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9-04 00:22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是宋代政治家、文学家王安石创作的墓志铭。这篇墓志铭主要是哀悼许平有才能而屈居下位的悲剧。第一段写许君有大才却终不得用的事实;第二段以离俗独行之士和趋势窥利之士的不遇,来衬托许君的不得志;第三段写许君的后事;第四段铭文只二十余字,概括许平一生遭遇,隐含强烈的悲愤。全文议论较多,情调慷慨悲凉。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⑴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⑵,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⑶,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⑷。宝元时⑸,朝廷开方略之选⑹,以招天下异能之士⑺,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⑻、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⑼,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⑽,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⑾,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⑿,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⑦。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⒁,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⒂,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⒃;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⒄,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⒅?
⑴海陵:州名,今江苏省泰州市。
⑵谱:为……做家谱,编列。
⑶卓荦(luò)不羁:形容卓越超群,不甘受拘束。
⑷器:器重,重视。
⑸宝元:宋仁宗年号(1038—1040)。
⑹方略:指治国用兵的方法与谋略。
⑺以:来。
⑻范文正公:即北宋名臣范仲淹,字希文,苏州吴县人。
⑼郑文肃公:即郑戬,字天休,苏州吴县人。
⑽太庙:天子的祖庙。斋郎:办理祭祀事务的小吏。
⑾贵人:指在朝廷中有一定地位的显贵之人。
⑿困辱:陷于困窘和被侮辱之中。
⒀龃龉(jǔ yǔ):这里指政治意见不合,互相抵触。
⒁辄:总是,还。
⒂右武:崇尚武道。
⒃不仕:不出来做官。
⒄起:使……起。
⒅使:造成,促使。之:他。
先生名平,字秉之,姓许。我曾经编过他的家谱。他就是家谱上所载的现任泰州海陵县主簿的人。许君既与他的哥哥许元以互相友爱而著称于天下,而且从少年时就超出一般人,他从不受约束,擅长辩论,与哥哥都因富有才智谋略而被当世的大人先生所器重。仁宗宝元年间,朝廷开设方略科,来招纳天下具有特异才能的人才,当时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相写信推荐先生,因此,他被征召进京应试,结果被任命为太庙斋郎,不久被选派做泰州海陵县主簿。朝中的大臣多荐举先生有雄才大略,应该任用做重要的事以考验他,不应该把他放置在州、县做一般官吏。许君也曾经意气慷慨,自信自负,想有一番作为。但终究没能有一次显示自己才智的机会就死去了。唉!真令人哀伤啊。
读书人当中本来就有那种远离尘世、与世俗不合,一味按自己的意图行事的人,即使受到讽刺谩骂、嘲笑侮辱、穷苦愁困都不后悔,他们都没有一般人那种对名利的营求之心,而对后世有所期望,因此他们的失意、不合时宜也是应该的。至于那些富有机智谋略、追求功名利禄的读书人,企图利用时世的变化,去营求权势和物利,却往往不能得志的,也是难以数记的。然而,才辩足以改变一切事物,却在重用游说的时代困穷;智谋足以夺取三军的统帅,却在崇尚武力的国家遭受屈辱,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呢?唉!那些对后世有所期待、遭受困厄却不后悔的人,大概知道其中的原因吧!
许君死时五十九岁,在仁宗嘉祐某年某月某日葬于真州扬子县甘露乡某地的原上。夫人姓李。长子名瓌,没有做官;次子名璋,任真州司户参军;三子名琦,任太庙斋郎;四子名琳,中了进士。五个女儿,已经出嫁的两个,一个嫁于进士周奉先,一个嫁于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墓碑上的铭文是:有人提拔而任用他,没有谁排挤而阻碍他。唉!许君却死于小小的海陵县主簿的官位上,是什么人造成他如此命运呢?
