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

更新时间:2023-08-31 07:36

《洛阳行》是由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所作的一首七言古诗。本诗出自以其号“梅村”命名的诗集《梅村家藏稿》。

作品原文

洛阳行

诏书早洗洛阳尘,叔父如王有几人。

先帝玉符分爱子,西京铜狄泣王孙。

白头宫监锄荆棘,曾在华清内承值。

遭乱城头乌夜啼,四十年来事堪忆。

神皇倚瑟楚歌时,百子池边袅柳丝。

早见鸿飞四海翼,可怜花发万年枝。

铜扉未启牵衣谏,银箭初残泪如霰。

几年不省公车章,从来数罢昭阳宴。

骨肉终全异母恩,功名徒付上书人。

贵强无取诸侯相,调护何关老大臣。

万岁千秋相诀绝,青雀投怀玉鱼别。

昭丘烟草自苍茫,汤殿香泉暗呜咽。

析圭分土上东门,宝毂雕轮九陌尘。

骊山西去辞温室,渭水东流别任城。

少室峰头写桐漆,灵光殿就张琴瑟。

愿王保此黄发期,谁料遭逢黑山贼。

嗟乎龙种诚足怜,母爱子抱非徒然。

江夏漫裁修柏赋,东阿徒咏豆萁篇。

我朝家法逾前制,两宫父子无遗议。

廷论繇来责佞夫,国恩自是优如意。

万家汤沐启周京,千骑旌旗给羽林。

总为先朝怜白象,岂知今日误黄巾。

邹枚客馆伤狐兔,燕赵歌楼散烟雾。

茂陵西筑望思台,月落青枫不知路。

今皇兴念繐帷哀,流涕黄封手自裁。

殿内遂停三部伎,宫中为设八关斋。

束薪流水王人戍,太牢加璧通侯祭。

帝子魂归南浦云,玉妃泪洒东平树。

北风吹雨故宫寒,重见新王受诏还。

唯有千寻旧松栝,照人落落嵩高山。

作品鉴赏

此诗载于《梅村家藏稿》。它作于1643年,时作者年35岁。梅村是明清之际诗坛泰斗人物,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诗歌造诣极深,尤其在古风格律化方面的探索独辟蹊径,述事叙史、感慨深沉、韵律和谐,人称“梅村体”。梅村体的另一个特点是用典繁富,这给一般读者增添了欣赏障碍,受众较少,也是明清诗词的一大流弊。

这首诗用典极多,主要涉及两个故事,要读懂它,首先要了解这两个史实。首先,这首诗是写福王朱常洵的。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儿子(郑贵妃所生)、泰昌皇帝的异母兄弟、天启皇帝和崇祯皇帝的叔父。郑贵妃深受万历皇帝的宠幸,因而朱常洵也备受万历皇帝的偏爱,万历皇帝曾经迟迟不立太子,有意要传位给朱常洵。“立子以嫡,无嫡择长”,是封建宗法的不成文法,因而万历皇帝的这个想法,遭到了朝臣们的极力抵制,最终没有成功,最后只好封朱常洵为福王,封地在洛阳,封禅后,朱常洵拖延了十三年才赴藩,在此期间,发生了一系列冲突,太子(后来的明光宗)几次似乎遭到郑贵妃的毒手,事发,由于万历皇帝的袒护,不了了之,只是杀了直接的凶手而已。公元1614年(万历四十二年),福王赴藩,万历皇帝破格封赏,朱常洵在洛阳大兴土木,建造豪宅,沉湎酒色,尽情享乐。明光宗即位后,见福王无意社稷,也就对他听之任之,于是福王在洛阳做了很多搜刮民脂民膏的坏事,这也是明末农民大起义的一个导火索。公元1641年(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攻破洛阳处死了朱常洵。这首诗就是围绕这个故事写宫廷内部斗争和福王的腐败的。诗歌没有一句评价的语言,但用史实引发读者思考,表现了儒家诗教“温柔敦厚”的主张。另一个故事是作者用来比较衬托和借代的,发生在汉朝。汉高祖刘邦宠爱戚夫人,曾经打算立戚夫人所生赵王如意为太子,后来遭到群臣抵制未果。这段宫廷斗争的故事,与当时福王的情况非常相像。

这首诗总共六十句,四句一换韵,平仄交替,波澜起伏,章法很像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叙事多用典故影射,细节描写不多,似叙事而非完整的叙事,似抒情而又有一个史实的脉络贯穿。

“骨肉终全异母恩,功名徒付上书人。贵强无取诸侯相,调护何关老大臣。”

