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2-11-02 10:51
救沉志是唐刘禹锡创作作品。
贞元季年夏,大水。熊武五溪斗,泆于沅,突旧防,毁民家。跻高望之,溟涬葩华。山腹为坻,林端如莎。湍道驶悍,不风而怒。崱嶷前迈,浸淫旁掩。柔者靡之,固者脱之,规者旋环之,矩者倒颠之,轻而泛浮者硠礚之,重而高大者前却之。生者力音,殪者弧形,蔽流而东,若木柹然。
有僧愀焉,誓于路曰:“浮图之慈悲,救生最大。能援被于溺,我当为魁。”里中儿愿从四三辈,皆狎川勇游者。相与乘坚船,挟善器,维以修(糹乍),杙于崇丘。水当洄洑,人易置力。凝矑执用,俟可而拯。大凡室处之类,穴居之汇,在牧之群,在豢之驯,上罗黔首,下逮毛物,拔乎洪澜,致诸生地者数十百焉。
适有挚兽,如鸱夷而前,攫持流枿,首用不陷,隅目旁倪,其姿弭然,甚如六扰之附人者。其徒将取焉。僧趣诃之,曰:“第无济是为!”目之,可里所,而不能有所持矣。
舟中之人曰:“吾闻浮图之教贵空,空生普,普生慈。不求报施之谓空,不择善恶之谓普,不逆困穷之谓慈。向也,生必救;而今也,穷见废,无乃计善恶而忘普与慈乎?”
僧曰:“甚矣问之迷且妄也!吾之教恶乎无善恶哉?六尘者,在身之不善也,佛以贼视之;末伽声闻者,在彼之未寤也,佛以邪目之,恶乎无善恶邪?吾向也所援而出死地者众矣。形干气还,各复本状。蹄者踯躅然,羽者翘萧然,而言者諓諓然,随其所之,吾不尸其施也。不德吾则已,焉能害为?彼形之干,髬髵之姿也;气之还,暴悖之用也,心足反噬而齿甘最灵,是必肉吾属矣!庸能踯躅、諓諓之比欤?夫虎之不可使知恩,犹人之不可使为虎也。非吾自贻患焉尔,且将贻患于众多,吾罪大矣。”
刘子曰:“余闻善人在患,不救不祥;恶人在位,不去亦不祥。僧之言远矣,故志之。”
唐德宗贞元二十一年夏天,发大水,武陵五溪水暴涨,互相激荡,使沅江泛滥,突破原有的堤坝,毁坏百姓的房屋。登高望去,汪洋一片,无边无际。山成为水中的小洲,树梢就好象荷草一般。急流凶猛地奔驰而过,虽然没有刮风,水流就象发怒一样。浪头高高冲起,向前引进,水势扩大,淹没两岸。柔弱的东西被推倒,坚固的东西被弄断,使圆的东西旋转,使方的东西颠倒翻转,轻而浮起的东西相互撞击,重而高大的东西忽进忽退。活着的人和动物尽力叫喊,死掉的人和动物形体松驰折散,随着水流向东飘去,就象削下来的碎木片。
有个和尚非常忧愁,在路上发誓:“佛教的慈悲,以拯救生命为最。援救落水的人,我应该为首带头。”乡里中有几个小伙子愿意跟随他,都是些熟悉水性、善于游泳的人。他们一起乘着坚固的小舟,带着好的救生器具,用长绳子系好,把小木桩钉在高坡上。这里是水的涸流处,人易于用力。拿着救生用具注意观察,等待可能救助的时候去拯救他。大致人类、兽类、牛羊类和驯养的家畜家禽,上到老百姓,下到禽兽,都从大水中救出来,救活了数百生灵。
恰好有只老虎,象草袋子一样飘过来,抓住流动的树根,因此头没有陷到水里,那对有棱角的眼向四周斜视,姿态非常驯服,很象依附于人的六畜。他的徒弟将去救虎,和尚急忙吆喝道:“千万不要救这东西!”望着它,大约飘了一里左右,老虎力尽,抓不住树根,终于沉没。
船上有人说:“我听说佛教崇尚空,由空生出普,由普生出慈。施恩不图报答叫做空,不管善恶,一视同仁叫做普,不拒绝穷困叫做慈。刚才,凡有生灵一定要救;而现在,老虎穷困到了极点却不去救它,来免计较它的善恶,而忘掉了普与慈了吧?”
和尚说:“你的问题糊涂荒谬到了极点了!我们佛教真的没有善恶吗?色、声、香、昧、触、法等六尘就是我们身边的不善,佛将它们看成贼;初学入门的人,在他没有悟道时,佛是以邪看待他的,怎么会没有善恶之分呢?我刚才救出了很多生灵,他们身上已经干了,精气也已经复原。有脚的开始徘徊,翅膀上的羽毛也开始舒展,而会说话的已可以讲话了,任凭它们到什么地方去,我并不以施恩者自居。不说我的恩德就算了,怎么能再为害呢?老虎身体干了之后,猛兽的鬃毛就会竖起;精气复原,就会狂暴,反过来吃人,以人类为甘美食物,那就必然要吃掉我们!老虎怎么能同一般的兽类和人类相比呢?不能让老虎知道恩德,犹如不能使人成为老虎。不仅是我自己留下来祸害,而且将给大家留下祸患,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
刘子说:“我听说善良的人在患难之中,不去救援就是不吉利的;恶劣的人在位之时,不离开也是不吉利的。和尚的话意义深远,所以写下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