这是王安石为已经去世的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平所撰写的墓志铭。这篇文章当作于宋仁宗嘉祐年间(1056—1063)。
这篇墓志铭由许平具有雄辩之才展开议论,暗中感慨趋时之士未必能得重用的现实,从而赞扬了君子应贵于自守,不应遭遇困顿而悔恨的可贵精神。
文章的首段,着重介绍许平的卓越才能和生平遭际。为了衬托,还特意把他与其兄许元联系到一起,说他们兄弟“相友爱称天下”,可见其家世不凡。单就许平说,他从小就“卓荦不羁”,胸怀远志,又“善辩说”,见识超群。再就兄弟二人说,也“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这就从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显示出许平的前程宽广,必将成就一番事业。实际的机遇又如何呢?就在宝元年间,遇上“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许平又得到名重一时的陕西大帅范、郑二公的有力引荐,在召试之后授太庙斋郎,复选为泰州海陵县主簿。风云际会的大好时机,而默然沉沦下僚。字里行间,已深蕴不平之气。在当时,人们是怎样看待许平的呢?有了解许平的显贵大力推荐,认为“不宜弃之州县堪以大用;至于许平自己呢?也十分自负,而“欲有所为”。可是他终究无缘一显身手以展其智能而含恨谢世。
第二段即由此而生发议论。作者纵观历史,提出自古以来不遇于时之士,不外乎两种类型。其一为“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这类人与社会一般人所追求的功名事业不同,而是“有待于后世”获得高洁的名声。他们的与世不合,自然是意料中事。其二为“智谋功名之士”,他们能洞察时务,把握机,求与当权者相合,借以一展雄才,有益于世。就是此类积极进取的有为之士,亦往往不遇于时,可见遇时之难了。上举两类人,前者作为陪衬,后者方为话题的重点。于是顺流而下,对许平等“智谋功名之士”的卓越才能和实际遭遇作进一步阐发。这类人,“辩足以移万物”,却偏偏“穷于用说之时”;其“谋足以夺三军”,而又“辱于右武之国”。本是国家急需的治世之士,竟沦于穷受辱之境。这样一比照,当权者践踏人才的行径也就不言而喻。文章再以“离世异俗”之士作烘托,认为他们不图显于今而是有所待于后世”,这一行为,若与力求遇于时而不得的“智谋功名之士”相较,也自有其合理之处而令人理解了。文中或正说,或反说,都在为许平的不遇而终叹息。
在最后的铭语中,作者更是满怀激情地给予评说:“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作为许平来说,本该是幸运者!既因当朝显贵推荐起而得官,仕途中又未遭人嫉妒排挤而堵住进身之阶;而其结局却又极其不幸:仅仅停留在县主簿这样的低层官职上。这一极不合理的现象,又是谁造成的呢?以反问作结,益显作者的同情与不平之慨。
全文议论较多,以议论代叙事,情调慷慨悲凉,笔调深沉含蓄,与其他墓志铭以叙事为主的写法大有不同,因此成为王安石所写墓志铭的一个显著特点,同时也因此成为后世文学研究的佳作之一。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九十四:许君多奇气,而荆公之志亦如之。
清·金圣叹《天下才子必读书》卷十五:如崩崖,如断岸,如欲堕不堕危石,如仄路合沓,走出仍是前溪。此为王介甫先生之笔。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起手叙事,以后痛写淋漓,无限悲凉。总是说许君才当大用,不宜以泰州海陵县主簿终,此作铭之旨也。文情若疑若信,若近若远,令人莫测。
清·吕留良《古文精选·王文》:此文位置既高,笔力超绝。余谓读介甫之文者,但取其高志毅力以潜心逊志,体道而致中,何不可之有?[消]蔡世远《古文獾正》卷十篇中含一“命”字,却不说出,更觉语少意多。
清·唐德宜《古文翼》卷八:孙执升云:许君不宜为主簿,而竟以泰州海陵县主簿终,此铭志之所由作也。起手叙许君行谊,只数语可了,以下都作若疑若信、可骇可异之言,以寄其欷獻欲绝之情,自成一篇绝妙墓志手笔特异。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嘉祐三年(1058)上万言书,提出变法主张。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任参知政事,推行新法。次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熙宁七年(1074)罢相,次年复任宰相;熙宁九年(1076)再次罢相,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半山园,封舒国公,不久改封荆,世称荆公。卒谥文。执政期间,曾与其子王雱及吕惠卿等注释《诗经》《尚书》《周官》,时称《三经新义》。其文雄健峭拔,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诗歌遒劲清新。所著《字说》《钟山一日录》等,多已散佚。今存《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后人辑有《周官新义》《诗义钩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