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11 03:31
故都⑴
故都遥想草萋萋⑵,上帝深疑亦自迷⑶。
塞雁已侵池籞宿⑷,宫鸦犹恋女墙啼⑸。
天涯烈士空垂涕⑹,地下强魂必噬脐⑺。
掩鼻计成终不觉⑻,冯驩无路学鸣鸡⑼。
⑴故都:指长安,原是唐的都城,朱温时迁都洛阳,所以诗人称长安为故都。
⑵想:一作“望”。萋萋:草茂盛的样子。
⑶“上帝”句:上帝看到这种景象也不敢自信,也会迷惘。深疑,深深的怀疑。
⑷侵:进入。池籞(yù):指宫庭中的池塘。原来宫庭中的池塘上面编扎竹条,用绳结成网状,使池中的水禽不能飞出,外面的野鸟也不能飞入,这叫池籞。
⑸宫鸦:原来宫中的乌鸦。女墙:宫庭中矮短的墙头。
⑹天涯烈士:作者自指,也是泛指不为朱温势力所屈服的人们。
⑺地下强魂:指崔胤。光化三年(900年),宰相崔胤为了要除掉宦宫,将朱温的军队自大梁召入长安,从此大权落入朱温之手。天祐元年(904年),崔胤为朱温所杀。噬脐(shì qí):为追悔莫及的意思。典故出自《左传》,鲁庄公六年(前688年)记载:楚文王路过邓国,邓祈侯设宴招待他,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王,祈侯不听,三人说:“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脐,其及图之乎?”后来邓果然为楚所灭。后世因此称噬脐为追海莫及的意思。
⑻掩鼻:用楚怀王夫人郑袖的故事。《韩非子·内储说下》记载:魏王送给楚怀王一个美女,极受楚王宠爱。郑袖告诉这个美女说:“王甚爱悦子,然恶一子之鼻。子见王常掩鼻,则王常幸子矣。”美女信以为真,照他的话去做。楚王见美女掩鼻,感到非常奇怪,去问郑袖。郑袖说:她“常言恶闻王臭”。楚王大怒,把这个美女的鼻子割掉,从此郑袖权倾后宫。终不觉:不知不觉的意思,指国家的命运不知不觉地落入朱温的手里。
⑼冯驩(Huān):战国时齐国孟尝君田文的门客,忠于孟尝君,为孟尝君出过力。学鸡鸣:孟尝君入秦被困,逃回齐国,半夜驰至函谷关。关门紧锁,须鸡鸣时才能开。孟尝君门客中有人学鸡鸣,关门大开,孟尝君得以脱身。
想起长安处处草萋萋,上天对此也迷惘怀疑。
野外塞雁偷入宫中宿,宫院乌鸦留恋矮墙啼。
天涯壮士白白空流泪,无辜死者饮恨悔没及。
阴谋让成大权已旁落,可叹自己不会学啼鸡。
唐末,河南宣武节度使朱温控制了朝廷。为了便于实现其夺权野心,于天祐元年强迫唐昭宗由长安迁都洛阳。同年八月,弑昭帝,立哀帝。又三年,废哀帝自立,唐朝就此灭亡。韩偓深得昭宗信用,在迁都的前一年被朱温赶出朝廷,漂泊南下,最后定居福建。这首诗是他流离在外听到迁都的消息后写成的。
韩偓用七律写过不少感时的篇章,大多直叙其事而结合述怀。这首诗却凭借想象中的景物描写来暗示政局的变化,情景交融,虚实相成,在作者的感时诗中别具一格。
诗篇开首即从朝廷搬迁后长安城的荒凉破败景象落笔。“草萋萋”,虽只寥寥三个字,却点明了物态人事的巨大变化。往昔繁荣热闹的都城,而此时满是废台荒草,叫人触目惊心。长安城的衰败是唐王朝走向灭亡的先兆,诗人对此怀有极深的感慨。这里虽没明说,但领头的“遥想”一语,倾注着无限眷恋关注之情,弦外之音不难听出。下句是说连高居天宫的上帝见此情景也会深感迷惑,这固然是为了突出都城景物变异之大,同时也烘托出诗人内心的迷惘不安。整首诗一上来就笼罩了一层凄迷悲凉的气氛。
次联承接首句,进一步展开故都冷落的画面。池籞,平时上面网以绳索,禽鸟无法进出。塞外飞来的大雁已侵入池籞住宿,这就意味着宫殿残破,无人管理;而园中乌鸦犹自傍着女墙哑哑啼鸣,更给人以物情依旧、人事全非的强烈印象。前联总写长安城的衰败,取景浑融概括;此联集中描绘宫苑废芜,笔触细致传神。这样将全景与特写剪接在一起,点面结合,深切地反映了作者想象中的故都近貌。
第三联开始,转入正面抒情。烈士,是诗人自称。当时诗人尽管流寓在外,心仍萦注国事,面临朝政的巨大变故,痛感自身无能为力,其衷怀的悲愤可想而知。“垂涕”而又加上一个“空”字,就把这种心理表达得十分真切。下句的“地下强魂”,指昭宗时宰相崔胤。他为铲除宦官势力,引进朱温的兵力,结果使唐王朝陷入朱温掌握之中,自己也遭杀戮。此句是说崔胤泉下有知,定将悔恨莫及。韩偓与崔胤原来关系密切,这里插叙崔胤被害的事实,是为了进一步抒发自己的愤慨之情。整个这一联抒情激切,笔力劲拔,接续前面的寥落景象,犹如奇峰突起,巨波掀澜,读来气势一振。
尾联归结于深沉的感喟。“掩鼻计成”,用的是《韩非子》里的故事,这里借指朱温伪装效忠唐室,用阴谋夺取天下。末句诗人以冯驩自况,慨叹自己没有像孟尝君的门客那样设计解救君主脱离困境的办法。这一联用典较多,但用而能化,不嫌堆砌。叙述中,像“终不觉”、“无路”等字眼下得沉重,蕴含强烈的感情色彩,也是引证古事而能具有活生生感染力量的重要原因。
诗的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前半凄惋,后半激越,哀感沉绵之中自有一股抑塞不平之气,跌宕起伏,撼人心魄。前人常说,韩偓的感时诗继承了杜甫、李商隐的传统,沉郁顿挫,律对精切,这是不错的。但韩偓尤善于将感慨苍凉的意境融入芊丽清新的词章里,悲而能婉,柔中带刚,又有他个人的特色。此篇似亦可以见出其风格的一斑。
《瀛奎律髓》:此为昭宗作,第六句佳。
《瀛奎律髓汇评》:冯班:三四有比兴。何义门:次联妙极。第四自比,第六指崔昌遐。纪昀:此真所谓鬼诗,刘后村《老吏》诗从此生出而又加甚焉,无名氏:昭宗本都长安,被朱温劫迁,而长安遂墟,乃称“故都”云。
《唐宋诗举要》:吴曰:此国亡后作,忼慨欲报之意,情见乎词、至意旨之悲哀抑郁,与《离骚》、《招魂》异曲同工矣。吴曰:一句开(“上帝深疑”句下)。吴曰:再接(“塞雁已侵”句下)。吴曰:提笔挺起作大顿挫。凡小家作感愤诗,后半每不能撑起;大家气魄,所争在此(“天涯烈士”二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