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18 05:14
晋悼公(前586年-前558年),姬姓,名周,一作纠,又名周子或孙周,惠伯谈(姬谈)次子,晋襄公曾孙,春秋时期晋国君主。
公孙周是晋襄公曾孙,桓叔捷之孙,惠伯谈次子,晋厉公的侄子。孙周聪颖过人,十余岁师事单襄公,博文广识,沉稳严谨,谈吐不凡,名重当时。众曰:晋侯州蒲不似人君,唯周子才堪匹配。
单襄公赞之:立如苍松,目不斜视,听不侧耳,言不高声。论敬必及上天;论忠必及心意;论信必及自身;论仁必及他人;论义必及利益;论智必及处事;论勇必及制约;论教连及明辨;论孝连及神灵;论惠连及和睦;论让连及同僚。闻晋有战乱,为之悲戚;有喜庆,为之高兴。
襄公将死,嘱咐单顷公:“厚待孙周!孙周好学,威望日隆;晋成公之下公室单薄,论血统,孙周为至亲;其重文德,具经天纬地之才。观其站立如松、目视庄重、耳闻坚定、出言谨慎,具文德之才,实在难能可贵。况晋侯形象猥琐,无威严而好高骛远,三年内必然败亡。孙周不弃根本,必为诸侯。不可慢待……”
前575年,鄢陵之战,楚师败绩,郤昭子(即郤至)之功著。栾书忌而进谗:“温季子(温乃郤至食邑,故称)通楚谋立孙周。”厉公遂疑三郤。
前574年,孙周收到了一封来自晋国的信函,写信的是栾书。他在信中向孙周推荐郤至:郤至有大功于晋,前途无量。如果您跟他搞好关系,对您复国大有裨益。
不久,郤昭子果然来周都献俘。孙周邀请郤至,郤至应邀。二人的“默契”却被厉公派来的特务监视着。
厉公愈怨三郤,乃杀郤锜、郤犨、郤至,夷其族。但放过了同被擒的栾书、中行偃。不久栾、中行氏率众囚厉公并杀其亲信,断其羽翼。后二卿遂弑厉公,遣知罃、士鲂入周迎奉新君。
前574年末,荀罃(即智罃,罃食于智)、士鲂至成周,面见周子,声称奉栾书之意,诚邀周子从成公故事。
继续在洛邑博览群书、赋诗言志还是回归祖国、一展所学?30年前,赵宣子(即赵盾)曾派弑君凶手即赵穿(前607年弑晋灵公)来此迎立公子黑臀回国即位,是为晋成公。但即位后的成公在赵氏阴影下,与傀儡无异。此幕今朝重演:孙周不免迟疑:栾书是何居心?
谨慎考虑后的孙周决定与荀罃、士鲂返回故土。稍作整顿,孙周见周简王、单顷公,辞行天子、单子,便在荀罃、士鲂的陪同下,离开周畿,踏上回国之路。
1月,孙周一行进入晋国境内,抵达清源。只见排山倒海的阵势,晋国留守国内的诸卿大夫已在清源恭候。栾书领班拜见孙周。
孙周的就职宣言语出惊人:“我能为君本非我欲,岂非天意?寡人羁旅他邦,且不指望还乡,岂望为君乎?君之贵者,命令以自出也。若以名奉之而不遵其令,不如无君矣。卿等肯用寡人之名,只在今日;如其不然,听卿等更侍他人。吾不能坐拥空名之上,为州蒲(晋厉公名)之续也。”言毕,众皆惊异。诸卿大夫俯首再拜:“唯君是从!”孙周趁热打铁,与诸卿大夫盟于伯子同氏。
公元前573年2月初一,年仅14岁的孙周在众臣、国人的拥戴中,走上朝堂,正式继晋侯之位,是为晋悼公。时年14岁。
车辕之役后,晋国高层震荡剧烈,政策混乱,剥削民众,官员不得人心,中下层贫苦潦倒。
晋悼公即位后的当天,就开始改革晋厉公时期的不当之处,驱逐流放奸佞之臣七人,处死杀害晋厉公的荀滑(程滑)。自此,厉公朝的余孽基本被先后肃清,顺应民意。随即晋悼公出台了一系列新政:
1.选拔有才能的贤者补缺,稳定朝政;
2.免除劳动者遭克扣、剥削而拖欠的财物,保持劳动者的积极性;
3.照顾孤苦老人,凡七旬以上的老者,悼公亲自接见,让国人深感政府的关怀;
4.起用因各种原因而被打压罢免的贤良从政;
5.整顿民风、匡扶穷人、援助灾民;
6.降低赋税、款待罪人;
7.整顿吏治,官吏勤政、提倡清廉严惩贪污;
8.慎用民力,明令统治阶级不允许侵农时,保障府库充实。
悼公政策一出台,满足晋国各阶层的利益需求,获得了多数人的支持。
卿者,君之四体。三郤、胥童出缺,八卿重组。悼公成竹在胸,器宇轩昂:“邲之战,魏锜助荀首俘楚榖臣及连尹襄老,使子羽(即荀罃,罃字子羽)免于难。鄢陵之战,魏锜射瞎楚子(即楚共王),败楚军。安定晋国,魏锜之功大,其族竟无人显赫。士鲂,随会幼子,范燮胞弟。范武子(即随会,会食于随、范,会谥武子)制法度以安晋,遗用至今;范文子(即范燮,燮谥文子)亲躬国事使诸侯归附。彼父子之功岂能忘却?昔日,晋讨赤狄,秦人伐我,魏颗克敌于辅氏,功在社稷。今秦尤惧,其子岂可不重用?”言毕,众皆叹服。悼公遂命魏相将下军,士匄佐之;士鲂将新军,魏颉佐之。时八卿如下:
八卿中,悼公既肯定栾、荀、韩、范旧贵族的利益,又提拔吕相(即魏相,相食采于吕)、彘鲂(即士鲂,鲂食采于彘)、令狐颉(即魏颉,颉食采于令狐)、赵武。事实证明,除开赵武,所拔者略疏治民之才。如此看,悼公旨在分化八卿。新兴贵族想站稳脚跟,必然唯晋侯之命是从。中央集权也就在悼公即位的第一天完全确立。
悼公立四卿。栾书请立公族大夫。悼公许之:“荀家淳朴厚道、荀会端庄机敏、栾黡果敢刚烈、韩无忌沉着冷静。贵胄之后多骄纵,由淳朴宽厚的长者教育他们;由文雅机敏的智者引导他们;由果断忠烈勇者劝诫他们;由沉着冷静的贤者修正他们。以寡人之见,荀家、荀会、栾黡、韩无忌为公族大夫,足以依托!”栾书哑口无言,唯从悼公。
晋悼公以祁奚果敢不鲁莽,命之担任中军尉,羊舌职机敏有礼节,命其佐祁奚,魏绛勇敢守纪,命之担任中军司马严恪军纪。此外,张老明智不奸诈,担任中军侯奄;知铎谒寇恭敬自强,担任上军尉,籍偃敦厚恭顺,担任上军司马;程郑端庄正直,担乘马御。
没有任何股肱臂膀;没有任何权力基础;没有任何政治资本,甚至可能还从未踏足晋国,悼公对国内了如指掌,任命群臣信手拈来、如数家珍。短短一年,晋国上下充斥着欣欣向荣的和谐气氛。
昔重耳(晋文公)复国十一族:胥、籍、狐、箕、栾、郤、伯、先、羊舌、董、韩。当曾经光彩熠熠的贵族相继落魄,至悼公时已凤毛麟角,强宗林立是未来晋侯都不得不面对的难题。故《晋世家》中就写到:“晋大夫由此稍强也!”一语中的。
