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12-24 14:21
《永遇乐·落日熔金》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词作。此词通过北宋京城汴京(今河南开封)和南宋京城临安(今浙江杭州)两个都城元宵节有关情景的描写和对比,抒发了作者对故国乡关和亲人怀念和凄凉悲愤的心情,并含蓄地表现了对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的不满。上片写元宵佳节寓居异乡的悲凉心情,着重对比客观现实的欢快和她主观心情的凄凉;下片着重用作者南渡前在汴京过元宵佳节的欢乐心情,来同当前的凄凉景象作对比。全词构思精巧,跌宕曲折,采用了对比手法,用语平易,化俗为雅,未言哀但哀情溢于言表,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大悲大痛,堪称大手笔。
永遇乐⑴
落日熔金⑵,暮云合璧⑶,人在何处。染柳烟浓⑷,吹梅笛怨⑸,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⑹。来相召、香车宝马⑺,谢他酒朋诗侣⑻。
中州盛日⑼,闺门多暇⑽,记得偏重三五⑾。铺翠冠儿⑿,捻金雪柳⒀,簇带争济楚⒁。如今憔悴,风鬟霜鬓⒂,怕见夜间出去⒃。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⑹次第:接着,这里是转眼的意思。
⑺香车宝马:这里指贵族妇女所乘坐的、雕镂工致装饰华美的车驾。
⑻谢:辞谢,谢绝。
⑼中州:即中土、中原。这里指北宋的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
⑽闺门:内室之门,借指女子。
⑾三五:本指每月十五日。此处专指正月十五元宵节。
⑿翠冠儿:镶有翡翠的帽子。
⒀金雪柳:宋代元宵时妇女的一种妆饰。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正月十六日条:“市人卖玉梅、夜蛾、蜂儿、雪柳……”
⒁簇带:插带,插戴,宋时俗语。济楚:美好,端整,漂亮。
⒂风鬟霜鬓:发髻蓬乱。这是说无心修饰打扮。
⒃怕见:怕得,懒得。
落日的余晖像熔化了的金子,傍晚的云彩像围合着的明月,如今这一个劫后余生的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渲染柳色的烟雾渐渐地浓郁,笛子还吹奏着《梅花落》的怨曲哀声,究竟谁能知道还有多少春意?正当元宵佳节日暖风和天气,转眼间难道不会有骤降风雨?有人来邀请我参加这般宴会、驾起宝马香车来接,被我谢绝。
难以忘怀在汴京繁盛的那段日子,闺门中的妇女多有闲暇游戏,记得特别偏爱正月十五那天,头上戴插着翠鸟羽毛的帽子,还有用美丽的金线撵成的雪柳,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到如今形象容貌十分憔悴,乱发像风吹雾散也懒得梳理,也懒得夜间出去看灯了。倒不如偷偷地守在帘儿底下,听听外面别人家的欢声笑语。
这首词是李清照晚年流寓江南时而伤今追昔之作,当作于宋高宗绍兴十七年(1147)前后,是时作者居南宋都城临安(今浙江杭州)。
上片写今年元宵节的情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着力描绘元夕绚丽的暮景,写的是落日的光辉,像熔解的金子,一片赤红璀璨;傍晚的云彩,围合着璧玉一样的圆月。两句对仗工整,辞采鲜丽,形象飞动。但紧接着一句“人在何处”,却宕开去,是一声充满迷惘与痛苦的长叹。这里包含着词人由今而昔、又由昔而今的意念活动。置身表面上依然热闹繁华的临安,恍惚又回到“中州盛日”,但旋即又意识到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幻觉,因而不由自主地发出“人在何处”的叹息。这是一个饱经丧乱的人似曾相识的情景面前产生的一时的感情活动,看似突兀,实则含蕴丰富,耐人咀嚼。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三句,又转笔写初春之景:浓浓的烟霭的熏染下,柳色似乎深了一些;笛子吹奏出哀怨的《梅花落》曲调,原来先春而开的梅花已经凋谢了。这眼前的春意究竟有多少呢?“几许”是不定之词,具体运用时,意常侧重于少。“春意知几许”,实际上是说春意尚浅。词人不直说梅花已谢而说“吹梅笛怨”,借以抒写自己怀念旧都的哀思。正因为这样,虽有“染柳烟浓”的春色,却只觉春意味少。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承上描写作一收束。佳节良辰,应该畅快地游乐了,却又突作转折,说转眼间难道就没有风雨吗?这种突然而起的“忧愁风雨”的心理状态,深刻地反映了词人多年来颠沛流离的境遇和深重的国难家愁所形成的特殊心境“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词人的晚景虽然凄凉,但由于她的才名家世,临安城中还是有一些贵家妇女乘着香车宝马邀她去参加元宵的诗酒盛会。只因心绪落寞,她都婉言推辞了。这几句看似平淡,却恰好透露出词人饱经忧患后近乎漠然的心理状态。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由上片的写今转为忆昔。中州,本指今河南之地,这里专指汴京;三五,指正月十五元宵节。遥想当年汴京繁盛的时代,自己有的是闲暇游乐的时间,而最重视的是元宵佳节。“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这天晚上,同闺中女伴们戴上嵌插着翠鸟羽毛的时兴帽子,和金线捻丝所制的雪柳,插戴得齐齐整整,前去游乐。这几句集中写当年的着意穿戴打扮,既切合青春少女的特点,充分体现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游赏兴致,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汴京的繁华热闹。以上六句忆昔,语调轻松欢快,多用当时俗语,宛然少女心声。
