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7:38
《曲池》是唐代诗人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七言律诗。诗的首联写繁花盛开,让人心情激荡不禁,但自己却是孤独一人;颔联由暮鼓疏钟、灯息烛灭的夜景继续写诗人心情的凄凉忧郁;颈联以江水和垂柳的多情写诗人的无限怅惘;尾联由游人到黄昏纷纷自散成一片空漠而发出疑问。全诗用反衬手法,情景交融,意境凄清悲凉,情感深沉。
曲池1
日下繁香不自持2,月中流艳与谁期3。
迎忧急鼓疏钟断4,分隔休灯灭烛时5。
张盖欲判江滟滟6,回头更望柳丝丝7。
从来此地黄昏散8,未信河梁是别离9。
1.曲池:即曲江。
2.日下:太阳落山,有时也可以指京城。在古代皇帝是象征太阳的,京城是皇帝的所在地,所以又称“日下”,带有天子脚下的意思。繁香:是泛指一切生长得华盛美好的植物,推延开也可以广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繁,是众多的意思;香,有时用来泛指美好的事物以及能散发芬芳气味的植物。不自持:不能自我保持,也就是身不由己的意思。
3.月中流艳:是指柔和的月光所给人的舒适之感,以及在这种柔光照耀下所呈现出来的美好景象。流艳,流露出来的艳美、瑰丽,实际上是事物外在的美好形态所反映出来的内在美的素质。与谁期:是与哪一个相会,实际上是供谁欣赏,让谁享受的意思。期,是期会的意思。
4.迎忧:迎来烦忧。急鼓:急促的击鼓声。疎钟断:疏通疏字,疏落的钟声也停止了。据《唐六典》记载,长安承天门每到天亮就开始击鼓,称为“晓鼓”接着钟声也响起,称为“晨钟”,过一会皇城的门就开了。关于“疎钟断”,也可以理解为因为“晓鼓”响起,夜钟的声响沉静下来了。在唐代有鸣夜钟的惯例的,张继《枫桥夜泊》中就有“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诗句。对于唐朝人鸣夜钟的事,宋朝诗人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曾发过疑议。不过唐人鸣夜钟是事实,于鹄有“遥听缑山半夜钟”,白居易也说:“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
5.分隔:分离、隔开,也就是分手的意思。休灯:也就是用不着点灯了。休,是休止的意思。灭烛:在夜间是用烛光照明的,现在天亮了,就要将蜡烛吹灭,所以“灭烛时”实际上就是天亮的意思。
6.张盖:张开伞盖。从这句诗的上下文来看,是指在船上张开伞盖,准备扬帆远航。欲判:说轻舟将要启航飞逝。判,在古代与拼字通用,又有翻飞的意思。江滟滟:形容江水平满荡漾。
7.回头:就是回头的意思。回,通回字。更望:望了又望,一望再望。柳丝丝:一丝丝垂挂着的柳条。
8.此地:就是指曲池。黄昏散:任何到曲池来游览和宴饮的人,一到天晚总是要离开这里回家的,所以说“黄昏散”。
9.未信:不相信。河梁:本来是指桥,但有桥的地方总是有河的阻隔,所以“河梁”又引伸有分离的意思。
一株株一朵朵芳香袭人,盛开的百花让人情不自禁。明月下波光潋滟,可我不知道有谁能对我垂青?