厉公自取灭亡,导致晋侯与公室关系极度紧张,公族已禁不起更大的风波。为挽回公族衰败的颓势,晋悼公一改献公“不蓄公子”之国策,并大力提升公族地位,强化公族力量。
1.公子从军:悼公不但使至亲公族居于国内,甚至鼓励公族从军,建功立业。
2.提拔公室:悼公对于祁氏、羊舌氏大力扶植,使两大宗族在高层满门朱紫。
3.团结栾、韩:悼公对栾氏、韩氏的偏袒极为明显,维护甚至纵容不甚枚举。
4.囤货居奇:悼公允许、鼓励公族、栾、韩、羊舌、祁四族积财货,募私兵。
悼公初立,缺乏可靠的支柱来巩固统治。韩厥与晋同宗,且忠于国,培植韩氏以补郤氏之缺势在必行。此外,悼公肯定栾氏,并非姑息养奸,而是设身处地为保卫晋宗殚精竭虑。
晋悼公以宗庙之大宗主自居,收韩、栾、祁、羊舌之众,以身作则引导、指挥、教化他的家族。
虽只有14岁,悼公却已深谙权谋之术。立足未稳,不追究栾书,只归罪于程滑、夷羊五。但随着悼公掌控大权,尤其是获得了国人的广泛支持,栾书孤立无援。
仅半年,晋悼公再度阅兵,八卿调整如下:
栾书“失踪”,栾黡为卿。悼公硬将韩厥扶为正卿,摁住荀偃原职待定。确实,韩厥的稳重严谨比起荀偃的顽劣轻浮实用得多。
韩厥,作为已侍灵、成、景、厉四朝的忠直老臣,自前615年任司马,韩厥果敢坚毅、克己奉公、无畏权贵。由于少时家败,被赵衰抚养,深感世态炎凉,多次劝诫晋侯体恤民力,注重、奖励农务。当悼公提拔这样一位长期超然于权力斗争之外、坚持原则的纯臣为正卿时,似乎也在暗示:权力斗争不再是主流。
晋国的局势时刻牵动着诸侯的心。一生谨慎的季孙行父率先陪同鲁成公造访晋国,压下了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注。
悼公热情招待鲁国君臣,与鲁成公齐肩并行。季文子(即季孙行父,行父谥文子)感服,晋国的稳定与兴盛让鲁国更加坚决的依附。就在鲁国正为加固晋、鲁联盟绞尽脑汁时,范宣子(即士匄、范匄,匄食采于范,谥号宣子)已奉命来到鲁国,作为对季文子聘问的回馈。
鲁国人从此甘当晋国人争霸的急先锋。而鲁国不过是晋悼公实现中原联盟一体化的一部分,晋悼公对鲁国的尊重,无疑加强了晋、鲁凝聚力,给诸侯做出表率。
季文子做媒,悼公娶杞桓公之女。悼公效仿成(即周成王)、康(即周康王),对众诸侯一视同仁,使杞、滕、曹、邾、薛、莒、小邾等小国与诸侯并列,如成康之世。
悼公新政的效果立竿见影,短短几月将朝政梳理得井井有条,治国之道、御人之术驾轻就熟,令群臣瞠目结舌,诸侯竞相归附。这一年,晋悼公不满15岁。
楚共王坐立不安,使郑攻宋,占其朝郏;又命子辛会合皇辰入侵宋城郜,攻占幽丘、彭城;委任流亡于楚的桓氏(即鱼氏、向氏、鳞氏。三氏源于宋桓公,故称桓氏)领三百乘据彭城,作为即将到来的新一轮争霸的据点。楚、郑军各自回国。
桓氏返宋,华元惮之。7月,老佐、华喜叔侄围城数月,老佐战死,彭城难克。楚共王心忧彭城,11月,子重伐宋以救彭城。华元告急于晋。
晋悼公召开军事会议。韩献子(即韩厥,厥谥献子)一语定乾坤:“欲求得人,必先勤之,成霸安强,自宋始矣!”悼公下达出师令掷地有声:“兵发彭城!”
晋国复霸战争吹响号角。楚王未料到晋国在朝政新定、大伤初愈即大胆对外作战。令尹婴齐(公子婴齐,字子重)北上,晋侯亲征,驻军于台谷,遥控战局。晋、楚会于靡角,子重退却。
悼公争盟于诸侯。12月,悼公与崔武子、孟献子、宋平公、卫献公、邾宣公会盟于虚帄,谋划救宋。宋平公感激晋国雪中送炭。悼公表态:军围彭城,不克不归。
前572年开春,悼公令栾黡攻彭城,齐、鲁、卫、曹、莒、邾、滕、薛各自出兵与晋下军会合。
至正月25日,栾桓子(即栾黡,黡谥桓子)率晋、鲁、宋、卫、曹、莒、邾、滕、薛九国联军围彭城。彭城将破,子重无奈。绝望中,鱼石、向为人、鳞朱、向带、鱼府投降,彭城归宋。悼公以诸桓叛国罪,迁之于瓠丘。
首战大捷,南风不竞。而宋国,戴族(即华氏、乐氏、老氏、皇氏,四族出于宋戴公,故称戴族)向晋、桓氏向楚,晋、楚之胜败直接决定戴、桓两大卿族的存汰。彭城之战,桓氏再遭重创,昔宋桓公六族只余向氏一支。时宋六卿如下:
宋,戴氏据六卿之四,族大权重,以华元为首的戴族借助晋国巩固了既得利益。此后六十年,华元、乐喜、向戌、公孙忌、乐祁、乐溷历任上卿皆尊晋国。70年后,子梁(即乐祁,祁字子梁)客死太行,宋终叛晋。
晋悼公一劳永逸令宋国追随晋国,就在诸侯盟军热血沸腾围攻彭城之时,却发生了些许不快——齐国抗盟。彭城之役一结束,晋国又伐齐,齐灵公服软,使太子光质于晋。齐从晋盟。
彭城息兵仅百日,韩厥、中行偃起中军伐郑,战火很快烧到了郑国,迫使郑国收缩,减轻宋国的军事压力。以虚帄之盟,联军在攻下彭城后稍作休整即移师郑国。韩厥、荀偃猛攻郑国,陷其外城。郑军退入新郑死守。
晋国精锐涌入外城,围住新郑,在澞水边击溃郑国步兵,耀武扬威一番扬长而去。此时,崔杼(即崔武子,杼谥武子)、仲孙蔑(即孟献子,蔑谥献子)与曹、邾、杞联军正驻扎于鄫,静候晋军。晋军离开新郑与联军会和,晋悼公莅临孙氏,令韩厥攻楚、陈。
楚军闭门不出,晋军在焦、夷二县掠过一遭。仅半年,晋军破彭城,围新郑,攻焦、夷,声威大震,打得楚恭王措手不及。自召陵之盟百余年来,楚国本土首次遭到北方敌国攻击。中原的失势让共王沮丧不已,焦、夷、陈的战火更标志着战略主动权正向晋国偏移。庆幸的是:郑成公坚持忠于楚国。
这年秋天,楚共王遣公子任夫(即子辛,任夫之字)救郑,子辛避实就虚,攻打宋国,侵其吕、留。郑国占其犬丘。前571年,郑国奉命再攻宋。郑成公自感时日不多,任感于楚恭王之恩,但其感情用事很快招致连年兵灾。
炎炎夏日,成公大病不起,召子驷。子驷请成公弃楚从晋。成公不忍:“楚王以郑故而亲临鄢陵,损其一目。使寡人叛楚,于心何忍?”
