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6-02 10:21
辛亥革命先驱、法学学者,出身于书香世家。自幼好学,1903年入京师大学堂,时年18岁,因成绩优秀,后官费选送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学法学。在孙中山民主革命思想影响下,投身革命,在东京加入中国同盟会,和云南青年李根源、赵坤等创办革命刊物《云南》杂志,担任总编辑。他撰写了《论云南人之责任》等许多革命文章,鼓励云南在日留学学生积极参加民主革命。1911年,武昌起义后,回国参加辛亥革命,在南京任孙中山秘书,曾以西南代表资格为临时参议会议员,同时担任中国同盟会总干事。
1912年,任南京临时政府“临时约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帮助孙中山起草《中华民国临时约法》。同年中国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任总干事兼政务研究会主任。从1913年起,历任众议院议员、众议院法制委员长、云南都督府参议,北京大学法科教授等职,参加起草《宪法》《天坛宪法》 (草案)等法规文件。
袁世凯解散国会称帝,张耀曾愤然离国东渡日本续学,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后从广东回云南,协助蔡锷策划护国反袁起义,冒险往返于滇、桂、粤之间,联络反袁活动,组织护国军。1915年5月,参加讨袁护国起义。1916年,袁死后,张耀曾担任段祺瑞内阁司法总长。不辞劳怨,制定法典、审判官职责、监狱制度等重大法规,迫切希望国家成为一个法治国家。
1919年在美国华盛顿召开太平洋会议,张耀曾对国际形势提出精辟见解,被聘为会议高级顾问,推选为太平洋会议善后委员会理事。
1924年,张耀曾同国务总理黄郛等人在冯玉祥支持下,在北京组织临时内阁,摄行大总统职务。段祺瑞执政,继后张作霖入京,张耀曾辞官,去上海当律师,任大学教授。九一八事变后,曾写文章唤起民众抗日,并向政府提出抗日方略。
1937年“七·七”事变后,任国防参议会参议员和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日本侵略军占据上海后,忧愤成疾,于1938年7月在上海病故。著有《考察司法记》10卷、《列国在华领事裁判权志要》《民法讲义》《知非集》等。
1925年前后,张耀曾,这位天坛宪草的执笔者,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离开了北京政府司法总长职位,从此四十岁的他放马南山,彻底地告别了民国政坛。
2004年11月法律出版社出版的《宪政救国之梦——张耀曾先生文存》中大部分篇幅,节录了张耀曾自1927年9月26日至1938年7月16日之间的所有日记。民初之后曾经历战乱流离,史料散佚数不胜数,作为一位曾经活跃在民国政坛上的活动家,张耀曾的日记给我们提供了关于他、关于他的时代的非常翔实的读本。
笔者不才,阅读这些“求不得斋日记”之后,深深诧异于这位数次起落于司法总长职位的“不倒翁”,居然在离休后穷得叫苦连天。
告别司法总长职位后,张耀曾还是法权讨论委员会的当家人。一直到1927年6月张作霖率军入京后,他才挂印而去,“无官一身轻”地寓居于京郊,整天信马由缰地阅读,海阔天空地思考,吟诗作画,与家人一道颐养天年,日子过得乐哉悠哉。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年,这期间除为《中华新报》欠款揪心外(此系因公负债),并无只言片语流露出日子不好过。
在11月28日的日记中,张耀曾开始感叹钱不够花了:
故近来颇拟抛弃从来之政治生活,别作一田园生活,在城内荒僻地方如积水潭、西直门内等,购三五亩地,筑屋七八间,构造务极朴野,设备则求便利,种果木树及蔬菜,并养鸡饲蚕以劳役体躯,读书作画,并观天象,以养精神,妙契自然,以乐吾生。倘能心力日强每则努力著述,期与人类一大光明,似较之碌碌奔走,不能贯彻良心所命,徒周旋对付,纵有成就,亦与人生进化无大关系者计优矣。余怀念此既久,终未能决,则以此事亦须有相当资金方能备办,余则从政十年,迄今所负远过于所有,权衡情形,尚不许从容与天然为友矣。奈何!
其实,张耀曾这时候的日子远远比日记上所说的艰难,别说买房子,就是买书,他也得思索再三,最后还忍痛割爱。这是12月14日的日记中写的,“春一日毅生弟持来册页十二开,皆明末清初作家,余细阅之,真伪参半,只索价三十元,实为不贵,惟余现处窘乡,并此区区不能筹,只得还之,而记其略于下:计沈宗敬山水二页,胡石公山林二页……”。这里倒显示出张耀曾的书生性格了,咱买不起还不能把名字都给记下来?等以后有钱再买也可以嘛!实际上,读书人都有这通病,这错过的书恐怕这辈子不会被第二次碰到了。
到了12月27日,在日记中张耀曾亮了家底:“甘肃文仙舟来,谈及周文山身后萧条,请约同朋辅助,余勉应之。然检点家中存款,不及四十元,余尚不知何以自了也。可叹。”在此前四天,张耀曾曾花二十元钱,“赴少怀侄家,……购取先伯菊畦公所藏《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纪事本末》共八十本。”算上这二十元,其手头所有也不过六十元钱,真难为这位退休高干了,日子之窘迫超乎想象。
12月31日是阳历除夕。往年这一天,少不了亲族欢宴。如今俱往矣,张耀曾在日记中,忍不住想想昔日门前热闹鞍马多的场景,发出长长的叹息感慨:“数年来,年关前进款,多则千余,少亦数百。今年竟一文俱无,社会与个人同此萧条。故亦不张除夕之宴,只约数人吃扁食、打小牌一桌而已。”第二天即1928年1月1日,民国改历,但是对于张耀曾来说,新年唯一的新气象就是“晚亲族皆聚,与往年同,但酒肴之丰美远不及耳。”古来穷人过年时,总以“年年难过年年过”自我安慰,对于张耀曾来说,这个年不光难过,更是难堪,毕竟他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侧有贤妻,膝下四宝珠环伺,自己再说也宦海沉浮二十年,这年怎么能是这种过法?
