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6-22 16:14
王智量(1928年6月19日—2023年1月2日),出生于陕西汉中。我国著名的外文专家、翻译家、小说家、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共党员、民盟成员。 笔名智量,著有专著《论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长篇小说《饥饿的山村》,主编《俄国文学与中国》《外国文学史纲》,译著有《叶甫盖尼·奥涅金》《上尉的女儿》、《安娜·卡列宁娜》等30余部。
1928年6月19日(五月初二),王智量出生于陕西汉中,祖籍江苏江宁。
王智量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小就开始学习棋琴书画。祖父王世镗是名震遐迩的书法家,清末民初的章草大师,于右任曾称其为师,并邀其携家眷赴南京任职。父亲王霞五,为北平中国大学经济系毕业生。智量先生的母亲尉宜宣是一所女子贵族教会学校——上海圣玛利亚女校首届毕业生,英语造诣颇深。
两岁时,母亲说一个英语字母,王智量就跟着学一个,开始对英语有了朦胧的感觉。渐渐地,伴随着成长,在母亲的鼓励下,他喜欢上了学习语言。
1941年,王智量在陕西城固西北师范学院附中(北京师范大学附中迁移到后方时使用的名称)读书时,被一本韦丛芜先生翻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深深吸引,从此便爱上俄国文学。
1947年王智量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
1949年改读西语系俄语专业。因成绩优异,未毕业即任助教。1949年2月,由于当时国内俄语人才缺乏,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了一批北大学生,到创建于延安、后迁至老解放区哈尔滨的俄语干部学校(当时称为哈尔滨外国语学校)去学习。王智量就在其中。1949年7月,王智量关节炎复发,不得已回京,继续在北大深造。
1952年毕业留中文系任教,口译整理出版苏联专家《文艺学引论》,翻译安徒生《野天鹅》等。
1954年调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发表《关于列夫·托尔斯泰的世界观和创作方法》。期间,自学德语、法语、古希腊语和日语,并立志攀登俄语文学译界高峰普希金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当时,中国作家协会酝酿创办散文和诗歌两种刊物,散文刊物的创办任务交给何其芳先生。何先生时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他把办刊的具体工作交给文学所里三位年轻人来做,王智量正是其中之一。
1958年春天,先下放河北山区改造,继发配至甘肃农村。妻离子散,饿病交加,数度陷入生命的绝境。1958年5月,就要被送往河北东部太行山区的前一天中午,天气炎热,北京中关村中国社科院社会楼第三层,时任所长何其芳在厕所里和他相遇,何其芳先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确定没有其他人,意味深长地用四川话鼓励他:“《奥涅金》,你一定要翻译完咯!”第二天,王智量被带到河北省建屏县(现为平山县)劳动改造,分配在西柏坡村附近的小米峪村,落户在老党员王良大伯家中,和其子海兵同睡在驴圈旁的一张土炕上。
1960年冬天,王智量走投无路,辞去公职,从甘肃陇西脱身,裹着破皮袄,蜷曲着身子,躺在火车硬座座位底下三天三夜,来沪投奔家人,以做各种临时工和代课老师谋生。
到达上海的第二天,当地派出所户籍警便登门造访了。户籍警叫陈文俊,30来岁,温文尔雅。面对智量先生提出申报户口的要求,他详细询问后就走了。