7月,郑成公留下“誓忠于楚”的遗嘱,溘然长逝。公子喜奉太子即位,是为郑僖公。子罕(即公子喜,喜字子罕)为冢卿以当国,子驷居次位而为政。荀罃率上军伐郑,郑畏之。众大夫请从晋,子驷依先君遗命,继续与荀罃周旋。
荀罃照会各国代表,与华元、仲孙蔑、孙林父及曹、小邾之使盟于戚,商讨征郑之策。孟献子建议:“筑虎牢以逼郑!”虎牢地处郑国北部,距新郑仅数十里,踞虎牢而伐新郑,朝发而夕至矣。知武子(即荀罃、智罃,罃谥武子)驳之:“藤、薛、小邾之使未至,必齐侯之故也。寡君之忧岂止在郑?亦在齐耳!崔子(崔杼之尊称)未至,岂可避齐?我当回复寡君而请于齐。齐人若允,当筑城虎牢,战在郑国;若不允,彼有异志,战在齐国。”
荀罃回报晋悼公,悼公质问齐国。齐灵公派崔武子前往戚邑,并撤回对藤、薛、小邾等国的用兵。12月,智罃、崔杼、华元、仲孙蔑、孙林父及曹、邾、藤、薛、小邾共11国代表再会于戚,复议筑城虎牢,众皆从。于是,联军开始在虎牢修筑军事城堡。
长达半年,荀罃只屯兵于北疆。驷騑(即公子騑,騑字子驷以为氏)欲利用地利优势拖垮联军,迫其自退。联军驻兵半年,又得齐、藤、薛、小邾等国的援兵,打听到联军已在虎牢修建城池以作长期驻守更如晴天霹雳。这招杀手锏很快便使驷騑被迫放弃成公遗嘱,向晋国投诚。晋悼公首服郑国。
就在悼公因郑国归附而信心满满之时,南方又传捷报。楚子重攻吴惨败,子重也羞愧致死。眼见形势一片大好。悼公照会诸侯预约6月于鸡泽会盟,并同时联络吴国,磋商共伐楚国。
为了向两位重量级盟友表示诚意,悼公特派士匄争盟于齐,荀会候吴子于淮水。这年6月,除吴王寿梦路途遥远外,其余诸侯代表尽皆到场。23日,晋悼公与单顷公、宋平公、郑僖公、鲁襄公、卫献公、莒犁比公、邾宣公及齐太子光会盟于鸡泽。就连陈成公使袁侨至鸡泽,向悼公求援以示归附。晋悼公当即表态愿与陈国荣辱与共,歃血为盟。
陈国归附实属意外,悼公于鸡泽阅兵,悼公的弟弟杨干向悼公告状:“魏绛杀我御!”悼公怒发冲冠:“主盟诸侯,本以为荣。杨干受辱,是欺寡人也!必杀魏绛,无失也!”羊舌赤估计事出有因,劝悼公:“魏绛一心为公,杀杨干之仆必另有隐情。”
晋悼公,这位绝代政治家,想的必然比羊舌赤更复杂。好在他很快冷静下来。魏绛奉命来到军帐外,信件呈予悼公,便准备自杀。士鲂、张老止住魏绛,悼公阅毕,才知杨干之属不守军纪,故魏绛戮之。晋悼公跣足而出,扶起魏绛:“我重手足,你重军法。寡人未尽兄之责以至杨干之仆违反军法。寡人之过也,不要再加重寡人的罪孽吧!寡人向你请罪。”
鸡泽之盟后,晋悼公设宴招待魏绛,以魏绛替魏颉为卿,张老代魏绛为中军司马、士富为侯奄。时八卿如下:
自此魏氏大宗始为卿。
鸡泽之会,为晋悼公第一次征服郑国画上圆满句号。诸侯们同聚一堂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保郑、伐许、援陈。
楚共王令司马何忌攻陈。智罃率上军从虎牢出兵,借道郑国向南攻许。
何忌屯兵繁阳,持续对陈国施压,韩厥谏曰:“周文王率叛殷之诸侯侍奉纣王,不合时机也。如今,晋反之。既无备,岂能得之?”少年老成的晋悼公不从,坚持救援陈国,要在楚国人的家门口一争到底。
陈成公去世后,楚师再攻陈,陈哀公坚守。战争持续到冬季,僵持不下。
恭王亲征陈国,质问陈哀公:“何以叛楚?”陈哀公嘟囔:“子辛逼陈太甚……”楚共王就将令尹任夫处死。
前568年,楚共王以公子贞为令尹。令尹贞率精锐再围陈。
连续一年多的困守,陈哀公向晋告急,乞派援军南下。
晋悼公下榻于戚,与宋平公、鲁襄公、陈哀公、卫献公、郑僖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藤成公、薛献公以及齐太子光、吴、鄫代表会晤。13国商讨救援陈国,范宣子谏悼公:“楚立子囊(即公子贞,贞字子囊)为令尹,必改子辛之政。陈近于楚,且犹豫不决。陈惧楚伐己,民惧兵患,能无从楚乎?晋难保陈,不如弃之。”明知保陈之举困难重重,敢拿青春赌明天的晋悼公依然不甘心失去陈国的拥护。
入冬后,子囊攻陈。晋悼公亲自南征。宋平公、鲁襄公、卫献公、郑僖公、曹成公、齐太子光各率兵至城棣与晋军会合,共同抵御子囊的进攻。
由于联军的插手,使子囊伐陈未得全功。但悼公率精锐南下与楚军周旋,颇为冒进。就在晋楚大军于宛丘对峙,齐灵公狼子野心吞并莱国,莒犁比公浑水摸鱼袭灭鄫国。不得不说,晋悼公还是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年轻人轻率、浮躁,抑或太过自信。
如何应对楚国的反扑,晋国高层政见分歧,形成鹰、鸽两派。以韩厥为首的鸽派意欲以退为进;争锋相对的则是以荀罃为首的鹰派主张据郑以图霸,以攻为守。
前566年10月,韩献子请告老。
悼公欲立韩穆子,穆子身负顽疾,辞曰:“我身体不便,事多不能亲临,百姓不会信服。况我无才,当让于贤人!幼弟韩起,贤人都称赞他仁爱。他忠实谨慎,必能尽职尽责。臣实不及也!”