这四句有故事。《明史·后妃传》,公元1613年(万历四十一年),锦衣卫告发郑贵妃宫中太监以妖法诅咒皇太子和皇太后,又伺机准备行刺太子,万历皇帝对此不了了之,太子朱常洛也不追究。万历四十三年,讹传郑贵妃宫中太监勾结凶徒闯进太子宫,打伤守门太监,欲谋杀太子未果(梃击案)。太子不想株连,万历皇帝也不了了之,仅仅处死了直接凶手。骨肉两句就是这个意思。终全异母,郑贵妃是太子的异母。上书人,上奏章立朱常洛为太子的群臣。贵强,地位尊贵而有实力的大臣。《史记·张丞相传》,刘邦为后妃不和而忧愁,赵尧献策:“陛下独宜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所敬惮乃可。”这句说,万历皇帝没有给朱常洵安排贵强相辅佐。调护句是说,太子很好地处理了兄弟矛盾,他的地位是自己和睦态度换来的,不干大臣们的事。

“万岁千秋相诀绝,青雀投怀玉鱼别。昭丘烟草自苍茫,汤殿香泉暗呜咽。”

这四句是写朱常洵赴藩的。古时交通不便,所以离别后很难见面。加之藩王进京容易引起篡逆的怀疑,所以福王到洛阳后,再也没有进京。青雀句用了两个典故:《资治通鉴·贞观十七年》。青雀是唐太宗第四子李泰的小名,自幼受到李世民宠爱,因而群臣便分两派,一派支持太子承乾,一派支持李泰,酝酿了宫廷矛盾。后来承乾获罪被废,李世民当面许诺立李泰为太子,对群臣说:“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这里比喻福王。玉鱼,《两京新记》:唐高宗在宣政门内发现一鬼,自称是汉朝楚王戊太子,吴楚七国之乱时,他在京,没有获罪,皇帝赐予他一双玉鱼。这也是比喻福王的。昭丘,本指楚昭王之墓,这里借代福王藩地。汤殿即宫廷温泉,这里借代郑贵妃

“析圭分土上东门,宝毂雕轮九陌尘。骊山西去辞温室,渭水东流别任城。”

这四句写福王离开京城的情景。析圭分土,皇帝分封诸王,以颁发玉圭为表记,分土,封给诸侯王的领地。这里借代福王。上东门,到洛阳东边的城门,福王从北京西行到洛阳,自东门入。这里借代洛阳。宝毂雕轮借代福王豪华的车驾。九陌,都城大道。骊山句,骊山借代福王要去的洛阳,温室用以指代郑贵妃。渭水,在西京长安,此时洛阳也称西京,故用来借代洛阳。任城,本指曹操子任城王曹彰。这里借代兄弟诸王。

“少室峰头写桐漆,灵光殿就张琴瑟。愿王保此黄发期,谁料遭逢黑山贼。”

这四句写福王到洛阳后的享乐生活和被处死。少室山,是嵩山主峰之一,少林寺所在地,在郑州登封,毗邻洛阳,在那里采伐珍贵的木材。桐、漆,都是珍贵树种,可做琴瑟。灵光殿,汉景帝子鲁王的宫殿,这里借代福王所建宫室。愿王,是以天启皇帝的口吻的祝福话。黄发期,指高寿,老年人头发由黑变黄。黑山贼,本指汉代河北农民起义军,这里借代李自成。

“嗟乎龙种诚足怜,母爱子抱非徒然。江夏漫裁修柏赋,东阿徒咏豆萁篇。”

这四句写历代得宠的诸王的不幸。母爱子抱,因为爱其母,所以抱其所生之子。典出《史记·留侯世家》汉高祖因为喜爱戚夫人而常常抱如意。用今天的眼光看,好像父亲抱儿子是正常的,但是那是皇上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生的儿子数都数不过来,不用说抱了。能够被皇帝抱的皇子,简直是莫大的荣幸。江夏句,用南朝齐江夏王萧锋的故事。他的兄弟掌权后,他作《修柏赋》表示无心争权,以企图摆脱被猜忌的危险,最终还是被明帝害了。东阿,用曹丕、曹植故事,曹植曾被封为东阿王,豆萁篇,即《七步诗》。这里的意思是说,明光宗很仁厚,虽然郑贵妃曾经想立朱常洵为太子,但是明光宗没有加害福王。

“我朝家法逾前制,两宫父子无遗议。廷论繇来责佞夫,国恩自是优如意。”

