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4-01 13:01
《搭积木》是一部无场次话剧,作者沈虹光(湖北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曾任湖北省话剧院名誉院长),创作于1988年,发表于《剧本》杂志1988年第6期(40页-62页)。主要剧情是描写两对夫妻吵架,最终一对离婚、一对冷战,及在这期间发生的故事。
“搭积木”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几乎每一个人儿时都玩过“搭积木”的游戏,搭得最多的应该就是房子。《搭积木》将“积木”和“家”巧妙地联系在一起,自然能引起人们多种记忆和联想,其寓意也变得丰富多了。“他”和“她”谈恋爱时唱的歌是:
“搭积木咱俩在一起,红红绿绿多美丽,搭什么,搭房子,小小的门小小的窗,还有一个尖尖的顶。拉起手来不说话,咱俩走进房子里。”
从中可以看出人们从小就对“家”怀有一种朦胧的憧憬和神秘的向往。然而,一旦出现危机,“积木”所搭成的“家”就变得摇摇欲坠了。正如“他”所说的,“不用钢筋水泥,光是几块积木,还不一推就垮,”一语道破了“家”的脆弱性和不稳固性,同时也是对自己以往关于“积木”天真的幻想的一种嘲讽;而当“她”要“他”改变一下时,“他”又说:“一切都已定了型,象积木一样,改变形状就装不进去了,”这就不仅仅是一种自嘲,而是又增添了几分无奈。在这里,“积木”不仅仅是“家”的构筑和坍塌的代名词,同时也是在约定俗成的社会秩序和行为规范下不得自由、难以舒展的象征。
沈虹光以其女性的细腻和敏悟,对人内心的审视,灵魂的叩问及对人生幸福和价值的思考,使其剧作处处显示出人性的真实和鲜活,而不再局限于仅仅反映社会问题,从而实现了人生哲理层面的提升。《搭积木》的题材相对小一些,有人将其列为“女性戏剧”也未尝不可,因为除了作者本人为女性之外,《搭积木》的确表现出了作者对女性的家庭、社会地位的关注和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在她其后的一部剧作《丢手巾》中更是对女性投注了更多的关注目光。但将《搭积木》看作一部新时期的家庭问题剧或许更接近作者的创作初衷,作者看到了问题并提出它,虽然没有结局,但可以激发许多人反观自身及周围的人和家庭。在她笔下,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有自己的难言的苦衷,硬要分出谁是谁非是极其荒唐的事情。“大男子主义”的观念在“他”脑中仍然根深蒂固,梦想有一个“李秀枝”式的妻子,“一进门她上来接过你手里的包,你坐下她递上来茶,你说饿了她摆好了饭,你困了她给你铺床铺被,夜里乖乖地偎在你身边。”而妻子在事业上的成就却与他身为小公务员的卑微身份极不相称,从而造成了心理的不平衡;“她”作为一个中年歌唱演员,在事业上正处于美貌已失,光辉难继之际,而在家庭中又与丈夫矛盾重重以致离家出走,经过思想斗争又抱着和解的希望返回,其心态亦是极为复杂的,夫妻之间缺少体谅,宽容和理解,以致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引发一场争吵,其中,最具戏剧性的就是他们关于做鱼放不放醋的错位,“她”因他喜欢吃放醋的鱼而放了醋,而“他”却又因“她”做鱼不爱放醋而改变了自己的口味,两人本都出于为对方考虑,结果都彼此责怪对方“故意”,“成心”,而松松爸妈对衣服的选择亦有类似的情形,一家如此,两家如此,虽然作者没有明说,楼下那对新婚夫妇日后也难免会遭遇这些问题。由此可见,作者认为家庭问题是普遍存在的,作者从反面证明,人与人之间(在《搭积木》中,主要是夫妻之间)需要体谅和宽容,而不是互相抱怨和推诿责任,更不能动辄就以离家出走、离婚、自杀等草率极端的方式来逃避现实。
《搭积木》写的是两夫妻吵架,虽不具备完整的故事,情节性不强,但剧作体现的是一种内在的心理冲突,内在的节奏随男女主人公情绪的变化而时起时伏,表面看来过于随意,毫无明显的规则、脉络可寻,而这恰恰是人物内心冲突的外化,是对日常生活中一段小插曲的原生态呈现。