次日,韩厥退休,韩起为卿;韩无忌(即韩穆子,无忌谥穆子)当韩氏为首席公族大夫。悼公觅元帅,荀偃轻佻浮躁,且为弑君从犯,不可当大任。而荀罃则腹隐机谋、心怀韬略。但若破格提拔智武子(即知武子),作为大国之柱的中军则将为荀氏叔侄(即荀罃、荀偃)垄断。为避免二荀权势过重,悼公做出精心的安排。
晋、楚争霸正值高潮,将佐之间的默契必不可少。晋以智罃将中军,以士匄佐之。荀偃降职处理,并由公室出生的韩起辅助、监督。时八卿如下:
韩厥辞职,智罃接任。子囊趁着晋国高层换动之机,再次发起对陈国的攻势。
12月,晋悼公和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陈焕盟于鄬,磋商救陈。
不料,战祸连连的陈国内生变乱。庆虎、庆寅私会子囊:“我们使公子黄至鄬,请君擒之!”
庆虎、庆寅差人至鄬告于陈哀公:“楚人擒住公子黄。寡君若不归,社稷有难。群臣不忍,恐有他图。”陈哀公闻讯大惊,匆匆从鄬之会上逃离。
陈侯不辞而别,使鄬之盟失去价值。或者这并不能代表陈哀公就要脱离晋盟,但在晋悼公看来,陈国已附楚。
陈哀公见诸侯北撤,知是误会,但为时已晚。至此,陈国只能跟随楚国,而晋悼公也才真正明白韩厥、范匄的金玉良言,很洒脱的下令联军北撤。
陈国只是悼公争夺战略主动的副产品,郑国的归属才是晋、楚孰强孰弱的标杆。征服陈国时机未到,晋悼公大有鞭长莫及之感。
前565年春,子驷使公子发、公孙辄出兵讨蔡。郑人彪悍,子国(即公子发,发字子国)、子耳(即公孙辄,辄字子耳)大获全胜。
悼公明晰,郑依附于晋,不过权宜之计。然通过唆使郑国攻蔡,划破楚、郑联盟。楚恭王迁怒于郑。
就在郑国为胜利欢呼之时,一个少年一语惊人:“小国不建文德而滥用武力,岂非大罪?伐蔡则楚师必至,从楚则晋师又至。战祸将至,郑无宁日矣!”这个孩子比晋悼公还小几岁,名叫公孙侨。
子产(即公孙侨,侨字子产)人微言轻,子驷等更无须去在意晚辈的稚子童言。
为表彰郑国,悼公争盟诸侯。5月,晋悼公与齐、宋、卫、邾会盟于邢丘,郑简公则亲往,将与蔡作战中的战利品献给晋国。
正如晋悼公、国成子所料,郑国很快遭到报复。冬季,子囊北上欲伐郑,子驷组织国会。在会上,子驷、子国、子耳想投靠楚国,子孔、子蹻、子展则要静待晋兵。公子騑(即子驷,騑之字)一锤定音:“人心不合,百姓遭难,且顺楚以缓危。倘晋师至,奉珍宝事之则已。由强国来庇护,免于战祸。”子展争锋相对:“小国以信侍大国。若失信,战必不止!楚人伐我,欲使郑为北疆以图中原,何益于郑?不如待晋。晋侯方明,四军无缺,八卿和睦,必不弃郑。楚远征,粮将尽,不能久矣!”子驷不从:“言者众。不如从楚,我愿承担后果!”
公子騑力排众议,与楚盟,又命王子伯骈告知晋国:“楚人以蔡故伐我。我无计退之,故与之盟以自保!”智武子呵斥:“郑风闻楚伐己,未及告于晋即屈于楚。奈何欺晋?寡君将率诸侯会于城下,唯君图之!”
荀罃一生早已厌烦郑国之反复。震怒之余,暗下决心要对郑国进行更大规模的攻势,起码要拥有对子囊压倒性优势的实力才能够让郑国死心塌地。
前564年夏,晋悼公向诸侯下令,各国兵至虎牢。10月,联军从虎牢出师,向郑国发起攻势。不久便兵临城下,郑军则龟缩城中。
悼公以荀罃为伐郑总指挥,士匄佐之,与季孙宿、崔杼、皇陨攻打东门;荀偃、韩起率上军与卫、曹、邾军攻打西门;栾黡、士鲂领下军同薛、藤军攻打南门;赵武、魏绛率新军同杞、郳军为后勤,供应补给。一围数十日对郑国进行全方位的军事打击,毫无退兵迹象。15日,诸侯驻军于汜水边。郑国依然顽抗,悼公向前线军士作总攻动员:“修理兵胄、准备干粮,送归老幼,赡养伤病,宽容罪人……包围郑国!”
一顿穷追猛打使郑国已成惊弓之鸟,子驷抢在联军发动总攻前向联国议和。郑国的望风驶舵再度博得晋国的谅解,鉴于郑国骑墙,贵族们同聚一堂。
荀偃坚决主战:“围郑不撤,静待楚援,再伺机与楚决战。不败楚于郑,议和何用?”但荀罃驳之:“且与郑盟而退,消磨楚国。四军三分,晋屡伐郑而楚不能。”
智罃压住占有相当大比例的主战派。中行偃(即荀偃,偃因其祖将中行而氏之)带头服从其叔父,遂与郑盟。
知武子允和,条件苛刻。定于11月在戏地结盟,荀罃强迫郑伯领六卿、嗣卿、诸大夫结盟作为见证。其中强调郑简公必须亲来,以臣盟君作为对郑国反叛的极度羞辱。
11国代表于戏等候郑人。年仅7岁的郑简公在众人簇拥下,率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即子孔,嘉之字)、公孙辄、公孙虿(即子蹻,虿之字)、公孙舍之(即子展,舍之之字)及公孙夏、公孙侨、公孙泄、良霄、游皈、罕虎,还有众大夫,赶往戏盟。
简公年幼,为减少部分屈辱,结盟由子驷代理。士弱已草拟一份盟书,大声朗读:“……自今盟后,郑唯晋之命是从,若有异志,有如此盟!”
驷武子(即公子騑,騑谥武子)快步上前,念起之前准备好的盟书:“天降祸于郑,介于晋楚。大国寡德,加兵于郑。神鬼难祭,国人不宁。自今盟后,若郑不从施德以庇我民之大国,有如此盟!”
