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30 17:58
这是一篇李清照写给翰林学士綦崇礼的答谢信,最早见于宋人赵彦卫的《云麓漫钞》第十四卷,赵彦卫给其取名《投内翰綦公崇礼启》。今人常用《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和《投内翰綦公崇礼启》来称之。
投内翰綦公(崇礼)启[1]
清照启:素习义方[2],粗明诗礼。近因疾病,欲至膏肓[3],牛蚁不分[4],灰钉已具[5]。尝药虽存弱弟[6],应门惟有老兵[7]。既尔苍皇[8],因成造次[9]。信彼如簧之说[10],惑兹似锦之言[11]。弟既可欺,持官文书来辄信[12];身几欲死,非玉镜架亦安知[13]?僶俛难言[14],优柔莫诀,呻吟未定,强以同归。
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15],配兹驵侩之下才[16]。身既怀臭之可嫌[17],惟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往[18],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19],难胜石勒之拳[20]。局天扣地[21],敢效谈娘之善诉[22];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23]。
外援难求,自陈何害,岂期末事,乃得上闻。取自宸衷[24],付之廷尉[25]。被桎梏而置对[26],同凶丑以陈词[27]。岂惟贾生羞绛灌为伍[28],何啻老子与韩非同传[29]。但祈脱死[30],莫望偿金。友凶横者十旬[31],盖非天降;居囹圄者九日[32],岂是人为!抵雀捐金[33],利当安往;将头碎璧[34],失固可知。实自谬愚,分知狱市[35]。此盖伏遇内翰承旨[38],搢绅望族[37],冠盖清流[38],日下无双[39],人间第一。奉天克复,本缘陆贽之词[40];淮蔡底平,实以会昌之诏[41]。哀怜无告,虽未解骖[42],感戴鸿恩,如真出己[43]。故兹白首,得免丹书[44]。
清照敢不省过知惭,扪心识愧。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世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45]。虽南山之竹[46],岂能穷多口之谈;惟智者之言[47],可以止无根之谤。高鹏尺鷃[48],本异升沉;火鼠冰蚕[49],难同嗜好。达人共悉,童子皆知。愿赐品题[50],与加湔洗[51]。誓当布衣蔬食,温故知新。再见江山,依旧一瓶一钵[52];重归畎亩,更须三沐三薰[53]。忝在葭莩[54]。敢兹尘渎[55]。
[1]这是李清照写给綦崇礼的一封答谢信。作于绍兴二年(1132年)。信中交待了她晚年再嫁张汝舟的不幸,以及离异的经过。内翰:官名,即翰林学士,职责是为皇帝起草诏书。
綦[qí](音其)崇礼:字处厚(《宋书 綦崇礼传》中为叔厚),政和八年进士,官吏部侍郎、兵部侍郎、翰林学士、宝文阁学士等。
启:书信。
[2]义方:指礼仪规矩。
[3]膏肓[gāo huāng](音高荒):古代中医以心尖脂肪为膏,心脏与隔膜之间为肓,认为属药力不能达到之处。病入膏肓指无可救药。
[4]牛蚁不分:比喻精神虚弱恍忽。《世说新语·纰漏》:“殷仲堪父病虚悸,闻床下蚁动,谓是牛斗。”
[5]灰钉已具:指密封棺材用的泥灰和铁钉都已作了准备。
[6]尝药:古礼,尊长用药,幼卑先尝,然后进奉。
弱弟:指李清照之弟李迒,李清照晚年寄住在他家。
[7]应门:看管门户。
[8]苍皇:仓促。
[9]造次:轻率。
[10]如簧之说:说辞有如笙簧之动听。
[11]似锦之言:漂亮如锦绣的言辞。
[12]持官文书: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载,王适托人去侯高家提亲,侯高声言其女非官人不嫁。时王适尚未当官,让媒人袖一卷书假作官文书,侯高信以为真,遂将女嫁之。
[13]玉镜架:即玉镜台。见《世说新语·假谲》:“温峤以玉镜台为聘物骗娶表妹刘倩英,婚后夫妻不和。”
[14]僶俛[mǐn miǎn](音敏免):努力,费力。
[15]桑榆:本为日落处的树。后以树上的余光比喻人的晚年。
[16]驵[zǎng]侩:市场上的牲畜交易的掮客。
[17]怀臭:沾上狐臭气。《吕氏春秋·遇合》:“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者。”
[18]抱璧之将往:《左传·哀公十八年》:“(卫庄公)曰:‘活我,吾与汝璧’己氏曰:‘杀汝,璧其焉往?’遂杀之,而取其璧。”这里指张汝舟有图谋杀人之心。
