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8-13 18:21
李汾出身沙陀族。沙陀本唐代西突厥之一部,依附于唐。中唐以后受吐蕃压迫,自西域东迁,唐末居于雁北。酋长朱邪赤心以军功封振武军节度使,赐名李国昌。国昌之子李克用骁勇善战,跋扈不驯,但对唐朝能守臣子大节,屡次为朝廷平叛。朱温篡唐后,李克用仍奉唐朝正朔。在给四川王建的信中,表示过申包胥复楚之志。这对李汾思想很有影响。李汾称李克用为“远祖”,但具体出于哪支,已不清楚。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建立后唐,李汾也算得皇族后裔。平晋即唐五代时晋阳城故地,城池雄伟坚固,是唐朝龙兴之地,五代时又连续崛起唐、晋、汉三个沙陀政权,所以受宋朝皇帝忌恨。宋太宗赵光义攻下晋阳后,彻底毁掉了这座千年古城,改其地为平晋。沙陀李氏自李克用封晋王后,就扎根于晋阳。此时他们宁肯守着一片废墟的平晋,不肯迁到唐明村的新晋阳去,显然有孤傲愤郁中藏。这样的生长环境对李汾思想的形成也有一定影响。
李汾虽然一介布衣,但祖先功业的影响,社会动乱的刺激,使他胸怀建功立业的抱负,刻苦力学,才识过人。元好问编《中州集》,即在小传中称许他“旷达不羁,好以奇节自许”,避乱入关后,“关中无一人敢与相轩轾者”。刘祁《归潜志》也说他“喜读史书,览古今成败治乱,慨然有功名心”,均可见李汾抱负。
李汾出关东游,与元好问相交最深。二人身世均有特殊处,李汾是沙陀李唐皇族后裔,元好问是鲜卑元魏皇族后裔。虽然祖先功业已成陈迹,但对他们的胸襟气度,却不可能没有影响。也许,处境越困厄,那种刺激越强烈。当时他们心雄万夫,慷慨豪爽。元好问《水调歌头·与李长源游龙门》中“一笑青山底,未受二毛侵”,正反映了这对青年人对来日方长充满自信。李汾的壮怀激烈、豪放慷慨,令元好问感叹。元好问《雪后招邻舍王赞子襄饮》诗中说“君不见并州少年作轩昂,鸡鸣起舞望八荒,夜如何其夜未央。”自注云:“并州少年谓李汾长源。”元好问诗中,或明指或意喻,多次称李汾为李白或骑鲸客,可见很赞许李汾的性情和诗风。
李汾自己素耿耿自信,不但有建功立业之壮怀,文采风流也不让古人,他的《陕州》诗中云:“黄河城下水澄澄,送别秋风似洞庭。李白形骸虽放浪,并州豪杰未凋零。”自李白之后,千百年间,敢如此抗礼者不多。这“并州豪杰”四字,确为李汾生色。
李汾屡屡碰壁,抱负成空之后,曾有《远祖雁门武皇》一诗云:“死心唐室正诸侯,铁马南来隘九州。当日三垂岗上意,诸孙空抱腐儒羞。”前两句歌咏李克用的勋业和忠于唐室的大节,这也正是面对金王朝江河日下的形势,李汾自己的抱负。三垂岗在山西省长治市郊,李存勖曾在此大破梁军,是双方对峙中关键的一战。《旧五代史》中李存勖本纪载,李克用晚年曾在三垂岗上置酒,“乐作,伶人奏《百年歌》者,陈其衰老之状,声调凄苦。武皇引满,捋须指帝曰:‘老夫壮心未已,二十年后,此子必战于此。’及是役也,果符其言焉”。李汾对自己不能像李存勖一样建功立业,痛心不已。
