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9-04 01:03
《月下笛·万里孤云》是宋末词人张炎的词作。此词上片即景抒怀,宣泄国破家亡之哀思,词人为自己滞留天涯的孤苦而感伤;下片词人以张绪自比,意谓飘泊已久,无家可归,无路可投,昔日之友所剩无多,更显孤独,最后以梅树自喻作结,表现自己的风骨与气节。全词结构紧凑,层层深入,用典贴切,想象丰富,含蓄深厚,风格凄婉。
月下笛⑴
孤游万竹山中⑵,闲门落叶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⑷。时寓甬东积翠山舍⑸。
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⑹,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凄悄⑺,相看烛影,拥衾谁语⑻?
张绪⑼,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⑽,问杜曲人家在否⑾?恐翠袖正天寒⑿,犹倚梅花那树。
⑴月下笛:词牌名。周邦彦创调。此词双调九十九字,上片十句五仄韵,下片十一句七仄韵。
⑵孤:独自一人,孤单。万竹山:山名。《山中白云词》江昱注引《赤城志》:“万竹山在天台县西南四十五里。绝顶曰新罗,九峰回环,道极险隘。岭丛薄敷秀,平旷幽窈,自成一村。”
⑶闲门:指进出往来的人不多,显得清闲的门庭。
⑷黍(shǔ)离之感:亡国之悲。《诗经·王风·黍离》篇,写周朝的志士看到故都宫里尽是禾黍,悼念国家的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此诗。
⑸甬东: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区。
⑹连昌:唐宫名,唐高宗所置,在今河南省宜阳县西,多植柳。元稹有《连昌宫词》。约略:大约。
⑺凄悄:伤感寂寞。
⑻衾(qīn):被子。
⑼张绪:南齐吴郡人,字思曼。《艺文类聚·木部》载:“齐刘悛之为益州刺史,献蜀柳数株,条甚长,状若丝缕。武帝植于太昌云和殿前。常玩嗟之曰:‘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按张绪《南齐书》有传,少有文才,喜谈玄理,丰姿清雅。此处作者是借以自比。
⑽西州泪:指晋羊昙感旧兴悲哭悼舅谢安事。《晋书·谢安传》载:羊昙为谢安所器重。“安薨后,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痛哭而去。”西州,晋时扬州刺史官廨,因在台城之西,故名。故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西。
⑾杜曲(qǔ):唐时杜氏世居于此,故名。这里指高门大族聚居的地方。
⑿恐翠袖:杜甫《佳人》有“天寒脆袖薄,日幕倚修竹”句,写一为避乱世而幽居深谷的佳人。此处借用其意。
我独自一人在万竹山中游览,只见门庭清闲冷落,落叶满地,不禁暗生愁绪,又触动了亡国的悲痛。当时寓居在甬东积翠山舍。
万里长空飘着孤云一片,清寂地浮游着,渐飘渐远,故人啊,到何处将你寻觅?在寒窗里入梦酣然,旧时曾经走过的道路还能记忆。连昌宫的杨柳大概已所剩无几,最叫我难过的是,听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梦回惊醒,无端地感到忧伤凄寂,面对着烛影摇曳,拥被孤眠,谁与我倾心话语?