[19]刘伶之肋:《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竹林七贤论》:“伶尝与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筑之,伶和其色曰:‘鸡肋岂足以当尊拳!’其人不觉废然而退。”
[20]石勒之拳:《晋书·石勒传》:石勒与李阳小时候经常打架,称帝后石勒对李阳说:“孤往日厌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这里指毒辣的殴击。
[21]局天叩地:同“跼天蹐地”。《后汉书·仲长统传》:“当君子困贱之时,局高天,蹐厚地,犹恐有镇压之祸也。”
[22]谈娘:李清照笔误,实为踏摇娘,唐代流行剧目。讲述了一个妻子倍受丈夫虐待的故事。
[23]“升堂”二句:柳宗元《李赤传》载,李赤为厕鬼所惑,遂认厕鬼为妻,以入厕为升堂入室,友人相劝无效,终死于厕所。
[24]宸衷:皇帝的意思。
[25]廷尉:执掌刑罚狱事的官员。
[26]桎梏[zhì gù](音致固):脚镣和手铐。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刑具,在手上的戴的为梏,在脚上戴的为桎。
[27]凶丑:指张汝舟。
[28]“岂惟”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天子议以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贾生,贾谊。绛、灌,绛侯周勃和灌婴。贾谊既不见容于诸人,诸人亦不将贾谊视作同类。
[29]“何啻[chì](音赤)”句:《史记》以老子、韩非同传。《南史·王敬则传》载,王俭羞与王敬则同列,说“不图老子遂与韩非同传”。啻,仅,只。
[30]脱死:脱离死地。
[31]凶横:指张汝舟。十旬:一百天。十日为一旬。
[32]囹圄[líng yǔ](音零玉):监狱。
[33]抵雀捐金:用金子弹击鸟雀。抵,弹击。捐,舍弃。
[34]将头碎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蔺相如面对秦王的胁迫:“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35]分知狱市:理应清楚狱市乃是非之地。
[36]内翰承诣:位居众翰林之首的官员。
[37]搢[jìn]绅:达官显贵。
[38]冠盖:达官显贵。
[39]日下:指京城。
[40]“奉天”二句:唐德宗避朱泚之乱于奉天,其间诏书多为名臣陆贽起草。克复,指收复失地。
[41]“淮蔡”二句:唐武宗会昌年间,诏书多为名臣李德裕草拟。按,淮蔡平定,系唐宪宗元和年间之事,此处作者用典有误。
[42]解骖:《史记·管晏列传》:“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途),解左骖赎之。”
[43]如真出己:《左传·成公三年》:荀莹对曾策划救他的郑国商人“善视之,如实出己。”
[44]丹书:以红笔书写的罪犯名册。
[45]中朝:朝中。
[46]南山之竹:《旧唐书·李密传》:“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
[47]智者之言:有识见之人,这里指綦崇礼。
[48]高鹏尺鷃:高飞的大鹏与飞不过数尺的斥鷃(见《庄子·逍遥游》)
[49]火鼠冰蚕:皆为传说中的异物,一生于火,一生于水,二者物性迥异。
[50]品题:指下一结论。
[51]湔[jiān](音坚):洗刷。
[52]一瓶一钵:形容生活简单,过清心寡欲生活。
[53]三沐三薰:反复沐浴薰得,表示郑重其事。
[54]忝在葭莩[jiā fú](音家浮):忝,谦词。葭莩,指较远的亲戚的关系。
[55]尘渎:冒犯、打扰。
清照书:
我平素学习礼仪规矩,也明白些诗书礼节。近因为生病,无乎是无药可医,症状已经到了牛蚁不分,后事用的棺材的石灰和铁钉都准备好了。虽然尝药有弟弟李迒代劳,看守门户有老仆人。却在仓促之间,造成了轻率的结果。轻信了那厮如笙簧般的说辞,被他如锦绣般的言语所迷惑。弟弟太容易被欺骗了,有个官身的就相信了;自身几乎要死,择婿是何种人怎么知道?在急迫之间,再三犹豫之中答应了这门婚事。
我与这个人(指的是张汝舟)实在难以相处,我怎会在自己的晚年,以清白之身,嫁给一个这么肮脏低劣的市侩之徒。此身已经与这个臭不可闻的人在一起了,只希望早些脱身离去;因为金石收藏我成了怀璧之身,张汝舟已经动了杀人夺宝之心。于是便肆意欺凌我,每天都对我进行殴打,可伶我像刘伶一样的身体,怎能敌挡他如石勒一般的拳头。跼天蹐地,我要效仿谈娘(注:实为踏摇娘)控诉这等恶夫;不能像李赤那样甘心死于像厕所一样臭不可闻的这里。