荀偃怒,呵斥:“修改盟书!”子展据理力争:“盟书已昭于天,岂可再改?若盟书可改,大国亦可叛矣!”荀偃不从,智罃拉住荀偃:“晋施德不足,反以盟挟郑,是为不礼。非礼,何以伯诸侯?且遵郑盟即归,修德政,练军士,终必得之,又何需今日?晋若失德,民将弃我,岂止郑焉?晋若修德,虽远必从晋,何忧郑之不附?”
于是,双方勉强达成一致。结盟后,诸侯撤退。
晋师归虎牢,知武子见晋悼公,告以戏盟事。悼公大怒,再伐郑国。晋悼公亲征郑国,郑军龟缩城中,只得任由联军在国土上发泄愤怒。
悼公无意灭郑,驷武子摸稳了晋国的底限,拒不媾和。这样的战斗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悼公无奈。联军无所作为,退往阴口驻扎。公子嘉建议:“晋师已疲且欲退。若攻之,必败晋师!”子展则吸取子国攻蔡反遭兵祸的教训:“敌众我寡、敌正我谲,何以对敌?纵败晋师,必遭晋怒,若此不亡何待?”
事实上,知武子南征与晋悼公亲征效果相当,至少在郑国人看来,晋国虽已牢牢掌握住了战略主动权,却依然没有对楚国形成压倒性优势。晋悼公只能作罢,从荀罃之言,班师回朝。
自悼公即位后,晋国多次与诸侯联合,连年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虽使楚军疲于奔命,郑国残破凋零,也致诸侯疲敝,民生紧迫,这也是晋悼公匆忙班师的主因。
为施恩德于国人,为实施知武子的疲楚战略,晋悼公召集诸卿大夫商讨。这时候,魏绛心有灵犀的站出来:“自晋侯以下,私家若有积蓄,就应该全部拿出来贡献给国家!”
群臣无异议,回家都把自家多余的财产拿出来上缴国库。公家不禁止谋利,私家没有贪婪之民。祈祷改用财币代替牺牲,待宾只用一种牲畜,不再更制新的器用,车马服饰按需分配。
悼公出台这样的政策,有利用国家集中一切可用资源于争霸,削有余而补不足,动员贵族拯救贫穷,构建和谐社会。缩小贫富差距,提高社会风气,杜绝骄奢淫逸。也借魏绛之口,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维护公族的权益与资产,反对强宗囤积过量财富,鼓励非公室贵族的财货流通。
这与春秋中期强宗割据的潮流完全相悖。百年前,这些贵族的祖辈就已在聚敛财富与人口。桓、文后,霸权政治确立,世卿大族们膨胀加速,已尾大不掉,晋国尤甚。但新政出台,似乎毫无阻碍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实施了,而这些强大的卿大夫家族如同被集体催眠般循规蹈矩,顺从君命。
经过一年的韬光养晦,晋楚两国的决战再度来临。晋国以饱满之姿重踏征途,而此时的楚军也被迫随之而动,尽管短短一年的休战对他们而言远远不够……
晋悼公从容于攻心而积德,楚恭王急切于攻城而积怨;晋军心战至上,楚军兵战不得。故楚至疲敝仍常不敌哉!
前563年春,晋悼公至柤,与吴子寿梦、宋平公、鲁襄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及齐太子光会盟。
4月,诸侯再会于柤,磋商新一轮争霸的作战计划。范匄、荀偃请攻下逼阳以赠向戌,打通联系晋、吴之陆路。知武子不从,范、荀固请,武子乃允。晋师围逼阳久,遂灭之。自此,晋、吴通过宋国作中介,联系更为紧密。
晋、吴国君首次接洽,北—东北—东三方形成的包围网,给予楚共王以极大的震撼与威胁。楚共王不顾国力困乏,命令尹贞北上,子驷协同楚军伐宋,试图削弱晋、吴联盟对中原的控制。6月,子囊、子耳驻兵于訾毋,包围宋国,并重兵攻打其西门。
卫献公救宋,驻于襄牛。子囊示意子耳伐卫。子驷遂命皇耳以偏师伐之。孙文子(即孙林父,林父谥号文子)反击。郑军一触即溃。
至7月,子囊、子耳又到鲁国西郊漫无目的地寻衅一番,子囊克萧,子耳攻宋。宋、鲁、卫避敌,坚守不出。子囊、子耳如强盗般劫掠,毫无建树又悻悻而归。
子囊南撤后,晋军再度南下。联军围攻郑国,屯兵于牛耳。
敌人兵临城下旦夕之间。郑国统治集团的核爆正在酝酿。
前563年,子孔煽动众人反子驷。10月,尉止联合司臣、堵女父、侯晋、子师仆攻杀子驷、子国、子耳于西宫,并劫持郑简公至北宫。
子西(即公孙夏,夏字子西)、子产、子蹻闻讯,迅速投入战斗,包围北宫,绞杀乱党,迎奉简公。经此次变乱,穆公子中只剩子孔,子孔袭子驷位,居正卿,上治国家,下率穆族,身卑而居高位,惯用诈术,政局愈乱。时郑六卿如下:
内伤未愈,虎牢联军又向南逼近,在虎牢周边筑城于梧、制,由士鲂、魏绛分驻。
子孔求盟于晋且告急于楚。
直到11月,楚军才姗姗来迟,疲态尽露。知武子也率军南下至阳陵对峙楚军。
智罃说:“楚军劳师远来,自求一战。我避敌,敌必骄。敌骄则我必败之。”栾黡对曰:“避楚,晋之耻。盟诸侯而益耻,不如死。诸君愿退,我当独进!”为免栾黡孤军深入,智罃便干脆率全军南移至颍水北岸。这时,荀罃显示出远超荀林父的魄力与手腕,勒令全军:“不许再进!”