半个月后,张耀曾再次和老伴一道,就最近准备过农历新年的开销掐着指头算了一遍:“过年还日用细债及杂用至少需二百元,而手边存款现只余十余元,金城存款所余只一百五十余元;画行取用尚须不敷,若法权会及法律馆两处津贴提前发给,尚可安全度岁,否则非典质不可矣。”张耀曾也明白这是破天荒地的,“余留学回国以来十余年,待典质始能度岁,恐将以此为第一次。”张耀曾在日记中写到:
此中困窘情形,只见余家表面情形者,必不肯信,即余亦不自料遽至于此。盖五六年来,余薪俸收入始终未断,中间且有数月,日得千五万之数,不可谓少。乃今夏辞法权会委员长时,仅存现款千余元,天津租房布置等又耗去七八百元。自波至今,半年来幸有法权会、法律馆两处顾问津贴,月平均二百余元补助日用,否则早索我枯鱼之肆矣。余生平不赌不嫖,服仰亦未敢侈滥;家人自君默(张之妻,笔者注)以下尤为节俭,女子所用贵重饰品从未买过。屡年收入不少,似应稍有节余,乃一寒至此,余尝自惊。自推其故,大约建筑现住之房屋耗去大半;从前贴补《中华新报》及为该报偿债负利,为数亦巨;又补助旧政学会同人公用及亲友借贷,亦颇不少。此外则日用矣。余拟依帐簿,将每年支出分类列表,以便了然于支出之种类、数量,俾知吾用款正当之情形,庶子孙有所鉴焉。
在这里张耀曾又露出书生性格中可爱的一面,希望子孙后代能够把自己的困窘当作反面教材,以祖为鉴,面向子孙,至少使今日张耀曾所经历的困窘,张门后人们不再经历。在这则日记中,张耀曾还感慨:
民六,余罢免司法总长后语人曰:“此次做官别无所得,但可确实了解一事,即凡做官发财,必其不守法也。”盖做官而至总长,可谓高受俸而至千金,可谓丰。然余为总长者一年,依然故我,则他人之因仕致富,其来源安在,不可知乎?是言也,余至今益信。
张耀曾这是说得明白,做得糊涂呢,还是说得明白,做得也明白呢?凡后来人均可各取所需,自圆其解。
发出这番感慨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农历除夕当天,法权会及法律馆各送来薪俸一月,“年关勉强可以度矣。”
当然,法权会及法律馆的薪俸对于张耀曾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过完年又是囊中羞涩了。1月31日日记非常简略,“再游海王村。详览书摊,以价昂,竟一部未购,但多知若干书籍版本,不为无益耳。”这说的是实话。2月4日“游海王村。复纵览书摊,购《四铜鼓斋论画集刻》一部,计所见欲购之书,因价昂未成记于左,以待他日:……”这已经是第二次过此书瘾了,张耀曾此人可怜复可爱可敬。
日子还没有到最难过的时候。到了2月20日,可以说是张氏家族到了最窘迫的时候——
小孩学费未交,房捐催索多次,家中一元俱无,与君默清查银行存款,只余五十余元,尽行取出,亦不敷十日之用。筹议再四,只有公债四百元(内二百元系梁凯铭所有),可以设法押借,乃托景弟向银行设法借二百元,尚未知为何也。
四天后,“晚赴法部参司宴景弟,代借农商银行二百元,月息一分三厘。”到了2月29日,“朝何海秋来谈,余托其以宅屋做抵借款应用,渠允为设法,并谓如急需用,彼有存款可以应急,余谢之。”这些借款似乎并没有办妥,这从3月23日的日记中可以看出来:
陈铭竹介绍杨某来看余住房,拟出售也。余半生奔走,所得私产,仅此地四亩,房四十余间。此外不但毫无积蓄,且有负债(因团体事负债除外)。今生活困穷,并此区区不动产,亦将不保。古语,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诚有慨于中之言也。然丁乱离之世,无托族地者比比然。余竟保此庐舍,安居四年,岂非天眷独厚。况奔走国事,曾无寸金之积,一椽之构者,非无其人,余视之有愧色矣。故凡事退一步想,则无怨;取法乎上,则不自是,然以此自处可见也。若观夫恃籍权势、巧取豪夺、食人肥己者,往往反能擅荣华、据高位、长子孙,殊令人叹。谨厚者,不适生存;狡悍者,反处优越,有世道沦落之惧也!
张耀曾这是自嘲还是自慰,抑或是后悔呢?或许三者兼而有之吧。此后张耀曾为“节流”,卖掉了自用汽车,辞退了司机(3月31日),又“检家中仅存之公债票百五十元,交少民弟易得百十三元充用”(4月4日)。此后日子似乎渐渐有了起色,张耀曾的日记中读书、访友,鲜有提及囊中羞涩的困窘情形。1928年8月,张耀曾旅居上海,与沈钧儒等开办律所,从此过上了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