剧终描写的主人公毛毛爸妈在经过争吵后分床睡觉,松松爸妈也分床睡觉,令人叹息不已,相信广大观众一定产生共鸣,对人生有更深的感悟。
《搭积木》剧本被拍摄成电视室内剧获中央电视台星光杯奖; 话剧《搭积木》曾在武汉人民艺术剧院曾多次上演并受到好评。
上海戏剧学院、浙江艺术职业学院都曾将此剧改编为片断进行教学汇报演出,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将其改编为一个四十分钟的片断或独幕剧,主要截取了该剧的中间三分之一,毛毛和松松两个人物并未在剧中出现,并且将结局改为大团圆,两对夫妻全都和好如初,皆大欢喜。这对于学生训练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但由于原剧剧情遭到大量破坏,戏剧结构、逻辑、节奏、人物性格被完全打乱,铺垫部分被完全去掉,更致命的是主题“搭积木”被淡化,很多学生甚至一些青年教师几乎不知道儿歌《搭积木》的内容,更不用说它的象征意义了。有些青年教师甚至不知《搭积木》是一部话剧,既从未读过完整的剧本,也未曾有机会完整的观看该剧演出,只是以讹传讹地对剧中人物想当然地进行分析,从而对学生产生误导。另外,在上演该剧片断时也很少提到剧作者沈虹光的名字,说明还缺乏这方面的意识,教学心态上都缺乏踏实的敬业态度。
行内有一种尽人皆知的说法,“人保戏”和“戏保人”。“人保戏”通常指的是在梨园行中,角儿的重要性,一个角儿可以让一出戏复活,成为尽人皆知的经典。而“戏保人”则相反,如果一个剧本优秀,戏中的人物塑造非常有性格,便能够造就演员。沈虹光老师的剧本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出实践和表演教学证明是能够“保人”的。通常认为,无论是编、导还是演,最爱讲戏剧技巧的地方并不是剧团,而是戏剧学院。然而在戏剧学院戏文系给学生所开的必读剧目里,说自己没学过编剧技巧的沈虹光老师的剧本《搭积木》和《同船过渡》总是赫赫在目的。同时她的《搭积木》,虽完成于80年代,但迄今为止,几乎成为每届戏剧学院表演系或者导演系二年级教学的必选文本。
在戏剧学院表演系四年的本科教学中,一年级是元素训练,二年级则是片段教学,三、四年级便到了大戏的阶段。而在这整个系统的表演教学过程中,最重要的当属片段教学这一部分。因为它是演员从一年级的元素训练(认识舞台)到三年级的大戏排演的一个过渡阶段,过渡得好演员便知道在今后的表演实践中如何塑造人物,奔向角色;过渡得不好,很可能这个演员只懂技巧,但并不会演戏。所以片段教学阶段的学习就已经能够铸就优秀演员了。沈虹光老师是做过演员、有舞台实践经验的编剧,所以她的剧本能够数十年来成为片段教学的文本不足为奇。《搭积木》是比较典型的“三一律”结构,时间、地点、情节高度集中,非常适合片段教学使用。而且在教学过程里,这样的“客厅戏”搭景也不复杂,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易于操作。不过这些都还只是外在技术层面的东西,编剧赋予文本所呈现出来的内在的张力和人物性格塑造等等,是非常值得在教学过程中作为培养学生使用的。她的戏场面通常很典型,许多动情、深刻的地方,她都能设计出生机勃勃的情节,极具戏剧性。凡是好戏,必然是演员能轻易把握人物,找到行动依据,而且能够极力发挥的。演员很容易通过编剧文本中所提供的规定情境挖掘出作品的内涵和人物的内心。规定情境即是角色赖以生存的内、外部环境,而这些统统都是剧本提供,需要演员去挖掘和完善。一个优秀的演员最基本最重要的素质便是在规定情境下组织一连串有机的、合理、并且有效的舞台行动。