这种家事很难得到别人的帮助,在这里我要讲述我受到何等迫害,岂敢期待这点小事,能上达天听。由皇帝授意,让廷尉审判这件事。我带着脚镣手铐与凶恶的张汝舟当堂对质。岂只是贾生羞于同绛灌为伍,不图老子遂与韩非同传。只祈求离开死地,不奢望得到补偿。与张汝舟这样的凶徒在一起一百天,只是天降其祸;我被关了九天,岂是人过的日子!用金子弹击鸟雀,利在何方;用头与玉璧同归于尽,得失怎么知道?就算我愚笨,但也清楚狱市乃是非之地。
幸亏遇到内翰綦公承圣上诣意,我得以脱牢狱之灾,綦公出身是世家望族,清流中的领袖人物,在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中也只有你为我申冤,也是第一个为我洗脱冤情的人。綦公才华就像唐代的陆贽和李德裕,是专为皇帝起草诏书的肱骨大臣。我的苦衷无法表达,但对綦公的援手大恩是铭记于心的。綦公你让我在晚年得以免去被录为囚籍,脱离牢狱之灾。
在这件事上我李清照怎么敢不自我反省,摸着自己的良心感到羞愧。从操守和理智上这事肯定要沦为后世人的笑柄;还因为这事败坏了我的道德和名声,让我没有脸面去见朝中的士大夫。虽有南山之竹,也写不尽对这件事谈论的言语;只有靠智者来为我辩白,才能止住那些没有根据的诽谤。那些俗夫很难明白高士的想法就像大雁与鷃燕,一个高飞在上,一个在下面滑翔;火鼠与冰蚕,难有相同的嗜好。这种道理连孩童也明白,各位达官贵人早就知道了。愿各位高士赐教,让我好洗刷耻辱。我发誓穿布衣食素菜,记住过去的教训。当我以新面貌再面对各位,依旧还是那个过食一钵饭和喝一瓶水的李清照;重新回归隐士生活,更要沐浴薰香的郑重行事。我有幸是綦公的远亲,说了这么多希望没有冒犯到您。
谬误一、“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句,“谈娘”当为唐代戏剧“踏谣娘”。出自唐朝崔令钦的《教坊记》内容是:北齐有人姓苏,自号为郎中,嗜饮酿酒,每醉辄欧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著妇人衣,徐行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其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笑乐。这说明,因妇人且歌(诉)且舞(踏),故称为“踏谣娘”。
谬误二、“淮蔡底平,实以会昌之诏”句,原意是比喻綦崇礼就像唐武宗会昌年间起草诏书的名臣李德裕,为朝庭平定淮蔡之乱出过大力。然而淮蔡之乱发生在唐宪宗元和年间,而不是唐武宗会昌年间,所以此处明显是李清照记忆错误。
李清照这封《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引出了一个争论了近千年的话题“李清照改嫁”事件。宋人笔记对李清照的改嫁是众口一词,史家也有明文记载。而否认李清照改嫁始于明代郎瑛和徐勃,在他们之后明清之人更是连篇累牍、不胜其烦的否认李清照改嫁一事。而当代研究李清照的学者除极个别外,如黄墨谷否认李清照再嫁,其它著名学者如王仲闻、王延梯、黄盛璋、杨合林等认为清照改嫁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宋代记录
王灼的《碧鸡漫志》卷二:“赵死,(李清照)再嫁某氏,讼而离之。”
朱彧的《萍洲可谈》卷中:“(李清照)然不终晚节,流落以死。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惜哉。”
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易安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
洪适在《隶释》卷二十六:“赵君无嗣,李又更嫁。其书行于世,而碑亡矣。”
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卷四下:“然(李清照)无检操,晚节 流落江湖间以卒。”
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卷八:“(李清照)晚岁颇失节。”
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十八:“右承奉郎监诸军审计张汝舟属吏,以汝舟妻李氏讼其妄增举数入官也。……李氏,格非女,能为歌词,自号易安居士。”
明清记录
郎瑛在《七修类稿》卷十七:“予观其《叙金石录后》,诚然也。但不知何为有再醮张汝舟一事。”
徐勃在《徐氏笔精》卷七:“清献公之妇,郡守之妻,必无更嫁之理。”
卢见曾在(雅雨堂本《金石录》):“此子舆氏所谓好事者为之,或造谤如《碧云騢》之类,其又可信乎?”