郑国方面,公孙虿揣摩:“知伯(即荀罃之尊称)将退,必不战。我从晋,晋师退;不从之,晋师亦退。晋退则楚逼我,不如从楚,晋、楚或皆退。”乃奉子孔命偷渡至楚营,私盟子囊。
栾黡愈怒,咆哮道:“撤军回去,教训郑国!”荀罃命大军撤退,他说:“既不能免郑,彼自虑又有何罪?若伐郑,则楚必救。楚、郑夹击,奈何?”栾黡不复言。联军徐徐而退至郑北郊,脱离险境时,劫掠再归虎牢。
子囊获得了郑国的一纸空文,回去向楚共王交差。
对内方面,悼公命百官,肃内政,任贤良,他用魏相、士鲂、魏颉及赵武为卿,命荀家、荀会、栾黡与韩无忌为公族大夫,以教育卿族子弟。再派士渥浊为太傅,右行辛为司空,并起用弁纠、祁奚和荀宾等为官,整顿军政。
在厉公时代,为恢复晋国的霸业,连年对外发动战争,令国人要负担沉重的军赋,悼公即位后,济贫困,救灾减税,并宽刑节俭。为保证农业的发展,只在家闲内起征农民。减轻赋税是缩减开支,并免去以前的旧债,还拿出粮食帛布援助农民。他采纳魏绛的意见,下令国君以下的贵族将屯积的陈粮卖掉,使得“国无滞积,变无困人”,同时还放宽对渔猎山林湖泊的禁令,令“公无禁利,亦无贪民”。这些政策解放了生产力,改善了劳动者的生活质量。
景公时曾令士会重修法典,以强公室。悼公即位后,令士渥浊修改他的先祖范武子之法。这部法典较前者为温和,其目的就是为缓和与卿族的关系。
在军事方面,悼公即位之初,晋国有中、上、下、新四军。但在新军统帅知罃与士鲂去世后,找不到适当的人士继任,便将新军与下军合并。同时又精简大批冗员,御戎原本是为文公时代为国君驾车的职务,随着私家势力的发展,卿族也开始设御戎,悼公取消他们的御戎,改由在战时以军尉接任。同时,又在各军分别派遣司马和军尉,用以御车训马和加强军队纪律。
在改革内政的同时,悼公总结景、厉两代积累的经验,调整对外政策。当时,楚国乘晋国内乱,发兵灭了舒庸,又与郑国联军乘晋国的长期盟友宋国内乱,连取宋的朝郏、幽丘、城郜和彭城(都在江苏徐州附近)四座城邑。并将奔楚的宋臣鱼石、向为人、向带等五人安置在彭城,派三百乘兵力戍守,以压制宋国和扼住晋、吴间的联系要道。宋国久攻彭城不下后,向晋国救援。悼公亲率军队驻扎于台谷(今山西晋城),同时命士鲂请鲁国出兵。同年十二月,悼公与齐、鲁、宋、卫和邾国会于虚朾(今河南睢县)以商救宋事宜。第二年,晋国与宋、卫、曹、莒、邾、滕及薛计八国之师围彭城,彭城守军出降。同年,晋国以齐不参与彭城之会为由,兴兵伐齐,齐被迫以太子光为人质。此年夏天,韩厥和荀偃以诸侯之师攻入新郑外城,并借道郑境攻楚国的焦和夷(都在今安徽省亳州一带),并一直打到陈国。这次行动不仅为为宋国夺回彭城四邑。在联军多次威压之下,郑也向晋国屈服。此后,悼公又多次邀诸侯相会,以打击楚国的势力。
申公巫臣在景公之时献联吴制楚之计,从此晋吴两国开始联盟。至悼公在位后,吴国已在东南兴起,成为楚国一大劲敌。悼公三年(公元前570年),吴国出奇技大胜楚军,取驾邑,楚令尹子重气急之下突发心疾而去世。同年,悼公在鸡泽大会诸侯,派荀会邀吴王寿梦与会,吴王寿梦因道路原因并未前来。当时,陈国由于不堪楚的压迫,也派出使者请求会盟。二年后,吴国主动遣使向晋国打听会盟日期,悼公命鲁、卫与吴王会盟于善道(今江苏盯胎北)。同年九月,吴国参与了华夏诸侯在戚的会盟。这也标志着自景公时代制订的联吴制楚战略的完成。
联军北撤,盘踞虎牢三城,成掎角之势。郑如鲠在喉,战战兢兢。因为从楚,郑国已四面树敌,十分孤立。
上下相疑,内外交困,亲晋派逐渐抬头。面对窘境,子孔召开国会,众大夫各抒己见。最终意见统一如下:
郑国必须彻底倒向晋、楚其中一国。当今晋强于楚,但晋国征服我们的欲望不如楚国。只有迫使晋国对我们狠下决心,楚不能争锋。但求晋国急攻我们:楚国不能抵抗,我们就坚决倒向晋国。
罕桓子(即公孙舍之,舍之谥桓子)再献鬼谋:“宋,临于郑而亲于晋。我寻衅于宋,晋必率诸侯以援。与诸侯盟,及楚师至再附楚。晋师频出而楚不能,至楚疲,我乃从晋!”最终,提议通过国会。
郑边吏衅于宋,向戌伐郑。子展侵宋。
晋悼公大怒。4月,诸侯再攻郑。吕光(即齐太子光,齐国氏吕)、向戌率先抵达郑国,陈兵东门。傍晚,智罃也攻至西郊,并向东袭击故许,孙林父袭掠郑北。联军包围郑国,且一围数月。
6月,晋悼公与宋平公、鲁襄公、卫献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及齐公子光各率精锐会于北林,驻兵于向,又向西北移驻于琐。
自此,诸侯将郑国完全包围。悼公已势在必得,智罃驻兵于许以遏制南方的援军。煎熬一月,不见楚国有丝毫行动,子孔向诸侯求和。
7月,诸侯盟于亳。盟曰:“凡我盟国,勿囤积居奇、勿独赚利益、勿包庇奸佞、勿窝藏罪犯,救济灾荒,安抚祸乱,统一赏罚,保卫王室。若有背盟,诸神、先王、先公,及七大姓之祖为鉴,众神戮之,夺其民、亡其氏、灭其国!”
亳之盟,深深的刺伤楚国的自尊。昭陵之盟以来,未曾有今日之耻,欲战不能。此时,秦景公慷慨的赞助了无助的恭王,相约:共同抗晋。
8月,楚恭王率楚、秦联军伐郑,郑简公往迎楚王审(楚共王名审),并从之辗转伐宋。到此,楚国似乎又挽回了部分尊严。就在共王刚回国,良霄觐见楚王,递上国书:“寡人以社稷故,不能从君。乞君以玉帛侍晋,不然则以勇武退之,皆郑之愿。若君俱不能,寡人将从晋矣!”原来,楚军匆匆南撤后,诸侯精锐讨伐郑国,郑简公已命王子伯骈议和。
12月初一,晋悼公主盟,与宋平公、卫献公、鲁襄公、郑简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齐储君光盟于萧鱼,复晋文公之霸业。悼公命叔向通告霸主之命:“赦免郑俘,皆以礼命之归国,各自收兵,严禁掳掠!”诸侯尽从晋命。臧武仲相鲁襄公代表诸侯,对曰:“凡我同盟,小国有罪,大国致讨。稍有所得,即行赦免:寡君闻命矣!”
