田,曾经经历了十三年的曲折反复,而且在归田后心里总不是那么平静单纯,但经过多年的劳动实践,心灵终归宁静。于是,在这年秋收后,他以郑重又愉快的心情创作了《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这首诗。
此诗开篇直接展开议论,明确表现诗人的观点:人生就应该把谋求衣食放在根本上,要想求得自身的安定,首先就要参加劳动,惨淡经营,才得以生存。“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起笔两句,把传统文化之大义——道,与衣食并举,意义极不寻常。衣食的来源,本是农业生产。“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诗人认为人生应以生产劳动、自营衣食为根本。在诗人看来,若为了获得衣食所资之俸禄,而失去独立自由之人格,他就宁肯弃官归田躬耕自资。全诗首四句之深刻意蕴,在于此。这几句诗,语言简练平易,道理平凡而朴素,超越“获稻”的具体事情,而直写由此引发的对人生真谛的思考与总结。
“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言语似乎很平淡,但体味起来,其中蕴涵着真实、淳厚的欣慰之情。“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微勤”是谦辞,其实是十分勤苦。“日入”,借用了《击壤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语意,加深了诗意蕴藏的深度。因为那两句之下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山中饶霜露,风气亦先寒。”写出眼前收稻之时节,便曲曲道出稼穑之艰难。山中气候冷得早些,霜露已多。九月中,正是霜降时节。四十六岁的诗人,已感到了岁月的不饶人。以上四句,下笔若不经意,其实是写出了春种秋收、一年的辛苦。“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稼穑愈是艰难辛苦,愈见诗人躬耕意志之深沉坚定。诗人对于稼穑,感到义不容辞。这不仅是因为深感“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而且也是由于深知“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魏晋以降,时代黑暗,士人生命没有保障。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何晏,司马昭杀嵇康,以及陆机、陆云之惨遭杀害,皆是著例。当时柄政者刘裕,比起曹操、司马,更加残忍。所谓异患,首先即指这种旦夕莫测的横祸。再退一步说,为了五斗米而折腰,在“质性自然”的诗人看来,也是一种异患。“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农村劳动生活过来的人对这幅情景都是亲切、熟悉的。诗人是在为自由的生活、为劳动的成果而开心。“遥遥沮溺心,千载乃相关。”诗人不仅是一位农民,还是一位为传统文化所造就的士人。他像一位农民那样站在自家屋檐下把酒开怀,可是他的心灵却飞越千载,尚友古人。长沮、桀溺之心意是说:“天下人都说天下是黑暗的,没有人可以改变黑暗的现状,又怎么能像归隐之人一样去归隐山林。”诗人自言与长沮、桀溺之心遥遥会合,意即在此。所以结笔说:“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但愿长久地过这种生活,自食其力,自由自在,纵然躬耕辛苦,也无所怨尤。诗人的意志,真可谓坚如金石。诗人的心灵,经过深沉的省思,终归于圆融宁静。
此诗夹叙夹议,透过收稻之叙说,发舒躬耕之情怀。此诗的意义在于,诗人经过劳动的体验和深沉的省思,所产生的新思想。这就是:农业生产乃是衣食之源,士人尽管应以道为终极关怀,但是对于农业生产仍然义不容辞。尤其处在一个自己所无法改变的乱世,只有弃官归田躬耕自资,才能保全人格独立自由,由此,沮溺之心有其真实意义。而且,躬耕纵然辛苦,可是,乐亦自在其中。这份喜乐,是体验到自由与劳动之价值的双重喜乐。陶渊明的这些思想见识, 晚周之后的文化史和诗歌史上乃是稀有的和新异的。诗中所耀动的思想光彩,对人生意义的坚实体认,正是此诗极可宝贵的价值之所在。
清代沈德潜《古诗源》卷九:《移居诗》曰:“衣食终须纪,力耕不吾欺”,此云“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又云“贫居依稼穑”,自勉勉人,每在耕稼,陶公异于晋人如此。
清代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卷三:陶公诗多转势,或数句一转,或一句一转,所以为佳。余最爱“田家岂不苦”四句,逐句作转。其他推类求之,靡篇不有。此萧统所谓“抑扬爽朗,莫之与京”也。
陶渊明(365—427),东晋诗人、辞赋家、散文家。一名潜,字元亮,私谥靖节。浔阳柴桑(治今江西九江)人。《晋书》《宋书》均谓其为系陶侃曾孙。曾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令等,后去职归隐,绝意仕途。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田园风光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其中往往隐寓着对污浊官场的厌恶和不愿同流合污的精神,以及对太平社会的向往;也每写及对人生短暂的焦虑和顺应自然、乐天安命的人生观念,有较多哲理成分。其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颇为精练,具有独特风格。有《陶渊明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