满怀着忧愁,听暮鼓惊敲钟声轰响。在这灯灭烛息的时刻,更怀念那远方的亲人。
多想扬帆而去,看滟潋的江波正轻声召唤。还有那丝丝垂柳,更无限低徊充满深情。
只可惜在这里相聚的人,到黄昏就各自分散。让人不敢相信在离别时,真会有象苏武李陵那样的感情。
关于此诗的创作缘由,历来学者说法不一,比如“寓言令狐”(即令狐绹)、“去国之思”等说法。但今之学者多数不赞同此等说法。据李商隐研究会副会长黄世中疏解,此诗应作于开成二年(837)秋,应是贵家游宴曲江,义山与其会,席中有所不能忘情也;据诗意,似李十将军或茂元曲池家宴,李商隐与焉而邂逅王氏小女,有恋之作。
《曲池》,是一首惜别诗,但也可以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
“日下繁香不自持”。把“日下”理解成长安城也罢,理解成太阳落山也罢,在诗人提供给的画面上,阳光下的繁华和兴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太阳落山了,依靠鲜艳色彩取胜的花木,再也无法保持它的美姿。这就犹如一个美人在无情的岁月面前,难以自持住自己的青春一样。其实李唐王朝亦是如此,盛唐时期昌盛的国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也正是“日下繁花不自持”。总之,不管开头这句诗作何种解释,它能带出联想却是无比丰富的。在此句中,诗人认为是“繁香”本身不能“自持”。从这里又可以看到,诗人对当时长安城的表面繁华和喧闹是十分厌烦的。国力不济,故意制造表面繁荣,那是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而已。唐文宗就喜欢做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轰事,他重建曲江,最后中途而废,这种想挣扎而又站不起来的举动,又正象处于“日下”情况下的“繁香”不能自持一样。
诗人厌恶长安城白昼的喧闹,却爱夜,爱月亮,月光总是无比的柔和,给人以妩媚之感。它撤下透明的薄纱,为曲江另作了一番打扮,使之分外娆。因此,第二句中的“月中流艳”,既是对月光的赞美,又是对曲江夜景的描绘。可惜,“月中流艳与谁期”,几乎没有人配享受它,其实是没有谁有资格配作这美妙的夜的主人。
“月中流艳与谁期”中包含着好几层意思。其一,那些喜欢在曲江侈游豪饮的权贵们,在夜幕垂落以后,他们的兴趣已经转移到红灯暖酒、女色管弦方面去了,无人会关心月色下的曲江。这种高尚的美的境界,与他们庸俗的生活诣趣是格格不入的。其二,诗人倒是酷爱“月中流艳”,可惜即将离开长安城,今夜是和曲江诀别的夜。诗人一走,这美妙的夜又不得不孤独,因此“流艳”仍然是无人期伴。
“繁香”不能自持,这是憾事,但又是无可挽回的趋势。“月中流艳”,虽然是对遗憾中的安慰,但可惜它又无人可期伴,只落得个遥夜独处。诗人虽然是“月中流艳”的知音,但天亮即将要离去。夜,几乎注定是孤独的。当然,诗人也同样是那个时代的孤独者,因相怜而相知,因相知而相爱。这首诗的第三、第四句“迎忧急鼓疎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是从正反两个方面来抒写诗人对夜的感情。
急促的晨鼓使夜钟声断,它向长安城中的人们宣告夜的结束,黎明的开始,而它为诗人所迎来的却是无限忧烦。在这里可知诗人用词的严谨,那象征着白昼的鼓声,诗人选用了“急鼓”,而代表月夜的钟声,诗人选用的是“瑓钟”,“急”“疎”二字,在节奏上正拍合着昼的吵杂和夜的宁静。在“迎忧急鼓疎钟断”这句诗中,有着诗人对夜的感情,夜的结束,晨的来临,对诗人来说意味着忧烦,爱憎之情虽是泾谓分明,但诗人把晨鼓说成是迎忧之鼓,这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平时每到天明诗人要到秘书省去上班应付公事,对白昼感到忧烦,正流露了对长安政治生活的厌倦。另一方面,今天天明就要和曲江分手,“迎忧”二字则流露了对曲江的依恋和对前程的未ト。
