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1:26
《杏花》是唐代文学家韩愈所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此诗由眼前杏花想到曲江杏花,又陡然转到贬黜之地南荒的“浮花浪蕊” ,在三处风光的相对应中透露出身世感慨;收笔落在明年,对于北归表示失望又有所期待。全诗构思极其奇妙,余意无限;一缕忧思,盘旋空际,含蓄不露。
杏花
居邻北郭古寺空1,杏花两株能白红2。
曲江满园不可到3,看此宁避雨与风4。
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5。
冬寒不严地恒泄6,阳气发乱无全功7。
浮花浪蕊镇长有8,才开还落瘴雾中。
山榴踯躅少意思9,照耀黄紫徒为丛。
鹧鸪钩輈猿叫歇10,杳杳深谷攒青枫11。
岂如此树一来玩,若在京国情何穷。
今旦胡为忽惆怅,万片飘泊随西东。
明年更发应更好,道人莫忘邻家翁。
1.邻:邻近。
2.能: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能,甚辞。凡亦可作这样或如何解而嫌其不得劲者,属此。能白红,言何其红白相间而热闹也,反衬古寺荒凉之意。”陈迩冬说:“能, 唐人口语,含有多么,居然这样的意思。今桂林口语读nen,还保存着唐音。”
3.曲江:在长安。《太平寰宇记》:“曲江池,汉武帝所造,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康骈剧谈录》:“曲江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其西有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不可到:去不了。
4.看此宁避雨与风:看这里的两株杏花怎能躲避风雨?
5.多异同:多不同。异同,偏义复词,说的是异,不是同。
6.地恒泄:因冻得不严密,地气多泄出。指土地不冻,宜于植物。
7.无全功:指北方仍是寒冻,而南方却草木茂盛,因此说天地也无全功,即不能都控制住。
8.镇:常,长。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镇,犹常也,长也,尽也。韩愈《杏花》诗云云,此与‘长’字义同,而联用为重言。”
9.踯躅(zhí zhú):即羊踯躅,亦名羊不吃草,树高三四尺,花似山石榴。
10.钩輈(zhōu):象声词,鹧鸪的叫声。
11.攒:聚。
在城北住所的隔壁,有一座荒凉的古寺,古寺中有两棵红白相间的杏树。
长安城中曲江池边的满园花树,如今已不能再去了,在这儿欣赏这两株杏花,怎能避开风雨呢?
两年多来,我被放逐到岭外,所见到的草木跟北方大有不同之处。
这里的冬天并不严寒,地气也时常泄漏,因此阳气也时常乱发,天地也失去了它完整的功能。
那种随时随地乱开的花,常年都有,但都是刚刚开了,又马上凋谢在瘴雾当中。
山石榴和羊踯躅也都没有什么意思,开着黄黄紫紫的野花,空自聚结成丛。
鹧鸪的鸣叫与哀猴的哀啼相应,幽暗的深谷中,攒集着青青的枫树林。
这些都不如这两棵杏花,当我来游赏时,就让我感觉到如在京城里一样引起无穷的情思。
今天晨起,我为什么会忽然惆怅起来了呢?都因为千万片杏花到处飘飞,零落在各处。
等到明年花开的季节,花一定会开得更美好吧?寺中的道人啊,你一定不要忘了来叫我这邻居的老翁。
此诗中“二年流窜出岭外”,指韩愈在德宗贞元十九年(803年)冬被贬阳山,至贞元二十一年(805年)秋徙为江陵府法曹参军,前后共历二年。故知此诗于宪宗元和元年(806年)二月左右在江陵作。
这首诗一开始点出北郭古寺“杏花两株能白红”之外,全篇再无一字正面对杏花作具体的刻画描绘、形容渲染。单看题目,好像是一首咏物诗,实际上在诗中杏花只是触绪增慨的外物和媒介,诗中所要抒发的是由杏花触发的贬窜南荒、漂泊异乡之慨和怀念京国、欲归不得之感。可以说,是一首因物抒感的抒情词,而非通常意义上的咏物诗。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首句凌空起势,点出客居江陵北郭,傍近荒凉冷落的古寺,次句直入本题,“能白红”以俗语入诗,句法新奇,意即竟如许之白红。绚丽夺目之色与赞叹欣赏之情均溢于言表。“古寺”之“空”,益衬托出杏花之鲜妍明媚。
“曲江满园不可到,看此宁避雨与风?”第三句由眼前古寺中的杏花自然联想到京城曲江满园的杏花,慨叹自己置身荆蛮之乡,只能空自怀想而不能回到长安重睹满园杏花之盛。曲江不但是京城胜游之地,杏园更是登第士子举行探花宴的场所,因此对曲江满园杏花的怀想便蕴含了对自己当年登龙虎榜、杏园游宴、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的怀念追恋。正因为这样,对眼前这两株鲜妍繁茂的杏花便特别倾注感情,以致不避风雨,时常前往观赏了。
