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1-14 16:37
杨远宏:(1945—),重庆江津市人,思想者、评论家、诗人,整体主义诗歌运动发起人之一。中国当代著名诗歌评论家、诗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全省委员会、诗歌委员会委员,现任职四川省职业艺术学院一级作家、教授。
已出版《涨落的诗潮》《喧哗的语境》《落幕或启幕》等诗学著作和诗集。其中,《重建诗歌精神》《重建知识分子精神》《基督教在当下中国》等文章,《极光》《诗歌之梦》等诗歌,对诗歌精神、知识分子精神、基督教在当下中国传播的完整和神圣的阐释、倡导、捍卫和重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获独立第二届“中国民间诗歌奖·独立奖” ,获奖理由——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现代诗潮到九十年代诗歌的平静潜行,再到新世纪诗歌的蠢蠢涌动,诗歌评论家杨远宏先生始终以一个中国独立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发出自己独立的声音。由对整个中国现代诗命运的关注而普世到对整个中国知识分子精神独立的指正。
光芒尖细的银针
一片冰心在玉壶 森子
我要把这首诗刻成冰雕
象你一样优雅得体 玲珑晶莹
把它摆上河南 你那块
沉雄拙朴的中原大地
那年头 风起云涌的现代诗潮
正面临风云突变的劫数
我们谁也不知道 仍然把
都江堰山包上的小凉亭
当成宝塔山 把李冰挖的那条河
看成立马洗刀的延河水
而我 也恍惚双手叉腰站在杨家岭
在延安的窑洞里挑灯拨火
钻进钻出 日理万机
你来了 象一枚安静尖细的小银针
惜话如金 在风中寻找穴位
把光芒插进漂泊满河的浑水
我在台上点燃《现代的反叛和挑战》
台下掌声如潮 我的脑袋
一团团乱云飞渡
你也轻轻鼓了几下掌
那神态 象和尚在敲木鱼
也象修女 在拍响修道院
重门深院的大门 那眼神
象光在河面行走 哗哗的水浪声
一下化作无边的寂静
第二次在乐山 那大佛坐禅千年的
江边 我们已落荒而逃
如丧家之狗 刚刚惊魂落定
我们一群仍尘缘难了
与我佛 打坐的禅心未定
我 孙静轩 石光华 孙文波……
又狗毛倒竖 早晚、甚至彻夜狂吠
你不声不响 听得很深
有时微微一笑 象诗歌刀剪
刀锋上闪跳着气浪和扫帚星
也是有辱我佛 我还凡心蠢动
六根不净 将乐山乐水
(落山落水)的玫瑰梦
做进了老毛当年那激扬文字的湘江
你站在岸上 看我侧泳 仰泳
潜泳 有时也打狗刨烧
溅你一身水雾 这次你开口笑了
笑得很开心 在岸边茶亭里
你象一竿竹影从座中升起
杨老师 你想过吗
夜色象一卷轻纱落下
想过什么 我为什么要想
我没问 你也不再吭声
我在竹椅上恍惚如梦 神魂漂远
醒来也是十年之后
仿佛身上还披着那年那夜晚
你给我的梦盖上的那件灰风衣
第三次就不写了
(你已把我们写进了《那年夏天》那首我们在太阳蒸笼下骑车的诗里)
再要写就是你在河南构筑了《阵地》
那面诗歌旗帜 飘着一代风流
飘过那些只有手脚 阳具
和肚脐的诗歌(呵 还有海因 那与你一样优美 我苦心依托的 河南双旗弟子 你们正歌唱在我头顶的天空)
飘成九十年代的一角险峰和语境
你把银针的光芒更深地插进诗歌皮肤
插进随笔的肌肉 平顶山电杆上的
广告在寻人 你在电杆、灯泡上
寻找声音和幽灵 有时
电话铃在深夜响起——
杨老师吗 我是森子
流星从夜空划过 冷雨在敲打窗棂
森子吗我是杨远宏
在这喧哗而又寂寞的年代
夜静人深的时分
一声问候已经足够
那声音象在遥不可及的天边流动
也象在深不可测的山谷
草根抽芽拨节的响声……
评论
让梅照耀你的一生
——序龙克诗集《无人敲门》