俞正燮在《癸巳类稿》:“是非天下之公,非望易安以不嫁也。不甘小人言语,使才人下配驵侩,故以年分考之……”
吴衡照在《莲子居词话》卷二:“而文叔之女多才,尤适供谣诼之喙。致辞使世家帷薄,百世而下,蒙诟抱诬,可慨也已。”
吴连周在《绣水诗钞》:“时直翰林秦楚材尤忌之。呜呼,此改嫁秽说之所由来也。”
当代主流观点
黄盛璋在《李清照事迹考辨》一文中指出:记载李清照改嫁的材料,就时间而论,胡仔、王灼、晁公武、洪迈都是李清照同时代人;就书的性质而论,又是史书、目录、金石等严肃的东西;就地域而论,胡仔、洪迈之书一成于湖州,一成于越州,并不是相去万里。同时,胡仔、王灼成书时李清照仍然健在,要说在清照生前他们就敢明目张胆地造她谣、伪造《谢启》是很不近情理的。
自从赵明诚病故之后,李清照孤身一人陷于战乱之中,孤立无援,既要保全自身性命,又要保全珍贵的文物字画。无奈势单力薄,在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生活当中,珍贵的文物先后在洪州、剡州、越州三地大量丢失。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一个人走进了李清照的视线。
这个人就是时任右奉承郎监诸军审计司的张汝舟。张汝舟所担任的这个官职主要负责检查核准军队粮草与俸禄,品级并不高,也就七八品。最初是张汝舟主动接近李清照的,而李清照最终之所以答应嫁给张汝舟,归纳起来可能主要是以下几个因素:
第一,正如我们前面说过的,经过两三年孤独的颠沛流离生活的折磨,李清照迫切需要有个家庭、有个丈夫来保护自己,不但是保护自己的身心,也要保护自己手中的文物。尤其是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她当然要为自己的老年生活考虑。
第二,当时李清照刚刚从失魂落魄的逃亡生活中走出来,身体与精神频频遭到重大打击,特别是在精神上非常的孤独痛苦,而且一度重病卧倒在床,最需要他人的关心照顾,也最渴望得到家庭的温暖、呵护。张汝舟在最适当的时间走进李清照的生活。这是李清照接受张汝舟的关键因素。
第三,张汝舟派来的媒人手持求婚的文书,满口信誓旦旦,使李家姐弟相信他将给予李清照一个稳定而温暖的家庭,这是李清照接受张汝舟的重要因素。
然而正式结婚之后,李清照与张汝舟都发现事实并非如他们当初想像的那样。李清照很快就发现,张汝舟根本就是一个居心叵测、道德败坏的小人!她决定状告自己的丈夫张汝舟,告发他“妄增举数入官”。什么意思呢?宋代科举制度规定,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考到一定次数、取得一定资格后就可以授予一定的官职。李清照检举揭发张汝舟,说他的官职是虚报考试次数获得的,这是欺君之罪。
这件案子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居然惊动了宋高宗,并由皇帝亲自下令交付司法检察机关予以办理。张汝舟最终被开除公职,流放到广西柳州。按照宋代的法律,如果丈夫被流放到偏远的外地,那么妻子就可以合法地与他离婚,并且可以保留自己的财产。但宋朝法律还规定,妻子将丈夫告上法庭,如果丈夫果真有罪,那么就算作是丈夫自首,丈夫被判处刑罚的同时,妻子也要坐牢两年。
庆幸的是,李清照并没有在牢房里住两年,她仅仅在监狱里住了九天,就出狱了。“居囹圄者九日,岂是人为!”(《投内翰綦公崇礼书》)在这个离婚事件上,朝廷中有不少高官帮了李清照的忙。比如这位翰林学士綦崇礼,位居三品高位,他与赵明诚算是远房亲戚,正是在他的大力协助下,李清照才免除了两年的牢狱之灾。
信就是在李清照出狱后的绍兴二年九月或是稍晚后写给綦崇礼的答谢信。
结构布局是体现作家匠心和艺术构思的重要方面。李清照往往根据内容和体裁的不同,采取相应的结构方法,故其散文以灵活变化见长。观其现存作品。或取纵向结构法,或用横向结构法,亦有纵向、横向结合,明线、暗线交错之篇,可谓多姿多态,富于变化。
李清照在其散文中爱用典、善用典、精于典,下面是她在《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的用典特点:
其一,用典频率高。《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全文四十五句(分句不计),典实近五十。
其二,用典精博明当。易安散文典实密集,却无堆砌感和艰涩感,这主要与作者的精于选择、巧于组织、善于表述有关。如刘伶和石勒的典故结合的天一无缝,好一句“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既说明张汝舟的凶残,自己面对凶残而无惧哉。
其三,用典妥贴自然,了无斧痕。如其用谈娘(实踏摇娘)正是一个被丈夫虐待的妇女,与她自己遭遇何其相似。
在结构布局上灵活变化,跌宕我姿,这是易安散文的特征,而用典则是李清照对散文驾驭能力的体现。
宋代胡仔在其著作《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中评道:“《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
明代徐勃(名为左火右勃)在《徐氏笔精》卷七评:“《渔隐丛话》云:‘赵无嗣,李又更嫁非类。’且云:‘其《启》曰:猥以桑榆之晚景,配此驵侩之下材。’殊谬妄不足信。”
清代卢见曾在(雅雨堂本《金石录》)中评:“相传以为德夫之殁,易安更嫁。至有‘桑榆晚景’、‘驵侩下材’之言,贻世讥笑。余以是书所作跋语考之,而知其决无是也。”
清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词曲类一语:“《苕溪渔丛话》称苦命财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上綦厚处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今其启具载赵彦卫《云麓漫钞》中。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其与后夫构讼事尤详。此本为毛晋汲古阁所刊。卷末备载其轶事逸文,而不录此篇,盖讳之也。”
清代孙原湘在张寿林辑本《漱玉词》中写道:“玩其祭夫文云:‘白日正中,叹庞公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此正所谓悲深也。岂有綦处厚书云云。”
清代俞正燮在读易安居士事辑,编入《癸巳类稿》中:“读《云麓漫钞》所载《谢綦崇礼启》,文笔劣下,中杂有佳语,定是窜改本。又夫妇讦讼,必自证之,启何以云无根之谤。”
梁绍壬在《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三中评:“而一以‘桑榆晚景’一书致诮,一以柳梢月上一词贻讥。后人力辨易安无此事,淑真无此词。此不过为才人开脱。其实改嫁本非圣贤所禁。”
当代杨庆存先生评论《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投翰林学士綦崇礼启》是一篇感谢友人的书信。作者采用单纯的自然纵向结构法,按事情发生、发展的自然情态,安排内容的表达次序:先写家庭教养;次述病中受骗,致遭凌辱,被迫告官;然后感谢綦公斡旋了结,并表达了个人的心愿。从而使全文顺理成章,结构紧凑,自然平易而亲切感人。”
李清照(1084-1155),今山东省济南章丘人,号易安居士。宋代女词人,婉约词派代表。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后期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也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径,语言清丽。论词强调协律,崇尚典雅,提出词“别是一家”之说,反对以作诗文之法作词。能诗,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时咏史,情辞慷慨,与其词风不同。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词》辑本。今有《李清照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