可是学生在初学表演的时候,不会组织舞台动作,往往站在台上不知道要干嘛,常常处于很尴尬的境地。这便是要靠表演训练来解决的问题。有经验的表演老师往往会选取那些戏剧性强、场面集中、人物性格鲜明的片段来给学生排练。所以《搭积木》最常用的片段便是松松爸和松松妈到他和她家来吵架的一段戏。(《沈虹光剧作选》p159—p172)首先这段戏虽然人物不多,只有两对夫妻两男两女,但是人物性格非常鲜明。对于编剧而言,这段戏相当体现写作功力;对于演员而言,透过剧本可以表演的空间大,非常锻炼和考验人。这段戏的舞台行动很明确,可以使学生很快明白,演员在台上就是要会“找事儿”。好的演员会自己跟自己找事儿,让自己在台上不至于无所事事。可是初学者并不懂得怎样“找事儿”,他们常常把“找事儿”当成了琐碎的、毫无意义的动作。这段劝架的戏在学生还不会主动“找事儿”的情况之下,给演员提供了非常好的脚本,演员几乎不用自己费脑子去找事,舞台行动就已经给足。他们能够把剧本中提供的舞台行动较好的完成就已经可以构成非常流畅而富有意味的表演了。
在《搭积木》的这个片段中,他和她是一对老式知识分子的形象,火烧乌龟里面疼的那种。两夫妻矛盾再多,对外和在孩子面前也要维护和谐家庭、模范夫妻的形象。说好听点是要面子,说难听点是虚伪。在家可以用尽尖酸刻薄的话把对方伤得体无完肤,一出门对外马上换了面具,仿佛天下最恩爱的夫妻做给别人看。恰好松松爸妈又是和他们性格截然相反的一对夫妻,他们没有他和她那般深刻,连吵架都要拐几个弯儿。这对是典型的有话说话,想骂就骂,吵起架来打得鸡飞狗跳的那种。两对性格迥异的夫妻,在台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舞台效果非常强烈。对于初学表演的学生而言,无需体会这段戏背后的深意,只需要通过表演这段戏来懂得什么是戏剧冲突,找到动作和反动作,合理组织舞台行动。沈虹光老师太懂戏了,她完全知道演员在台上需要什么,怎样的戏才会好看,所以早在剧本中她就把这些细节提供到位。其实这段戏的内部貌似只有一组动作和反动作,大的行动线便是“劝架”。他和她对正在爆吵的松松爸妈进行劝导,目的是让两人和好如初,解除家庭危机。此时他和她的舞台动作是一致的,就是帮助松松爸妈,做好调解员的工作。而这时在兴头上的松松爸妈必然是没有办法随着他和她的思路走的,这也是戏剧性所在之处,倘若松松爸妈一劝就合那就不成其为戏了。这里他和她和松松爸妈便形成了这段戏最明显的行动线上的两股力量。而四名演员如果能够较好的抓住这些或明或暗的行动线,便能够交织出极具戏剧性和可观赏性的舞台表演。
大的行动线下面有两条小的行动线,明的一条便是松松爸和松松妈之间的矛盾冲突。松松妈是带戏上场的,她的亮相是举着敌敌畏的瓶子,嘴里叫嚣着要自杀来的。顿时观众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从全剧的整体架构来看,这段劝架戏的精彩之处绝对不仅仅是热闹,而是调节了整出戏的节奏。沈虹光老师的戏之所以能成为话剧舞台的典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对节奏极其准确的把握。舞台节奏实际上从文本到演出,遍布一出戏的角角落落,这些除了创作者丰富的舞台经验使然以外,绝大部分因素是来自天赋。有的人写了一辈子戏,也说不出来他的剧本到底哪里有问题,但就是看上去疙疙瘩瘩,便是在节奏上出了问题。如果一出戏的节奏在文本阶段就掉链子,后面再想通过排演的过程来将局面加以扭转是非常困难的事。前面松松妈一直吵着自杀也不是个事啊,半天都不死,人家又劝不好,这戏也没办法发展了。这时松松爸的一句话让这一回合告一段落——“是止咳糖浆”。原来松松妈是“诈死”。这一回合充分展示了松松妈的人物性格,就是我们武汉人说的“闹药”。既然是“闹药”,她也不可能闹一下就罢手的。而在话剧表演的舞台上,除了舞台行动是演员必须掌握的,语言也是不可分离的一部分。沈虹光老师剧作语言生动的特点,也是演员易于把握、观众爱看的原因。对编剧最大的刺激,莫过于演员说剧本写出来的话不是人话。而在沈虹光的剧作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厉害的编剧把活脱脱两个文化程度不高,心直口快的夫妻表现得栩栩如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松松妈聒噪,松松爸也不是怂角儿,虽然不会像松松妈那么能嘚吧,但也绝对能够接得了松松妈的下话。这两人一来一回,就像相声演员捧哏逗哏,包袱接连不断,笑料迭出。你说我是“母夜叉”,我说你是“阎王爷”;你说我“受”你,我就说你“忽”我。演员舞台的语言节奏掌握的好的话,这段唇枪舌剑可以激发许多笑点。祸起萧墙的原因不过是松松妈买了一件削价的衣服像豹子皮,遭到了松松爸的耻笑。演松松妈的演员在自己设计舞台动作的时候,往往把穿着的豹子皮一亮,基本上这段戏的高潮就出来了。