自此,郑国彻底回归中原版图。为表归顺,郑简公将师悝、师触、师蠲、成对的广车、軘车各十五乘并配备全套盔甲武器,战车一百乘;悬列成排的歌钟两架以及配套的小钟、磬;能歌善舞的女乐二佾共16人赠予晋国。悼公以金乐之半赐与魏庄子(即魏绛,绛谥庄子),魏氏三辞乃受,始有金石之乐。
萧鱼之盟,宣告着晋国霸业的复兴。
晋悼公少年老成,思维缜密,作风务实沉稳,不务虚名而处实祸。尤其对待天子这样敏感问题时,尽览无余。
自悼公元年起,频繁的会盟,牢牢的掌控着中原。悼公即位后入则从政,出则从军,多次率军至虎牢,越王畿而不朝天子。可以看出,悼公比起齐桓、晋文、晋襄,对待天子要冷漠的多,视而不见。
利用现有的晋文公留下的特权,实霸而假方伯。他无心学齐桓、晋文去讨要、接受天子册封;更无意如楚庄、夫差争取九鼎、百牢徒招敌视。不闻不问,法制上尊重,礼制上僭越;形式上拥护,政治上孤立;道义上认同,经济上制约。
一系列云遮雾绕的政治手腕与规模宏大的军事行动,当众目睽睽,数十万精锐簇拥着一个20岁的少年。通过频繁的征战,悼公架空国内侈卿的同时,陈兵周畿,炫耀其武。
邢丘之盟,悼公正式确立列国朝聘之礼,同时取消诸侯对天子的朝贡义务,此后诸侯不朝天子被合法化。晋国成为新的领导中心,堂而皇之索要重赋,稍不如意,即被斥为不庭。晋悼公充实府库,极具削减王室的收入,加速了天子威权的衰落。公元前6世纪末,王室财政赤字严重,矛盾激化,内乱不迭。至战国时,更是穷困潦倒,债台高筑。
各国贵族皆知悼公之心,连王室亦深感危机。所缺的,不过是天子的名号,不过是众人的推戴。
前563年,悼公以逼阳赐宋。宋平公奏《桑林之舞》,鲁襄公奏《禘乐》。杞孝公、宋平公、鲁襄公向晋悼公施以天子之礼,奏天子之乐。杞,夏后氏;宋,殷之后;鲁,周礼之所在。这是巧合吗?但桑林之舞奏起时,悼公惊退。一个征战四方的诸侯,又何至于此?
不久后,悼公生病,硬是被左传的君子说成悼公忤逆,上天降罪。
推戴之事匆匆搁置。但悼公所为,其野心亦昭然若揭。无论悼公是否会以晋代周,都属大逆。所谓“尊王”,不过空言自欺欺人;“攘夷”也只是悼公发动战争的借口。
东周以来,虽然王室已失去威严,仍能以相对独立的政治地位存在。作为一位有理想、有信念、有蓝图、有手段的大政治家,晋悼公将王室视作傀儡,附庸,他自信比周灵王更有能力掌控天下。
晋悼公功成名就,中原绥安。前560年夏,智武子、彘恭子(士鲂,鲂谥恭子)去世。二卿既去,诸卿又将重组。由于前两任正卿为超拔。这次又将有谁得到晋侯的垂青呢?大家不禁在打听、揣摩。
翌日,悼公率诸卿大夫在绵上打猎。田猎完毕,晋悼公问范宣子:“寡人欲以卿将中军,由伯游(即荀偃,偃字伯游)佐卿执政,可乎?”范宣子辞悼公:“不可,中行伯(即荀偃之尊称)贤于臣,我之佐中军,知知伯之故也。请寡君以之为政!”于是,悼公以中行献子(即荀偃,偃谥献子)将中军,由士匄辅佐。
悼公请韩宣子(即韩起,起谥宣子)将上军,宣子辞之:“臣才能、品行、年齿皆不如赵武,请寡君立赵武,臣不敢居其上。”悼公又问栾桓子,桓子辞曰:“臣不及韩子(即韩起之尊称),韩子尚下侍赵孟(即赵武之尊称)。臣无异议!”于是,悼公命赵文子(即赵武,武谥文子)将上军,韩起佐之。
悼公仍以栾桓子将下军,魏庄子佐之。悼公以智盈(荀罃之孙)、彘裘(士鲂之子)年幼,取消新军,将新军官吏、部众附属下军,统归栾黡指挥。不声不响中,悄然剥夺荀氏、士氏过剩的卿职,并壮大栾氏。
自此,晋国再度恢复到最经典的六卿模式。时六卿如下:
在通过长期考察、检测,大彻大悟的荀偃重新获得了晋悼公的认可,被提为正卿,虽然这份殊荣因13年前的莽撞迟到了十年。而秉性贪侈的范宣子被原职待定。这样的安排,又基于中行氏与范氏素来相睦,荀偃自然满足,士匄则无话可说,惟命是从。
对群臣,亲之以德;敬之以礼;用之以智;惩之以法,故群臣恭效臣节,皆股肱也。史称:“如乐之和,无所不谐。”春秋之世,晋悼公缔造了“和、谐”社会。
这样,晋悼公悄然构建了一套可用数十年的内阁框架。可以想象:十余年后,当荀偃、士匄已成过去,悼公才正当步入事业巅峰期。彼时,悼公坐朝;赵武相晋;韩起、栾盈领袖公室;范鞅、杨肸(即叔向,肸之字)为谋主;中行吴、魏舒为良将;韩无忌、祁午、师旷、籍谈、羊舌赤、栾豹、箕襄、史赵、女齐为股肱。十年之后,晋国正式进入了人才的全盛期。
晋国再度掌握了中原的绝对支配权和实际统治权。故古人云:齐、宋霸政之代兴,霸业常在晋国。此时的中国经过晋文至晋悼数代传承,初步形成以晋国为中心的“类幕府制”封建联盟体。
前560年秋,楚共王卒,公子招立,是为楚康王,子庚代行王事,举国悲恸。当楚人还消沉在争霸失利的痛苦中,危机正在逼近。失去郑国的缓冲,楚国腹地直接暴露在晋军的兵锋之下。待休整国内、巩固北方后,晋悼公必然会矫天子诏,抑制荆楚。楚人急需修生养息,晋军轮番游弋于方城之外,威胁许、陈;吴国又在适时的配合晋国,磨刀霍霍。内忧外患,国家的危机还在加深。
吴伐楚,战于庸浦,楚人同仇敌忾,大败吴师。
前559年,吴人求救于晋。晋悼公责吴不义,寻盟于诸侯,使范宣子盟之。
正月,范匄主盟,与齐国弱、宋向戌、鲁季孙宿、叔老、卫宁殖、郑公孙虿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代表会于向。
晋国替吴国谋划进攻楚国,要宋、鲁、卫、郑等与会诸侯要配合吴军袭扰楚国。诸侯们面有难色,悼公授意范宣子准许鲁国适当减少贡赋作为表彰其对晋国的忠诚与贡献,以此暗示鲁国同意晋国的提议。季武子(即季孙宿,宿谥武子)、子叔齐子(即叔老,老谥齐子)党于范氏,自然知趣。
于是,在鲁国人的支持下,提议通过。
晋楚争霸时,秦国小动作不断。荀氏比邻秦国,颇受其害。时荀罃为正卿,不以私忿而烦国,只以荀氏反击秦军,孤掌难鸣。
智罃死后,中行偃统帅诸荀。身处抗秦前线,中行偃无法对家族被攻击而坐视不理。