当代中国诗坛有不少我的学生,其中如森子、蒋浩、海因、南鸥、朱朱、庞余亮、陈勇、蒋骥、荒林、安琪、宋冬游、石龙等等,都成了90年代一颗又一颗亮度不等的新星。龙克的情况有些不同,他是在我所谋生的学校由我直接授业三年的学生。为此,他自己戏称为我“黄埔”的嫡系。混迹诗坛坎坷沧桑、恩恩怨怨20多年,或许诗可以变来变去,甚至变得张牙舞爪苍白虚脱面目全非,但前述一切是我永远不变的一份温暖和安慰。这次已离校10年的龙克,千里之外来成都要我为他的诗集写序,让我再次看到师生之间那朵不熄的火光,在越来越清冷的夜色中是何等的眩目而迷人。
远远的梅,我守着
守着你的形象
守着你的本质
也守着你傲骨馨香的意境
风吹过,雪飘过
清清的梅无处萌芽
一生就这样度过
一生的梅照耀前程
这是龙克的《一生的梅》:虬枝拙干,高标独立,冰清玉洁。在此,“梅”,到底是寒冬自然界的梅花,还是诗人世俗生活中的梅,或者作为修辞对象的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梅”贯穿龙克诗性话语的始终,她纯正、坚实、深厚,卓拨了诗人的语境和诗意的形象,标志了诗人写作的灵魂、精神、人格背景、高度和方向。这在90年代,无疑是十分难得而可贵的。
90年代的中国诗坛多元共生,但多元不等于混乱乃至混帐,共生不等于钻石与垃圾等量齐观;尤其是写作方向的沉沦失落,本真本质诗歌精神的消解崩溃,更凸显了龙克的“梅”诗意栖居的天空和大地。
在人类浩瀚深远的艺术史上,经典、大师以及浩如烟海的艺术文本,在恒长的时空中表达、浇铸、重塑了人类的灵魂和精神,由此而构成璀璨辽阔的诗歌/艺术互文网络,以及在这网络中升起的经典、大师作为光辉典范的人类精神的幻像和象征。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得到一代又一代诗人、艺术家的尊重、淘取和汲纳。然而在90年代,这成了一些做着新大师、经典美梦的、浅薄的诗歌狂徒的恶梦。他们在高烧梦呓中宣泄挣脱互文的一厢狂情,动辄宣称那些发疯而胡乱堆放的垃圾为“创新”,肆无忌惮地对人类经典、大师南拳北腿、撒横放泼。与这类无知轻狂的跳梁相比,龙克表现出可贵的真诚和谦卑。“低下头来,我看见博尔赫斯/看他那双眼睛魔幻天空和大地/……博尔赫斯的翅膀和鸟群/正在我头顶交欢”(《我的思想的骷髅垂立大地》)。“尘埃弥漫思想/我瘦削的肉体难以坚强/只有名曲可以抵抗黑暗/死无葬身之地的莫扎特/正在星光下/演奏生命”(《听莫扎特》)。这并非对经典、大师简单盲目的敬意,而是如里尔克所说的“倾听”,对人类命运、存在、尊严和高贵的倾听。在这颤栗、怦然心动的场景、语境中,倾诉者与倾听者、倾诉与倾听,都在这灵魂/精神的一心相“倾”中互动互摄,而艺术显在潜在(指倾听者尚未写出的、在倾听中萌动的)的互文文本也正在微妙绝伦地再现、改写、重构。走出这样的场景、语境,见山不再是山,诗人也将不再是原来的诗人:“雨,淹埋清晨唯一的花朵/并把我最后一次激情埋葬/这是雨在我门前疯狂时演习的/是我面对博尔赫斯进行的/……雨击落我最后一片心叶/我的思想的骷髅/在阳光下垂立大地”。这是一场迷狂、痛苦而神圣的洗礼。谦卑与倾听,使龙克“思想的骷髅”,在那些腰粗膀圆的轻狂肉林中高挺而举。
我并不是说龙克只是一味地倾听和仿写。与众多真正严肃的青年诗人一样,他也在尝试种种有效的拓植和探索。“现在是五月的深夜/我正端坐于两扇玻璃内/完成一种仪式/或者是春天逝去的仪式/很多花的影子、鸟的影子/时间的影子、空间的影子/向我玻璃撞击/都是以逝者的身份/以毫无理由的形式/……时间和空间落满尘埃和弹片/这种仪式根本无法完成”(《一直被两扇玻璃卡住》)。在此,怀疑、焦虑、幻觉、跳荡、断裂、紧张、互否等等语言和语境的歧义、穿透、思辨等样态和复杂度,都无可争辩地标示了不同于龙克其他诗作的、具有现代感的变动不居与探索向度。
“人们都去了河岸/唯我在绝望的山头/呆呆地洞穿每一朵乌云/双眼噙满了泪”,“我一直悬在自己的高度/观看一种图案的破裂/听现实在内部轰鸣”(《守卫》)。这是一种世纪末的守望,这是一种时代的孤悬,这是一种高蹈的恪守。龙克,我的好学生,让我们“感恩梅的灿烂”;好人好诗一生平安,让梅的馨香和光芒,照耀你的一生。
7.8急就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