李汾谈兵论史,议论国事,策划军务,然而当朝权贵不予理会。36岁时他曾参加科举考试,但未能考中。因他诗名很大,受到推荐,被辟为国史馆书写,即抄写员。以他的才情抱负,却得到这样一个职务,心情可想而知。《中州集》小传说“长源素高亢,不屑一世,乃今以斗食故,人以府史蓄之,殊不自聊”。而那些科举出身的编修官们,很有些人不懂史学、甚至连史家体例也弄不清楚者。因而李汾看不起他们,当他们“刊修之际,汾在旁正襟危坐,读太史公、左丘明一篇或数百言,音吐洪畅,旁若无人。既毕,顾四座漫为一语云:‘看!’”(《金史·李汾传》)这当然激怒了那些编修官们,雷渊和李献能尤为切齿。他们给李汾加上谩骂长官的罪名,最后李汾被迫离开了史馆。
对这件事,元好问、刘祁都相当同情李汾。刘祁对此看得深刻,指出官场风气恶薄,做官者眼生于顶,连老朋友也不认。“李长源愤其如此,尝曰:‘以区区一第,傲天下士耶?’已第者闻之多怒,至逐长源出史院。”(《归潜志》)换言之,李汾是为布衣之士争人格地位,而遭排斥的。
李汾对被逐一事不甚在意,因他的抱负本不在此。当时蒙古大兵日益进逼,金朝形势每况愈下。李汾上书朝廷既不受理会,乃把眼光转向握有军权的实力人物。当时封爵恒山公的武仙率兵驻扎豫西南的邓州一带,“长源往说之,署行尚书省讲议官”(《中州集》李汾小传),这就是元好问编《中州集》题“李讲议汾”的由来。然而这却是一个悲剧。李汾想为武仙参谋军事,解救时艰,武仙却有拥兵自重观望形势的思想。另外,武仙与另一支军事力量的首领完颜思烈又有矛盾,因而很害怕李汾的言论。李汾眼光犀利、言辞锐利,在日常言谈间容易揭穿武仙的意图,于是武仙想除掉李汾。李汾发觉后,逃往泌阳。武仙派人抓住李汾予以关押。李汾死的具体情况,《金史·李汾传》说是绝食而死;《中州集》说是被害;《归潜志》说是被杀;《金史·哀宗本纪》载,天兴元年六月丁丑日,“恒山公武仙杀士人李汾”。小有异同,尚难确辨。李汾死时,年未四十。
李汾诗作,《中州集》收25首,《全金诗》补1首。《中州集》小传和《归潜志》又录有零散佳句近20句。这些,在李汾诗作中原只是很小一部分。《归潜志》说他“平生诗甚多,不自收集,故往往散落”。《金史》则说“世所传者十二三而已”。《中州集》小传说李汾“平生以诗为专门之学,其所得为尤多”。元好问录下这25首,全是凭着记忆录下来的。李汾死前一年,两人曾经相遇,饮酒中间李汾口诵十多首诗,为元好问激赏,可惜在战乱中全都散亡。
李汾诗在金代诗史上有不可磨灭的地位。金代前、中期,宋诗影响较大。南渡后诗风发生变化,转以唐人为法。诗坛盟主赵秉文起了很大作用,但也还有遮掩之处。《归潜志》卷八说:“赵闲闲晚年,诗多法唐人李、杜诸公,然未尝语于人。已而,麻知几、李长源、元裕之辈鼎出,故后进作诗者争以唐人为法也。”可以说,李汾、元好问这批青年诗人,在学唐诗上有更自觉、更鲜明的倡导和实践。他们也取得了超越前辈的创作成绩,产生了很大影响,因而促成整个诗坛风气的转变。
这批后起鼎立的青年诗人,各有特色。李汾长于七言和歌行,诗风豪放,写景抒情,极富意境。元好问在《中州集》李汾小传中称赞他:“同辈作七言诗者,皆不及也。”以“诗中疏凿手”自任的元好问能如此推崇李汾,实有心折之处。元氏的《过诗人李长源故居》中,有“千丈气豪天也妒,七言诗好世空传”句,正说出李汾诗的特点。