王智量及全家人都认为希望渺茫,因为当时上海户口已被严格控制,何况还处于全国大精简和大疏散之际,更何况他当时还顶着右派帽子。果然,几天后,陈警官上门告知,上级不同意他报进户口。见王智量的母亲和孩子哭成一团,陈警官说,再想想办法吧。他极为细致地了解王智量在甘肃当地的情况,包括他与同事间的关系。当得知他所在单位的韩总编对他态度和蔼时,便建议他直接给韩写信,要求出具一份他与原单位已完全脱离关系的证明。但王智量不愿再与那个单位打交道,更不愿再因此而失去尊严。陈警官见状,就不断开导他,帮助出谋划策。最终,他怀着许多的恐惧发出了信。没想到,韩总编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在人事员充满恶意的“证明”发出后,追加了他亲自撰写的实事求是的证明书。正是因为陈警官的开导和“指路”,以及大家不懈的努力,王智量最后得以报进上海的户籍。
1962年年底,王智量与恩师余振先生,在上海重逢了。之后,他每周都要到余先生家去一两次,在先生的指导下研读普希金作品和有关参考书,不停对《叶甫盖尼·奥涅金》译稿进行修改。
“文化大革命” 晚期,一度在上海市成立的翻译组翻译外文参考文献。
1978年, 时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的刘佛年先生将王智量调入华东师范大学 ,在工作之余他发奋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叶甫盖尼·奥涅金》历经 30 余载,终于圆满完工, 他是建国后普希金代表作《 叶甫盖尼·奥涅金 》第一个译本的译者,该书 成为俄国所有普希金纪念馆均予陈列的译本。《安娜·卡列宁娜》、《我们共同的朋友》、《黑暗的心》、《死者》等都靠夜以继日的拼搏译出。
1981年与吴妹娟结婚。吴妹娟理工科出身,是科学院工程师,热爱文学艺术,对文艺作品有独到的见解。所以,她既是智量先生的生活伴侣,也是他最为得力的工作助手。
1993年,王智量退休,他以小说的形式把流放甘肃的经历写出来,名为《饥饿的山村》,发表后震动文坛,被认为是第一部反映 20 世纪 60 年代中国大西北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 著名学者贾植芳誉之为 “ 大大超过了教授小说通常的闲适飘逸的境界 ” , “ 能够再现生活的原始面貌,既挖出了垂涎血与肉,又达到了超越现实的一种哲理性思考的深刻境界 ” 。
2023年1月2日18:47分,著名翻译家王智量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六人民医院去世,享年94岁。
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安徒生的《野天鹅》、《上尉的女儿》《安娜·卡列宁娜》等30余部
专著《论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
散文集:《一本书,几个人,几十年间》、《人海漂浮散记》等。2013年12月,共计14 种18 卷分为 4 编的《智量文集》出版,为王智量的学术生涯作了一个的总结。
主编《俄国文学与中国》《外国文学史纲》。
被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称号。
2019年11月9日,俄语翻译家王智量获得中国翻译界最高奖项——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近三四年,他开始自学中国画,和华东师大另两位老教授一起被称为“雕虫三老”。2012年,三老举办了一场书画展,在开幕式上,代表发言的王智量说,“为什么让我发言,因为我最年轻,是‘80后’,他们两个都是‘70后’!”
“我一直是个自由主义者。”这也是他喜欢屠格涅夫的原因。“他仇恨沙皇,在感情上同情革命者,但在生活上,他一直是他自己。从年轻的时候开始,这种精神对我的影响就特别大。”
他爱模仿徐悲鸿的画作,再自己题字发挥。几个柿子旁边题曰“事事甘甜”,而一幅仙鹤图上书:孤独。
“这就是我。”他指着仙鹤,一直滔滔不绝的老人眼神突然黯淡下来,“我很孤独。”
这位孤独的老翻译家一生痴迷翻译,可出版业的“盘剥”,让他感觉“人格上很受伤”。他更生气的是自己的作品没有受到认真对待。他的座右铭是“我的诗,甘愿让一个读者读一千遍,而不愿让一千个读者只读一遍”。
终于有出版社要为84岁的翻译家王智量出全集,他却发现,自己的好多手稿都找不到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他说。