一般来说学生演员比较喜欢挑选松松妈和松松爸这两个角色来演,因为外部动作强烈,容易把握,又抢戏,而且不容易演走样,是很讨巧的角色。但实际上真正考验演员功力的是他和她,当然全剧中真正的主角也是他俩。在这场戏中,这两个演员的戏实际上是最不好把握的。作为学生演员而言,觉得两人没有什么外在的戏剧动作,很难演,尤其是女她。在这段戏里,暗的一条行动线便是在他和她之间展开的。相较之松松妈上场时的强烈戏剧动作,他和她的矛盾是在之前就埋下了根的。他是在吵完之后两人的矛盾无法调和准备离家出走到门口了,却被松松爸妈争吵地点发生了转变给生生逼回来的。可想而知,退回来后两人面面相觑有多么的尴尬。这种尴尬只有他和她互相之间知道,观众知道,而松松爸妈却不知道。对演员而言挑战可想而知。本来两个同样吵崩了的夫妻,已经决定决裂了,却突然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逆转,要幻化成恩爱的模范夫妻,去劝导别人,调节他人家庭的纷争。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很明显,她没有办法那么快的进行角色的转换,在对松松爸妈的劝导过程中作为了配角出现,实属为他帮腔。而他,男人到底是男人,在生活中演起戏来比女人逼真得多。在前一场戏中还是一个卑微的小男人,无法博得妻子的崇拜;这一场戏却立马成为了通情达理的好男人。真是绝妙的讽刺。劝别人都是容易的,实际上他和她在劝松松爸妈的同时,那些话同样可以作为教育自己的话。两人毕竟还是一对老实人,在口口声声劝慰别人调解他人的婚姻矛盾时,内心早就对自己的言行笑开了。
而观众要看的正是他和她怎样在他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这其实是一段变相的“戏中戏”,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段悬念。最重要一出戏为什么好看,演员演起来过瘾,戏剧创作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人物的成长”。只有人物成长,戏才能往前推进,一出戏的终极目的是剧情不断前行直至终点。这种剧情的推进不是靠情节的堆砌,而是靠剧中人物的成长变化。在这段戏中,当他和她发现松松爸妈也是因为一件小小的衣服发生了争执,正像他们为了一条鱼放不放醋一样。他和她的关系发生了调和,终于他收回了离家出走的步伐,剧情自然发生了推移。而松松爸妈虽然像两个大炮,但也不是大傻子,关上门他们还是一家人。加之误听到了他和她自嘲的笑声,他们吵完以后幡然醒悟——从什么都往外说转变到认为“以后有事咱们在窝里打窝里斗,出了门一致对外。”在这里不得不感叹编剧实在是太会写戏了,戏眼抓得准,内心戏丰富饱满,心理活动通过外部动作的外化又丝丝入扣。有哪个演员又不愿意演出这样的戏,扮演这剧中的角色呢?当然这些戏需要学生演员细细琢磨推敲才能得以表现,如果真是吃演员这碗饭的料,他会立刻从排练中挖掘出此时此刻编剧在剧本中提供出的规定情境,并且极大的丰富这种特殊而富有意味的规定情境,把自己最大的表演才华发挥到极致。之前说过虽然这只是一出话剧中的一场戏,但是几乎包括了所有的戏剧元素。作为学生表演训练片段使用时,不用做大幅度的增删便可直接拿来作为文本使用。而学生更是能从这样一段戏中锻炼自己在舞台表演中所应该具备的一系列素质。所以《搭积木》创作至今已过去了二十多年,剧中呈现的生活距今天学习表演的孩子们的生活已经非常遥远,很多地方已经没有办法按照他们现在的思维去理解。可是人性是永恒不变的,《搭积木》所呈现的出来的普通人身上都存在的人性以及编、导、演的戏剧技巧却永远不会过时,甚至会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