第三句诗是通过写对晨鼓的“忧”,流露了对月夜的爱。第四句是正面写诗人对月夜的感情:“分隔休灯灭烛时”。对“休灯灭烛”,也可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是指天亮;二是指睡觉,因为人上床就寝总是要吹灯灭烛的。无论作出何种解释,整句诗的意思总是表明诗人和夜的分手。这样在意思上初看与第三句有重复,但是,其实各自所侧重的方面是完全不同的。第三句明写厌晨鼓,暗写爱夜钟,明写忧白昼,暗写忧夜的离去。第四句是明写和夜的分手,暗写和夜的相处。“分隔休灯灭烛时”从反面表示,如果不是大自然自身规律的限制,诗人是永远愿意和夜相处的,而事实上夜总是要为白昼所取代的,所以诗人也就不得不和它“分隔”。由此可以推知,诗人对月光下的曲池的感情。
感情越深,分别也就越痛苦越艰难。第五、第六句正是写诗人和曲池分别时的痛苦与艰难:“张盖欲判江滟滟,回头更望柳丝丝”。在船上张起了伞盖,这就意味着长途旅行的开始,远望平满的江水荡漾不停,它就犹如离人的心绪。第五句“张盖欲判江滟滟”,是写景,也是写情,那滟滟的江水所荡漾起的,正是诗人感情的波涛。诗人的心,是为离别而趵突的,但对将要航向的生活彼岸,又同样是未得ト知,因此,那滟滟的江水,又正象征着诗人的茫茫前程。
“迥头更望柳丝丝”。诗人对曲池的感情是如此之深,现在即将和它分手了,用依依惜别的心情回首盼顾,应该是魂系于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之上,但在诗人心中留下的却只有那丝丝柳枝。正因为是对曲池的感情太深了,所以在分手的时候才不忍、也不敢对它细看,深看,唯恐惜别的伤感不能自持。是因为爱得太深,才没有勇气看的,以致在心中只留下那丝丝柳条。曲池岸上的柳条,正是诗人心中的情丝情缕。唐人的习惯,新及第的进士都要在曲池宴饮,借此感谢录取自己的老师,结识同科及第的同学,诗人当然也不会例外。曾几何时,诗人以一个新科及第的进士身份,扬眉吐气于曲江岸畔,说不定“欲回天地”的宏愿,就是面对曲江水时的誓言。用五色金丝织成的瑰丽理想,一旦置入无情现实之中,经不起几年的磨洗,就已经褪得暗淡无光。这次和曲池分手,在惜别中更含有无限辛酸和沮丧。因此,当诗人“回头更望”时,魂之所系,已经不仅仅是曲池本身的景物了,其中包含有复杂的社会人生因素和时代政治成分。
明明是分手,却又偏偏不相信是分手,作为一种心情,它既是非常矛盾,又是无比真实的。诗人说:“从来此地昏黄散”。那些达官贵人喜欢在曲江寻欢作乐,一到黄昏酒阑兴尽,各自散去寻求别样刺激了。可是现在并非是时值黄昏,诗人却要在不该分手的时候离开曲池。这种离别是不应该的,是反常的。从来人们都是喜爱曲江的喧闹和繁华,就连唐文宗要重建曲江,也不过是着眼于它当年的繁华。可是诗人爱的是月光下曲江的清静和妩媚,并无半点分争常入之爱,这又是从另一层意义上强调自己是不该和曲池离别。正因为是不该离别的离别,所以面临着离别还不相信这就是离别。
“未信河梁是别离”。河梁,本意是指桥,可是奇怪的是古人在诗词中总是把河梁作为送别时分手的象征。也许是古代人送客时习惯,一般是送到桥上就不再远送了,所以“河梁”就成为告别的象征。诗人这一次和曲池分手,其实质是意味着自己的政治理想遭到了挫折,因此,“未信河梁是别离”,实质上也是不相信自己的政治理想会永远地遭到挫折。在诗人深重的感伤情绪中,还不时地流露出积极进取的精神。
全诗的基调是感伤的,但也不失积极进取精神。正因为有所追求,才会有所不满,有希望才会有失望。失望本身,常常会是旧希望的告终,新希望的萌发。
清·屈复:起二句思无日夜。三正当好会时,四又不能会。五欲去,六又不忍遽去。故结言此地之别更惨于河梁也。(《玉溪生诗意》卷四)
清·姚培谦:曲池,乃所怀之地,故以命题。“日下繁香”,本来易落;“月中流艳”,却与谁期?此间有顷刻不忍别之意。而无如急鼓疏钟断处,辄复迎忧;休灯灭烛之时,便成间隔也。此即第七句所谓“从来此地黄昏散”者,岂知尚是短别未是长别。忽而张盖中流,回头旧地,不觉视此虽近,邈若河山矣。然则昨夜黄昏,草草作别时,曲池已便是河梁也。分手即天涯,岂不信然。(分体笺注《李义山诗集》卷十)
清·冯浩:此宴饮既罢,有所不能忘情之作,与上章(按,指《镜槛》)略同,非义山将行役也。(《玉谿生诗集笺注》卷一)