只有站在他那间几无容身之地的书房中,才明白为什么会找不到。层层叠叠的衣服、旧家电和杂物堵住了书柜,连打开柜门都困难,无数经典之作的译稿就堆积在书柜深处,有的写在糊墙的报纸上,有的写在烟盒上,还有的写在卫生纸上。不少由于用圆珠笔双面书写,字迹已经模糊,经年累月,连他自己都辨认不清了。
手稿找不到,但他却能全文背诵400多个十四行诗节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这部他最负盛名的翻译作品,一翻就是32年。上世纪80年代后期,在慕尼黑参加世界比较文学大会,王智量旁边坐着一位法国巴黎的大学教授。当女教授得知王就是《奥涅金》的中文译者,立刻站起来,开始用俄文大声背诵《奥涅金》。王智量被感染,站起来同她一起背诵,背到最后,两人激动万分,紧紧拥抱在一起。
“文学是无国界的,人类的感情是无国界的。诗把人类社会上一切东西都过滤掉了,只剩下人与人之间最真诚的感情。”王智量说。
他译诗的方式也很独特。每次他都必须先一遍遍大声朗读、背诵,体会到诗歌的音韵美,“通过形式进入内容”。在他看来,好的翻译不仅要反映出内容,还有形式,即韵律、节奏,也就是严复所说“译事三难”——信、达、雅中的“雅”,是最难达到的。“要让中国人看到西方诗歌的节奏和韵律美,我们有责任把这些美的东西找回来。”
1958年,《奥涅金》刚翻译到第二章,他被划为“右派”,单位里长期贴着一张大字报:他躺在棺材内,棺盖上还压了一本《奥涅金》。
上世纪50年代末,他被下放到太行山麓,每天,一边双脚交替地踩着田垄,一边和着脚下的节奏,默念四音步的诗行。“在心里把它译成中文,跟着节奏,均匀、起伏地一句句流淌出来。”夜晚,再将白天想好的诗行写在手头能找到的纸片上,比如糊墙的报纸、卫生纸、烟盒。1960年,他戴着“右派”帽子来到上海,行李就是一袋书和一包碎纸片。
由于翻译入迷,他与警察打过多次交道。上世纪60年代回上海劳动,在黄浦江边,他边扛木头边背单词,口中念念有词,引得警察跟踪;上世纪80年代,大年初一在火车上译诗,警察不知他在干什么勾当,一路监视到终点。
“不是好东西,我才不翻。”他对翻译作品的选择,全凭个人的喜好。“对好的作品,我是不得不译。《奥涅金》的抒情插笔,翻起来就舒服得不得了!”
最喜欢俄国作家屠格涅夫,但他不翻译其在中国最著名的《父与子》,觉得“政治意味太浓”,而只翻译自己最爱的《贵族之家》和《前夜》。“从小说的韵味上说,当然是这两篇更好。”他连着用了几个形容词和副词,“非常有劲”、“我喜欢得很”、“太美了”。
不少难度高的、别人不愿翻译的作品,他却欣然接受。上世纪70年代末,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中,《死者》一篇没人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找到王智量,他通宵达旦,一周就译完了。
“我喜欢诗,但我自己不会写,所以才喜欢翻译,用别人的灵感来抒发感情。翻译的时候,就觉得它在替我说话。”王智量说。
他热爱的是翻译本身。除了手稿,已出版的作品也往往无迹可寻,上世纪80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奥涅金》,之后重印数次,他手里竟一本都没留下。
他也不记得自己每本书都拿了多少稿费,稿费全部交给妻子掌管。“我最好养了,把我喂饱就行了。”在这间有着近40年历史的狭小公寓里,最宝贵的财产就是书和画。他却对来到家里的每个人都说,你想要什么都拿走,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就丢掉。
当然,普希金的油画和屠格涅夫的雕像,他是不送人的。
过分单纯
在诗歌的世界之外,王智量是个单纯得过分的老头,说起谁都是“很好很好”。
他被骗过多次,比如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电视购物,花500元买过假iPad,还买过3个假手机。在校园的亭子里坐着,有人过来向他借10元,他毫不犹豫地借了50元。“他是我尊敬的长辈,但有的时候,实在是太傻了。”他的忘年交、《上海文学》编辑甫跃辉说。
和1984年出生的甫跃辉散步时,84岁的王智量竟抱怨:“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复杂?”