丰姿清雅的张绪为何迟迟不归去?断桥边鸥鹭相盟的伴侣,半已零落却仍然眷恋依依。我疲倦地颠簸于天涯羁旅,此时的心事实在痛苦悲凄。只怕重返临安故地,又重洒愁苦的泪滴,试问杭州故居的旧时人家,而今是否依旧在那里?恐怕她翠袖单薄,正当天寒日暮之际,还在梅花树旁斜倚。
这是张炎抒发其遗民心态的一首词。南宋灭亡后,以旧王孙而做了遗民的张炎,长期漂泊南北,过着孤独的羁旅生活。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他流寓在甬东(今浙江舟山定海)一带,其时距南宋灭亡已经大约二十年了,但是,亡国破家之痛,并没有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忘。特别是在幽清廖寂的山中,“黍离之悲”更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这首悲凉激楚的词,便是张炎当时心声之反映。
此词上片起调“万里孤云”四字,定下了全篇凄怆渺茫的基调。这“孤云”,自然是作者的化身,一片云漂浮在万里长空中,益见其孤。孤云在诗词里喻人,常蕴含特定的感伤。“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凄凉的漂泊,没有一定的方向,渐远渐离故乡,迷茫不知东西。“故人何处?”这一声怅惘的呼唤,将亡国之痛,身世之悲,种种难堪的往事,一齐倾诉出来,日间无法排解,夜里还形于梦寐。“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而梦中最分明的景象是“连昌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唐宫名很多,而连昌宫以元稹写诗感叹它的荒凉残破而著名;用连昌来指代南宋故宫,就见出了铜驼荆棘的意思。词人在少年时,曾看见宫中的柳树,“高枝低枝飞鹂黄,千条万条覆宫墙”。可是此时梦想中,宫中的柳树仿佛已衰残无几,非复当年意态。而最难堪的是,还听着萧萧的夜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不期然从梦中醒来,自己却是在异乡凄凉而寂静的夜里,对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可能会有人和自己拥衾共话。心绪的悲凉,到此已极。
下片作者以南齐张绪自况,固然是切姓,更多的是比拟自己青年时的风度,以与上片“连昌约略无多柳”相联系,意同作者《南楼令》“可是而今张绪老,见说道、柳无多”。可是,而今的张绪也不像亡国前的宫柳那样“风流可爱”,已是“早衰蒲柳”了。“归何暮?”表明迟暮之年还不能回乡。这就不禁勾起下面的伤心事来。“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想象着西湖断桥边的鸥鹭已零落过半,依依可怜,暗喻旧侣凋残,前盟难践。“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二句又一转折,托起更苦的心事:“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这里的“西州泪”,实只取不忍重经旧地之意,因为张炎的亡国破家之痛,远过羊昙生死知遇之悲。这里的“杜曲”同上文的“连昌”一样,是以唐代宋。“人家”,不是别人的,正是张炎自己的家。据记载,张炎家世显耀,祖父时家境显赫。但元兵入临安后,祖父被杀家产被没。张炎心中留下了永远的创痛。家国之痛是忘不了的,那相濡以沫、坚持气节的故人更是忘不了的。所以,煞尾“恐翠袖正天寒,犹倚梅花那树”化用杜甫《佳人》诗句,以“翠袖佳人”比喻那些隐居不仕的南宋遗民逸士,回应起首的“故人何处”。
这首词是很能代表张炎艺术风格的作品之一。词人以深刻和曲折的笔法,抒写出沉痛而持久的亡国之悲。层层深入,首尾呼应,如连环之不可解。用典和设喻,想象和暗示,使词意含蓄深厚,绝无板滞浅直,正是姜夔一路的“清空”。一些领字和语气词,准确地表现的语势的抑扬,文意的转折。
清代词论家陈廷焯《别调集》:骨韵奇高,词意兼胜,白石老仙之后劲也。
近代词评家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此词从《词综》补录。白云集中,每隐寓君国之思,此则明言《黍离》之感,抚连昌杨柳,访杜曲门庭,亡国失家之痛,并集于怀矣。
现代词学家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起句不平,飘然而至,记个人今日之孤游。“寒窗”两句,忽折入,记旧时同游之人。“连昌”两句,记山中夜雨之感。“漫惊回”两句,记山中无眠之苦。换头,伤归迟。“天涯”两句,伤羁旅。因人不在,而忆及同游;因雨难听,而不能安眠;因归迟,而感羁旅。一气贯下,步步扣紧。“只愁”两句,揭出怀人之意,与篇首呼应。末承上设想故人之清高,不改初志。
张炎(1248—1319),宋末词人。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先世成纪(今甘肃天水)人,寓居临安(今浙江杭州)。张俊后裔,张枢之之。宋亡以后,家道中落,贫难自给,曾北游燕赵谋官,失意南归,落拓而终。晚年与周密、王沂孙为词友。其词用字工巧,追求典雅。早年多写贵族公子的优游生活,后期多追怀往昔。又曾从事词学研究,对词的音律、技巧、风格均有论述。著有《词源》《山中白云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