李汾、元好问等虽以唐人为法,但却不同于诗史上那些只会模仿而失却自家面目的人物。这是他们的生活经历和文学思想所决定的。以生活经历而言,他们从青年时代就值国家多难,飘泊流离,目睹或经受了种种苦难。他们又有过人的才学抱负,与现实撞击,激起心底无尽波澜,急于诉诸笔墨以泄情怀,无需无病呻吟,模仿他人。在文学思想方面,李汾与拟古派、模仿派截然不同。他在《感遇述史杂诗》小序中说自己郁郁不得志中,“作为述史诗五十首,以自慰其羁旅流落之怀”。更进而说——“呜呼!三百篇大抵皆圣贤感愤之所为作也”。这是一种感愤作诗追求宣泄的文学主张,有长久的现实意义和进步价值。
李汾被害时,元好问、刘祁等都在汴京围城中。在这前一年秋天,元好问、李汾的相会,称得金代文学史话上值得提起又很凄楚的事情。元好问在李汾小传中说:“辛卯秋,遇予襄城,杯酒间诵关中往来诗十数首,道其流离世故,妻子凋丧,道途万里,奔走狼狈之意。虽辞旨危苦,而耿耿自信者故在,郁郁不平者不能掩清壮磊落,有幽并豪侠歌谣慷慨之气。”
李汾,字长源,太原平晋人。为人尚气,跌宕不羁。性褊躁,触之辄怒,以是多为人所恶。喜读史。工诗,雄健有法。避乱入关,京兆尹子容爱其材,招致门下。留二年去,之泾州,竭左丞张行信,一见即以上客礼之。元光间,游大梁,举进士不中,用荐为史馆书写。书写,特抄书小史耳,凡编修官得日录,纂述即定,以稿授书写,书写录洁本呈翰长。汾既为之,殊不自聊。时赵秉文为学士,雷渊、李献能皆在院,刊修之际,汾在旁正襟危坐,读太史公、左丘明一篇,或数百言,音吐洪畅,旁若无人。既毕,顾四坐漫为一语云“看”。秉笔诸人积不平,而雷、李尤切齿,乃以嫚骂官长讼于有司,然时论亦有不直雷、李者。寻罢入关。明年来京师,上书言时事,不合,去客唐、邓间。恒山公武仙署行尚书省讲议官。既而仙与参知政事完颜思烈相异同,颇谋自安,惧汾言论,欲除之。汾觉,遁泌阳,仙令总帅王德追获之,锁养马平,绝食而死,年未四十。
汾平生诗甚多,不自收集,世所传者十二三而已。
李汾长源,先名让,字敬之,太原人。少游秦中,喜读史书,览古今成败治乱,慨然有功名心。工于诗,专学唐人,其妙处不减太白、崔颢。为人尚气,跌宕不羁。颇褊躁,触之辄怒,以是多为人所恶。尝以书谒行台胥相国鼎,胥未之礼也。长源后投以书,尽发胥过恶,胥大怒,然以其士人,容之。元光间游梁, 举进士不中。能诗声一日动京师,诸公辟为史院书写。时赵闲闲为翰林,雷希颜、李钦叔皆在院,长源不少下之,诸公怒,将逐去,亦不屑,后以病目免归。复入南京,上书言时事,不报。出客唐邓,会北兵入境,恒山公武仙署为掌书记,在军中。金国亡,长源劝仙归宋,未几,为仙麾下所杀,年未四十,哀哉!平生诗甚多,不自收集,故往往散落。其《再过长安》有云:“三辅楼台失归燕,上林花木怨啼鹃。空余一掬伤时泪,暗堕昭陵石马前。”又,《下第绝句》云:“学剑攻书事两违,回头三十四年非。东风万里衡门下,依旧中原一布衣。”又,《记时事》云:“捕得酒泉生口说,众酋嫠面哭单于。”《望少室》云:“圭影静涵秋气老,剑锋横倚斗杓寒。”《夏夜》云:“鸦衔暝色投林急,萤曳余光入草深。”《鹳雀楼》云:“白鸟去边红树少,断云横处碧山多。”乐府歌行尤雄峭可喜。
【雪中过虎牢】
萧萧行李戛弓刀,踏雪行人过虎牢。
广武山川哀阮籍,黄河襟带控成皋。
身经戎马心逾壮,天入风霜气更豪。
横槊赋诗男子事,征西谁为谢诸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