年轻的时候,他在大庭广众下读诗到激动时,就扔下书本大声朗读,也不会有人投来奇怪的目光。“现在怎么没人这样了?”王智量摇摇头。
他更不懂当下的出版和投稿流程,译了无数的作品,写了无数的文章,却不知该如何投,还数次被出版社“欺负”。
在旁人看来,王智量节俭得“可怕”,绝不浪费食物,在外面吃饭,一盘炸猪排就算剩下半块,也要坚持带走;一碗面没吃完,非要拿罐子装回去。“这能吃两天呢!粮食绝对不能浪费,这是救命的东西。人家笑话我,也不在乎。”王智量指指根据自身经历写的小说《饥饿的山村》,“记忆太深刻了,我只写出了我所看到的十分之六。”
无缘出版 受到盘剥
翻译《屠格涅夫散文诗》,诗的稿费本应按行数计算,上世纪90年代,一个出版社编辑却只肯按字数给他千字20元的稿费,不到4万字的书,王智量总共才拿了600元稿费。合同到期续签时,他对那位编辑说,能不能每千字给我加1元,以示尊重,结果编辑立马毁约,另找了两个人“改写”了一下他的译稿,就重新出版了。提起这事,他有点伤心,“我不是想要钱,只是觉得人格上受了损伤。”
他翻译的狄更斯《我们共同的朋友》是中译本。2012年的伦敦书展,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送给英方的就是这个译本。但自上世纪90年代合同过期后,至今未续版权。
家里墙上挂着的屠格涅夫画像,旁边有其散文诗中的两句话:“你想要幸福吗?先得学会受苦。”用俄语饱含深情地念完这两句话后,王智量自嘲道,按那家出版社给我的稿费,译这一句话,我只能得两角钱!
在上海第六人民医院住院时,他得知医院护工的工资是一天120元,计算道,我一天能翻译20行就不错了,才70元,还没有护工阿姨的工资多呢。
他辛苦翻译的帕斯捷尔纳克诗集也无缘出版。《收获》杂志编辑叶开得知,帮他发微博呼吁,这才有出版社前来接洽。其实,有关诗集的出版,王智量也曾和一家出版社谈过,但对方觉得诗并不是帕氏的代表作。他很不高兴:“人人皆知《日瓦戈医生》,以为帕斯捷尔纳克是个小说家。其实他是个诗人!”
比起受出版社的“盘剥”来,他更生气的是,自己的作品没有受到认真对待。
“我的诗,甘愿让一个读者读一千遍,而不愿让一千个读者只读一遍。”法国诗人瓦列里的这句话,是他的座右铭。
因此,他手里拿着每一本书,都反复表达着对编辑的不满:“这本书脱印了这么多页,太荒唐了。”“这里面还有好几个错字。”送人的书,他用笔将错别字一个个改正过来。对于编辑擅自加的小标题,他特意在目录旁注明:“这些小标题我没有看过,都是编辑加的!”
几年前,在出版社做编辑的陈蕾收到一篇投稿,是一名南通的普通老读者推荐来的。一看内容,竟然是王智量的自传体小说,她大为惊讶,因为20年前在华东师大读书时,就久闻王智量老师的大名。王老师的学生中不乏富有的、身居高位之人,为什么不随便找一个说得上话的学生投稿?
“麻烦别人,我心不安。”王智量说。
“我就是小外孙女的爸爸”
王智量和老伴以及15岁的外孙女一起挤在华师大一村一套使用面积40多平方米的老公寓里,这是30多年前他分到的房子。公寓一共有三间房,每一间空间都很有限,最大的那间是三个人的卧室,另外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是小外孙女的学习空间兼王智量的会客室。房子里的大多数地方都和会客室一样,每条走道都很难容下两个平行站立的人。
“我的家里有三多,书多、衣服多、吃的多。”客厅餐桌上堆着好些饼干盒子,我们呆的房间里堆着好些鞋盒子,最拥挤的书房里自然是堆了好些书。儿子前几年从澳洲回来看王智量,说家里一半的东西都可以扔掉,他也没扔,“过一天算一天,哈哈。”
王智量喜欢称已经比他高半个头的外孙女为“小家伙”。13年前王智量从美国回上海,看到家里有个两岁的小丫头抱着桌腿望着自己。再婚的老伴告诉他,自己和前夫生的女儿离婚了,夫妻两个谁都不肯要这个孩子。“我听了好难过,我说:我要!就这么养到现在。”
84岁的王智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老。“一个人就怕自己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
50岁回到华东师大工作,他恨不能更充实一些,“想补上荒废的20多年光阴,如果没有落下,也许我能走得更远。”那时,他忙得都没空记下翻译的内容,就先读出来,用录音机录下,再让妻子帮他抄。
70多岁时,原本已移民澳洲的他决定回国,“我明明还能做事,为什么不回来做事?”
尽管他不愿承认,可岁月不饶人,每年他都要有四五个月在医院度过。医生告诫他三件事:少写、少翻译、少做事情。老头不干,说,不翻译我就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