以下十句,即承“不可到”之意,集中笔力描写两年以来贬居岭外不见杏花,唯见蛮荒之乡的花木禽兽,触景增悲的生活情景。“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二句,先总叙一笔,说明岭南所见草木异于京城。“冬寒不严地恒泄,阳气发乱无全功”,揭示草木多异的原因:冬天没有严寒的气候,以致地气封闭不严,经常外泄,影响所及,连天上的阳气也胡乱发散,失去了化育万物的功效。正因为这样,一年四季随时随地开放的花虽然连续不断,却旋开即陨,坠落在蛮烟瘴雾之中。山榴花、踯躅花虽然或黄或紫,相互照耀,成堆成丛,却了无意趣,不值得观赏。深山幽谷之中,只有鹧鸪鸟的钩轿之声和哀猿鸣叫的声音,香无人迹,只见青枫攒聚。这一切,都带有鲜明的岭南地域色彩。这对一个普通的旅人来说,也许会产生一种对于异乡风物的新奇感。但对于一个“流窜出岭外”的漂泊者来说,却只能引起一种不习惯、不适应、不喜欢乃至厌恶的感情。这正是典型的贬谪心态。以上十句,先总后分,围绕一个“异”字,从原因到现象,从花卉到树木,从植物到动物,历数其“无全功”“少意思”“徒为丛”。末了又以两句作一总束,遥接“曲江满园不可到”句,说今日到此古寺观赏杏花,就像置身于京国,引起无穷的情思。可见,前面的七句写岭南风物之异,虽一字未及杏花,但诗人心中却始终有“曲江满园”杏花与古寺杏花作为参照物。写岭南风物之“异”,正是为了反衬自已对曲江满园杏花、对京国往昔生活的强烈怀念与向往,从这个角度说,这一大段描写不但不是喧宾夺主,而且恰恰是以宾托主。
“今旦胡为忽惆怅,万片飘泊随西东。”诗人观赏古寺杏花,从“看此宁避雨与风”句看,当是时往观赏,不避风雨,从“能白红”之盛开至“万片飘泊”之凋零。这两句所写,正是杏花凋谢引起的感慨。往日观杏花之盛,怀念京城而情何穷;今日观杏花之凋,则忽生惆怅之情,因为看到“万片飘泊随西东”的杏花,就自然联想起自己窜逐岭外、流落荆蛮的命运。如果说在前面的描写中,杏花是唤起对京城生活和岁月的美好回忆的事物,那么在这里,杏花已成了自己飘零凋伤身世命运的象征。
“明年更发应更好,道人莫忘邻家翁。”结尾二句,从“今旦”杏花之凋零遥想“明年”杏花之“更发应更好”,并叮嘱寺僧到时候别忘了自己这位“邻家翁”,语气口吻中似透出一些乐观的气息和亲切的情调,但细加体味,却又分明包含着明年仍然滞留荆蛮异乡的沉悲,一种无可奈何的难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感情正悄然流注句中。
此诗笔锋恣肆,情思驰骋,突出诗旨,真是奇作。诗之写法起句得势,中间转折自然,收笔落到明年,意味无穷。诗人满肚子的怨气在二十句诗里和盘托出。
清代学者汪森《韩柳诗选》:不赋杏花,而只从看花生感,此便风人之兴也。作诗能用比兴,便尔触处皆活。
清代词人、学者朱彝尊《批韩诗》:何焯曰:波澜感慨(“看此宁避”句下)。朱彝尊曰:借客形主(“所见草木”句下)。
清代学者、书法家何焯《义门读书记》:此篇真怨而不怒矣。应“曲江满园不可到”(“若在京国”句下)。安知明年不仍在江陵?京国真不可到矣。落句正悲之至也。即从“飘泊”二字生下,凄绝语出以平淡(“明年更发”句下)。
清代诗人李黼平《读杜韩笔记》:凡十韵。只此句是写杏花,著一“能”字,精神又注到曲江,与少陵“西蜀樱桃也自红”用意正同。此下纵笔说二年岭外所见草木,如山榴踯躅青枫之类,然后束一笔云:“岂如此树一来玩,若在京国情何穷!”醒出诗之旨。一篇纯是写情,无半字半句粘着杏花,岂非奇作?少陵《古柏行》《海樱行》及《蚺树》等篇,不必贴切,而自然各肖其身分,兴寄有在故耳。凡大家皆然。
清代文学家、思想家方东树《昭昧詹言》:起有笔势。第三句折入,中间忽开。“岂如”句收转,乃见笔力。挽回收本意。
清代学者汪佑南《山泾草堂诗话》:公窜身岭外,思归京国,触目浮花浪蕊,无非蛮乡风景。至是始为掾江陵,忽见杏花,借以寄慨。一缕清思,盘旋空际,不掇故实,而自然是杏花,意胜故也。收笔落到明年,正见归期之难必。思而不怨,自归学养。
韩愈(768—824年),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县)人。因其郡望在昌黎,故世称“韩昌黎”。德宗贞元八年登进士第。贞元十九年,因言关中旱灾,触怒权臣,被贬为阳山令。宪宗元和元年召拜国子博士。元和十二年从裴度讨淮西吴元济有功,升任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上表谏迎佛骨,贬潮州刺史,后历任国子祭酒、吏部侍郎、京兆尹等职。大力倡导古文运动,其散文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主张“以文为诗”,作诗力求新奇,且多议论。《全唐诗》存其诗十卷。有诗文合编《昌黎先生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