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音道，“如此，三年之短，二十年之长，存乎一心，与外物更改无关。”

苏夜来点头。

梁知音道，“于我而言，三年不短，二十年不长。自有这谷内繁花，如那三年一般，时时为我与他盛开。”

苏夜来不禁想起了，当年她在移花宫中，与师兄子桑不寿相伴了十多年。

但子桑不寿收了那女弟子楚天璇不过十来个月。

那十多年是短的。短到师兄妹的情分，淡如流水，了无痕迹。

那十来个月是长的，长到子桑不寿愿意舍去移花宫与水龙吟的基业，在桑楚山庄做个富贵员外，惬意终老。

苏夜来想起自己的师尊苏樱。

小鱼儿离去后，她在移花宫与花无缺铁心兰喝酒。喝醉了的时候，流了一滴眼泪。

她说，再聪明，再出众，再优秀的女子，若遇不到一个赏她惜她，懂她陪她的人，这一生，终归有憾。

而一旦遇到了，哪怕是三年，三个月，三天，也已经足够。

苏夜来在天香谷盘桓的那段时间，梁知音唯一一次出谷，是去看望她的第一个弟子顾晚静。

梁知音道，“晚静生了个女孩儿。”眉眼间的喜气洋洋，浑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婆。

于是苏夜来陪她去杭州看望那个女孩儿。

顾晚静那时候已经三十多岁。她嫁了人，生了子，不再能修炼那青春常驻的功法，于是便随着岁月一点点老去。

她的样子看着比她师尊梁知音都还要更年长些。

但却洋溢着幸福。

苏夜来转来转去。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医馆。顾晚静的夫君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没什么特别的身世，也没什么过人的天赋。

他只是一面忙忙碌碌地照顾妻女，一面挂念着他的那些病人们。大雨天的，把刚分娩的顾晚静扔在家中，专程去城外的破庙里给乞丐们出诊。

迂腐。

苏夜来保护着那书生一路去了。

途中杀了几个劫财的贼人。

然后目睹那书生给乞丐们看完病，专程绕路去小溪边，认认真真洗了手。

然后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买了一袋子顾晚静爱吃的桂花糕。

回到家里，苏夜来见梁知音与顾晚静在那里聊着天儿。

顾晚静说，“师尊给我闺女取个名字吧。”

梁知音笑道，“你夫君是读书人，让他取吧。”

顾晚静道，“他说是儿子的话就选器宇轩昂的轩字，是女儿就选云淡风轻的云字。实在是毫无章法。”

梁知音道，“白轩？白云？……都不错啊。”

顾晚静不依，“太平凡了！师尊一定要给些意见。”

“依我看，女孩儿也可器宇轩昂，男孩儿也自云淡风轻。不如合在一起，叫云轩，如何？”

顾晚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好看。

她说，“好，听师尊的。就叫云轩。”

自那年苏夜来离开天香谷成立天衣阁，转眼又是二十几年过去了。

梁知音一个人在天香谷，已经快有五十年了。

她的头发已经雪白。

她的容颜并未更改。

梁知音一生行医，救过的人何止数千。

她淡泊名利，放眼江湖，都没什么仇家。

她桃李满园，有数代弟子成名于江湖，个个都很出众。

她的七十大寿，自然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

那日，诸多好友聚集一堂，武林中像点样的门派也都送来贺礼。

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新月山庄庄主派了天下第一乐伶舒音过来祝寿，席间一曲失传已久的胡旋舞，技惊四座。

苏夜来带着几分醉意支起画案，将她的舞姿与衣裳绘了下来。

她前前后后画了许多张画。天香盛宴，人人都是华服盛装，环佩叮当；苏夜来妙笔生花，速涂出来的绘像拿回去后，天衣阁可从中找到许多灵感，制出更多好看的衣裳。

真到了做衣裳的那一日，苏夜来的侍女栀子眼前一亮。她指着某张图某个人问，“她是谁？”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紫衣女子，眉目之间有一种狡诈又开朗的神情。她言笑晏晏，坐在梁知音的身侧，正举杯祝酒。

她穿的衣裳很好看。

苏夜来想起，那女子举杯祝酒的时候，梁知音却道，“你不该来。”

紫衣女子笑着说，“梁姐姐，当日燕云若无你相救，如今我坟茔前早已是草长莺飞。我该不该来，今日都一定要来。”

她如鬼魅一般地来，敬完这杯酒后，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苏夜来不知道她所说的燕云相救是什么。但她却知道，她真的不该来。

她不该存活于世，更不该出现在寿宴上。

苏夜来随手摇起火折，点燃了她亲手绘的图画。

画上盛事与华服，繁花与笑靥，在火光中慢慢化作灰烬。

那女子叫袁紫霞。

她是白玉京的妻子。

梁知音一生行医，她救过无数的人，袁紫霞不过是其中的一人。

数月后，公子羽仍旧得到确切消息，指袁紫霞仍在人世。

袁紫霞尚在，白玉京便尚在。

白玉京尚在，公子羽之所求，便不难实现。

次年，明月心出现在江湖之中。青龙会欲夺孔雀翎的计划，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