但是,昔日的繁华欢乐早已成为不可追寻的幻梦,“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历尽国破家倾、夫亡亲逝之痛,词人不但由簇带济楚的少女变为形容憔悴、蓬头霜鬓的老妇,而且心也老了,对外面的热闹繁华提不起兴致,懒得夜间出去。“盛日”与“如今”两种迥然不同的心境,从侧面反映了金兵南下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和词人相隔霄壤的生活境遇,以及它们词人心灵上投下的巨大阴影。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却又横生波澜,词人一方面担心面对元宵胜景会触动今昔盛衰之慨,加深内心的痛苦;另一方面却又怀恋着往昔的元宵盛况,想观赏今夕的繁华中重温旧梦,给沉重的心灵一点慰藉。这种矛盾心理,看来似乎透露出她对生活还有所追恋的向往,但骨子里却蕴含着无限的孤寂悲凉。面对现实的繁华热闹,她却只能隔帘笑语声中聊温旧梦。
这首词在艺术上除了运用今昔对照与丽景哀情相映的手法外,还有意识地将浅显平易而富表现力的口语与锤炼工致的书面语交错融合,造成一种雅俗相济、俗中见雅、雅不避俗的特殊语言风格。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如此之强,以至于南宋著名词人刘辰翁会每诵此词必“为之涕下”。
宋·张端义: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金石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于“染柳烟轻,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后叠云:“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人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人调者难。(《贵耳集》卷上)
宋·刘辰翁:余自乙亥上元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闻此词,辄不自堪。遂依其声,又托之易安自喻,虽辞情不及,而悲苦过之。“璧月初晴,黛云远澹,春事谁主。禁苑娇寒,湖堤倦暖,前度遽如许。香尘暗陌,华灯明昼,长是懒携手去。谁知道,断烟禁夜,满城似愁风雨。 宣和旧日,临安南渡,芳景犹自如故。缃帙流离,风鬟三五,能赋词最苦。江南无路,鄜州今夜,此苦又谁知否,空相对,残红无寐,满村社鼓。”(《须溪词》卷二)
宋·张炎:至如李易安《永遇乐》云:“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此词亦自不恶。而以俚词歌于坐花醉月之际,似乎击缶韶外,良可叹也。(《词源》卷下)
明·杨慎:辛稼轩词“泛菊杯深,吹梅角暖”,盖用易安“染柳烟轻,吹梅笛怨”也。然稼轩改数字更工,不妨袭用。不然,岂盗狐白裘手邪?(《词品》卷二)
明·胡应麟:辛、李皆南渡前后人,相去不远,又二人皆词手,安得谓辛剽李语乎!(《少室山房笔丛》卷二十一)
明·徐士俊:(眉批)辛词“泛菊杯深,吹梅角暖”,与易安句法同。(《古今词统》卷十二)
清·沈雄:李易安“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又“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杨用修以其寻常语度人音律,殊为自然。(《古今词话·词品》卷下)
清·纪昀:张端义《贵耳集》极推其元宵词《永遇乐》、秋词《声声慢》,以为闰阁有此文笔,殆为间气,良非虚美。虽篇帙无多,固不能不宝而存之,为词家一大宗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清·谢章铤:柳屯田“晓风残月”,文洁而体清;李易安“落日”“暮云”,虑周而藻密。综述性灵,敷写气象,盖骎骎乎大雅之林矣。(《赌棋山庄集·词话卷三》)
清·吴梅:大抵易安诸作,能疏俊而少沉着。即如《永遇乐》元宵词,人咸谓绝佳;此事感怀京、洛,须有沉痛语方佳。词中如“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向夜间出去”固是佳语,而上下文皆不称。上云“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下云“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皆太质率,明者自能辨之。(《词学通论·概论二》)
李清照,宋代女词人。号易安居士,齐州章丘(今属山东)人。早期生活优裕,与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据中原,流寓南方,明诚病死,境遇孤苦。所作词,前期多写其悠闲生活,后期多悲叹身世,情调感伤,也流露出对中原的怀念。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径,语言清丽。论词强调协律,崇尚典雅情致,提出词“别是一家”之说,反对以诗文之法作词。并能作诗,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时咏史,情辞慷慨,与其词风不同。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词》辑本。今人有《李清照集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