前558年4月,晋悼公亲起大军伐秦,战于棫林,秦师败绩。晋悼公不欲再战,荀偃心有不甘。可能是有愧于荀罃,晋悼公与荀偃达成妥协:悼公止步国境线,使荀偃便宜行事。荀偃继续率军西征。
秦景公坚壁清野,秦军西撤至泾水以西,中行偃追至东岸。秦军再撤,众诸侯皆不愿再进,怠慢之心滋生。
游桓子(即公孙虿,虿谥桓子)先渡河,随即联军更进一步。秦军只能再撤。荀偃下令:“全军西向,唯我马首是瞻。”栾黡抗命,率下、新二军回撤。
荀偃已犯众怒,乃知悼公之意,下令撤军。伐秦,虽未立全功,但棫林大败秦军,使秦人再难犯晋国。
栾钺与士鞅(即范鞅,鞅食采于范)返而击秦。寡不敌众,栾钺殉国,士鞅逃归。
栾黡知弟弟战死非常悲愤,逼迫范氏:“士鞅不检举栾钺,反从之,其过大,必杀之。”范匄畏惧栾氏,只能将士鞅引渡秦国,请士雃收留。最后在士雃的周转下得以返国。
棫林一战,巩固霸业,安定西疆,其中荀氏获益最多,公族拱卫绛都亦远之,诸侯与秦无恩仇。本应败秦即止,但荀偃私心偏重,扩大战火而谋己之利,故众忿而心不从,以致半途而废,战事迁延。
卫多君子,惜昏君在位,小人当政。孙文子骄悍僭越,不睦于众。卫惠公子献公刻薄寡恩,是因晋楚相争,无暇内顾。前559年,这场迟到十年的政变终于爆发了。孙文子、宁惠子(即宁殖,殖谥惠子)攻献公。献公不敌,数请和,皆不允,遂奔齐,齐灵公纳之。孙林父立定公子秋,是为殇公。一时间,成了政客们的热门话题:晋厉公、栾书之故事重演。
孰是孰非?卫献公昏德,同于晋厉公;孙林父有罪,栾书亦然;卫殇公之立,剽窃大国。另一方面,70年前,晋文公曾因元咺事件囚禁卫成公,结果适得其反。两方均非善类,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处理,祸不及晋国,任其发展。
悼公问荀偃,荀偃放大卫侯不君而无视孙林父久有不臣之心。最终悼公默认孙氏,对卫殇公的合法性给予肯定。但卫国逐君事件并未以献公出奔而结束。动乱长达十年之久,最终以献公复辟,孙氏奔晋而终结。
卫国事件仿佛礼崩乐坏的缩影:在这个礼制败坏、法制萌芽的时代里,制度的更迭必然会引起政权的混乱,又缺乏威严去管理、缺乏准则去校对、缺乏法度去矫正。礼乐文明的时代里,君有君纲,臣有臣纲。但在这个天下不武、乾坤颠倒的大环境下,君不君而见弑,臣不臣而见诛。自齐桓、晋文后,霸权政治赖以生存的土壤日益稀少,故唯楚庄、晋悼能成其霸。悼公所处之势,艰于桓、文远矣!
悼公自知霸途之难,故欲另辟蹊径:架空周室,诸侯假天子之命,行天子之实。僭越之极矣。
齐国在晋国争霸时,数显不驯。同时,周灵王屡受打压,为巴结晋国,使单靖公为上卿以媚好。
周、齐无奈于晋国的强盛。于是,周、齐相通。周灵王使刘定公犒赏齐国,定公也只能含糊其辞:齐侯当效太公以勤王事。得到周王室的暗许,让齐灵公这个混世魔王受宠若惊,野心澎湃。
前559年冬,范宣子盟季孙宿、华阅、孙林父、子蹻虿及莒、邾代表于戚,晋国方面的判决让孙林父吃下了定心丸。
在会上,范宣子辱齐国,请齐奏《韶乐》,并借口装饰旌旗。《韶乐》,亦天子之乐。借齐人鸟羽和牦车之尾而不还,齐灵公大怒。
此事缘由模糊,意图不明,事出蹊跷。范宣子为何要欺凌齐国?借而不还,是暗惩齐人收容卫献公?辱齐是悼公刻意、还是驭下松懈?范宣子难道不知行此不义可能挑起战端?秉性虽贪,悼公生前的范匄相当收敛,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显得太冒失、太嚣张甚至太不合情理。但经此荒唐一闹,晋、齐再起波澜。
前558年夏,孟献子筑城于成,齐灵公纠合邾、莒攻之,狼烟再起。鲁求救于晋,悼公盛怒,欲伐齐、邾、莒。
7月,白昼之日,天狗食之。同时,就在晋悼公为伐齐而准备时,突然染病。初期病势并不沉重,但情况很快恶化。悼公一病不起!
前559年、558年,连续两年天象异常。日食对古人而言是极煞之兆。前558年冬,悼公卧在榻上,病势沉重。悼公已预料到自己很难熬过寒冬。他必须准备后事,尽管还有众多问题亟待解决,天不假年。
为维持霸业的延续,悼公将军事重任托付于中行偃,将维持中原联盟的使命交予范匄,整顿内政只能委任于自己重点栽培的赵武。至于宗庙之存亡,那就拜托公子彪、韩起、叔向等同舟共济,听天由命了。11月,悼公暴亡,年仅29岁。
公元前557年正月,葬晋悼公。悼公遗嘱:杨肸为太傅行司徒事,祁奚、韩襄、栾盈、范鞅为公族大夫。公族大夫逐步被“公族化”。
公子彪嗣位,是为晋平公,荀偃相之。荀偃败楚于湛阪、围齐于临淄;士匄索重币于诸华,锢栾氏于清丘。十年后,赵武相晋,整肃朝纲,晋国人才储备在悼公死后达到鼎盛,可惜河山如故事全非。20年后,平公殆政,粉饰太平,高卧虎傂,倾听金石之乐,“戎马不驾、卿无军行”,荷国之重的韩宣子偷梁换柱、制国之法的范献子(即士鞅、范鞅,鞅谥献子)窃国养家造成“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叔向空悲切:“此晋之季世”。
当虎傂之宫奏起靡靡之乐,这亡国之音在绛都奏响。靡废的公族,再度抬头的侈卿。晋宗失其鹿而六卿共逐之,晋国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霸权政治走向衰亡。以晋侯代替天子,以晋国取代周室的“类幕府”封建制军政体系雏形初具即不幸流产。
曾祖父:晋襄公
祖父:桓叔捷
父:惠伯谈
杞女(杞桓公女)
悼公洞悉人性,洞察人心,用其长而避其短。然阅人无数,终百密一疏:韩起籍以其高超的伪装假以君子之名瞒天过海、欺世盗名,瞒过了韩厥、韩无忌、赵武,也瞒过羊舌肸(即杨肸,肸食采于杨)、公孙侨、晏婴,最终被寄以厚望、委以重托的韩宣子假公济私,不仅葬送了悼公霸业,更将国之社稷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世人幡然醒悟,韩氏已富可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