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

也许，我们早已谙熟了梁祝化蝶的凄婉美丽，不再为孔雀东南飞的哀婉彷徨嗟叹，也不再会为木石前盟痛楚无奈的结局掬上一捧同情之泪。但是，当面对柳儿的绝命书时，我们还是被这位多情才女那椎心的苦痛、绵长的愁怨、完郎之志的决绝和她用血泪铺染的凄艳之美深深地感动，而且久久不能自已。

柳儿，本是明代云间（今上海松江）人文生的侍女，字荷香，才情双馨，姿质俱佳，著有《荷香集》。可怜柳儿出身微贱，红颜薄命。她曾与文生结有深情，却因文生之妻妒恨不容而被逐，被逐之后，虽飞鸿迢递，藕断丝连，怎奈生活的重压、感情的煎迫以及世俗的肮脏让柳儿决然用自己的一双素手断绝自己生命的去路。

“一年行乐，月何事而频亏？”因为有恨，怎料它乐极生悲；“三月艳阳，草何心而更绿？”因为春心不死，怎料它始荣终枯！更何况今日的春风秋月，已非昔日的唱和之场；眼前的烟草红花，永绝两情的风流之会。多情的柳儿用疑问句式反用古人的诗意，把自己的愁怨抒发得如山似海。

每每“看路畔之萧郎，恨河间之姹女”，可怜的柳儿凭空生了几分对别人两情相悦的艳羡和几多顾影自怜的哀怨，而“落花无返树之期，逝云无归山之理”的绝望又时时挥之不去，愈久弥深。于是，柳儿寄希望“知我心者”——自己的文生和世间多情的人儿能够在自己身后“春酒一樽，秋江两泪，吊我于夜台之下，则蔓草青烟，兹恨不朽”。她希望借此把自己的漫漫情恨长留人间，她也希望后世的知音能够体味她被人始乱终弃的悲苦命运。

春往秋来，昆山玉碎之声犹在；山水千迭，绿绮空焚之韵仍存。柳儿用五彩生花的妙笔，给自己黯淡绝望的人生谱写了一段超尘绝响。

[注释]

①青衣，古代婢女多穿青衣，故以青衣代指奴婢，此柳儿自指。②银釭（gāng），银饰的灯具。鹦鹉之杯，鹦鹉贝制成的酒杯。③阿侬，吴人自称之习语，即“我”。④萧郎，即梁武帝萧衍，后泛指女子所恋之男子。姹女，美丽的少女。⑤绿绮，琴的代称。⑥庶，希望。⑦葳蕤（wēi ruí），草木茂盛。

[难句解析]

1．一年行乐，月何事而频亏：一年里我们相亲相爱，月亮为什么总在圆了之后亏缺？意指相爱后的被迫相离。

2．银釭夜夜，愁添鹦鹉之杯；锦帐年年，恨积鸳鸯之冢：每晚，伴着银灯独坐，愁绪添满了鹦鹉贝制成的酒杯；每天，拥着锦帐愁眠，怨恨堆满了我们曾经欢爱的床帷。

3．看路畔之萧郎，恨河间之姹女：看着路旁、河边相亲相爱的少男少女，真是又羡慕又嫉恨他们。

[译文]

一生飘零落魄，柳儿满怀憔悴。温柔多情却是无福薄命，（怎奈）柳儿的遗恨（也）终要绵延千年。将来的命运（又能）怎样，（而那幸福的）时光早已一去难在。生离作死别，春去又秋来，（柳儿度日如年）。沮丧神伤，六神无主，（柳儿的心是多么）悲痛啊！（我亲爱的人啊，我就要与你）永别了！

相亲相爱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就像）月亮为什么总是在圆了之后亏缺不全（一样）。夏日里，艳阳高照，（可）一转眼，小草为什么总是将绿装换掉？寂寂长夜，独伴闪闪银灯，愁绪添满了鹦鹉空杯；漫漫黑夜，长拥锦帐愁眠，怨恨堆满了我们曾经欢爱的床帷。你一点儿也没有违情背义，我哪里又忘了半丝旧情！你才华出众，洒脱不羁，前程似锦。我只愿自己如云似水的幽情化作一缕尘烟！渴望重回你身边的念头，到今天已经彻底断绝；（现在我只希望自己能）像昆山玉碎一样不再苟活于世。看着路旁河边相亲相爱的少男少女，真是又羡慕又嫉恨他们。（而我只能）独自倚着栏杆，（把）弦琴焚烧，（让它）空化为缕缕灰烟。算了吧，还说什么！（人生最大的）哀痛啊，（却只能）独自感伤哀悼。假如（我死后），有懂得我心意的人，用一杯饱含思念的酒，两行深蕴愁怨的泪，来我的荒冢孤坟前凭吊，那么野草（有情也）将蔓生遍地，青烟（有意也）会袅袅升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这（满腔柔情）满怀怨恨也就能够绵延无绝了。或许（我也）只有用这来报答你今生（相知相遇）的恩情，成全你（相伴永远）的心愿。

哎呀文生！江上、楼边，芦花纷飞，柳絮飘零，雾也迷蒙，雨也凄凉，我懂得了你的深情。你的情是如此的绵远，我的恨也是如此的悠长。繁盛的草木，将九重高天遮掩，（却）难以掩盖得了（我满腔的）旧恨；起伏的群山，千叠万转，（却）怎能隔断（我难舍的）新愁。恨啊恨啊！柳儿寸心忘不了（你的风情万种），（即使）（你）远在天边也好像近在（我的）身旁。新与旧忽然更迭变换，（让人看不清）（那）并不是我看花了眼，（而是世事难料，变幻得过快）；与屠夫酒贩一样的人相处，（这样庸俗的生活）（简直）比将我埋入坟墓更要悲哀。怨天怨人？谁（又）能真的说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