清·徐德泓:当时宴集之所。此借题伤别而寓去国之思也。前半,言花于日下不克自持,尚为谁而夜开乎以此不能自固于君,则无属矣。是以将晚而愁,既夜已别,犹云恩衰则忧,恩绝则去也。后半言既不得不去,而尚不能忘情,昔谓河梁惜别,岂能抵此地之惨乎?读此,可想见款段出都之情况矣。(《李义山诗疏》卷下)
清·陆昆曾:此必狭邪之家,居傍曲池,义山偶至其地,而遂托之命篇耳。曰“不自持”,未免有情也;曰“与谁期”,又未尝定情也。未免有情,则当急鼓疏钟之断,能无忧乎?未尝定情,即至灯休烛灭之时,亦终隔耳。暨乎“张盖欲行”,“回头更望”,而我之系恋深矣。岂知此中人视聚散为故常,而绝不知有河梁携手之事乎?结语写出同床各梦,直可唤醒痴呆。(《李义山诗解》)
清·程梦星:诗似于长安有所不足于同年故人者。按,唐人有责同年不与曲江游宴者云:“紫陌寻春,便隔同年之面;青云得略,悬知异日之心。”此诗即此义也。起二句言风光香艳,昼夜可游,我乃不能自持,人则谁与期集?三句言即使可期,不过片时,急鼓疏钟,忧愁引去矣。四句言终难契合,岂有长期灭烛休灯,隔离情分矣。五句言独坐无聊,己亦将去,江波滟滟,欲张盖而渡之。六句言当此好景,未免有情,柳线丝丝,更回头而骋望。七八句从“更望”二字生出感慨,言来游此地,率多轻薄之徒,饮酒言欢,情如胶漆,而黄昏散去,辄已相忘。彼固谓从来交情不过如此,直不信古有苏、李河梁之事矣,岂不深可叹哉!《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卷上)
清·叶矫然:金圣叹谓义山指曲池以见意,似亦得解。第细注多以己意附会,未见明确。此诗看末二语,曲池为古迎送饯别之地,如霸上、劳劳亭之类。早日花香,夜月光影,皆日夜中自然景况。“急鼓疏钟”,夜已尽也;“休灯灭烛”天将曙也。曙而复旦,所见张盖映江,回头折柳,景色不殊,往来如故。即子美所云“歌泣如昨日,闻见同一声”之妙。盖此地日暮人散,夜去朝来,纷纷攘攘,总无已时。然天地蘧庐,人生逆旅,愚者不知,智者不免,能信为别离者乎?结语无限感慨。(《龙性堂诗话》初集)
清·朱彝尊:(曲池)此必当时宴集之地。(《沈辑评本》)
清·何焯:一往深情。(《沈辑评本》)
清·纪昀:此与“一岁林花”一首同一意调,但彼气脉较深厚,一结亦不似此之尽言尽意,故舍此取彼。凡诗无情致则粗浮不文,然但有姿媚而乏筋骨,其弊亦有不可胜言者,迁流所至,不得不预为防也。(《抄诗或问》)“迎忧”字太造,“休灯灭烛”四字复,结亦太尽。(《沈辑评本》)
清·张采田:首句情不自禁。次句意不见答。三、四侵晨而往,涉暮始归。“张盖”二句,留连不忍去之意结言从前何尝有此,今则距人千里,无异生离死别矣。必非艳情,盖亦寓言令狐之作。晋昌里面曲池,颇可与上篇(按,指《即目(小鼎煎茶)》)同参。(《玉谿生年谱会笺》)
清·张采田:曲池,即曲江池也。余疑义山在京曾携家居此。此其别闺人作乎?后有《曲水闲话》《暮秋独游曲江》二诗,似可互证。《思归》诗“旧居连上苑”,更可互证。余谓义山在京居曲池,固非臆说也……晚唐诗派,多有此种看似姿媚无骨,实则潜气内转,迥非后世滑调所能假托。纪氏一概诋之,此未能致力于唐贤诗律,所以语不中肯也。(《李义山诗辨正》)
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溪生、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生于河南荥阳。因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一生很不得志。诗歌成就很高。他和杜牧合称“小李杜”,与温庭筠合称为“温李”,与同时期的段成式、温庭筠风格相近,且都在家族里排行十六,故并称为“三十六体”。其诗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为人传诵,但过于隐晦迷离,难于索解,至有“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之诮。有《李义山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