这四句进一步说明光宗明熹宗的以德报怨,说他们处理宫廷矛盾体现怀柔。繇来,即由来。佞夫,又是用典,周灵王子,周景王弟,灵王死后,有人要拥立佞夫,但他本人并不知道,结果还是被景王杀害了。其实古代宫廷斗争、兄弟相残,多半是依附他们的人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而撺掇的。如意,即戚夫人子,这里指明光宗明熹宗对待福王很好。

“万家汤沐启周京,千骑旌旗给羽林。总为先朝怜白象,岂知今日误黄巾。”

这里是说朝廷给福王的优厚待遇。汤沐本为地名,这里指福王封地,有万户之多。千骑句说给福王的卫队也很庞大。先朝,指万历皇帝,白象,齐高帝子萧晃的小名,为高帝特别钟爱,这里借代福王。黄巾,汉末农民起义军,这里借代李自成。

“邹枚客馆伤狐兔,燕赵歌楼散烟雾。茂陵西筑望思台,月落青枫不知路。”

这四句写福王被杀后的惨状。邹枚,本是西汉两位大文豪,邹阳和枚乘,这里借代门客,伤狐兔,成为野兽的栖身之所。燕赵,指战国时的燕国和赵国,那里美女多,歌舞妙。这里比喻福王生前享乐的地方,歌妓们都烟消云散了。茂陵,汉武帝陵墓,这里比喻万历皇帝。望思台,汉武帝为长子死后修的台。青枫,典出《楚辞·招魂》用以比喻魂灵,这句说,福王死了,灵魂也回不来了。

“今皇兴念繐帷哀,流涕黄封手自裁。殿内遂停三部伎,宫中为设八关斋。”

这四句写崇祯皇帝对福王的哀悼。今皇,即明思宗崇祯皇帝。繐帷,灵帐。黄封,纸钱。三部伎,本指唐玄宗的共同乐队,分立部、坐部、法曲部。这里借代宫廷乐队,八关斋,佛教八条戒律,犹言八戒。这里指为悼念福王实行斋戒。

“束薪流水王人戍,太牢加璧通侯祭。帝子魂归南浦云,玉妃泪洒东平树。”

这四句是写朝廷对福王丧事的善后处理。束薪,典出《诗经·王风·扬之水》:“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这里的意思是朝廷派去的军队未能保障福王的安全。太牢,古代诸侯祭祀的名称,用三牲,加璧,提高了祭祀规格。通侯,爵位,这里指太长公主的驸马冉兴让,奉崇祯皇帝的旨意去抚恤从洛阳逃出的福王长子朱由崧。帝子句用王勃《滕王阁》典故,本指滕王,这里比喻福王。玉妃指福王妃,她和长子朱由崧逃出洛阳。东平树,用典,事见《汉书·宣元六王传》,东平本指东平思王刘宇,他在封地思归京师未能如愿,死后墓地松柏枝皆向西(长安方向)生长。后用以形容人死后灵魂依旧眷恋故国。

“北风吹雨故宫寒,重见新王受诏还。唯有千寻旧松栝,照人落落嵩高山。”

这四句交代结句。新王,指朱由崧,袭封福王。嵩高山,即中岳嵩山,在郑州登封,毗邻洛阳。

梅村古风,知识密度极高,当读者未懂得这些典故之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揭开这些典故以后,则细品余味无穷。

这首诗除最后四句提到“新王受诏”(据《明史·诸王传五》,朱由崧于崇祯十六年七月袭封王爵),其余都是写老福王的故事。朱常洵的母亲郑贵妃最受神宗宠幸,常洵因而也就最为神宗钟爱。神宗一心想立他为太子,但遭群臣的激烈反对,不得不打消了念头。万历二十九年封常洵为福王,却又迟迟不令他就藩,一直拖到万历四十二年,在群臣的接连不断的谏章敦迫下,始让他离开京城,前往封地洛阳。神宗赐给常洵的庄田多至二万顷,营建王邸的费用至二十八万,婚费至三十万,是常制的十倍,此外还赐给他数以亿万计的资财异宝。到崇祯朝,福王照样受到尊宠,因为他是崇祯帝的叔父,辈分高,血缘近。他在封地,豪奢无度,搜刮无厌,民怨鼎沸。故李自成一破洛阳,立即将其处死。福王之死,震惊了朝野,成为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吴伟业正是根据上述史实,精心结撰成了这一首长篇歌行。

诗中“少室峰头写桐漆,灵光殿就张琴瑟”两句是对福王豪奢生活的讽刺。这两句典出《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据朱熹《诗经传》卷三注,原诗是写春秋卫文公迁都于楚丘后兴建宫室,广植树木之事。椅、桐、梓、漆,均为木名。朱熹说:“四木皆琴瑟之材也”。此处用典,乃综合全诗之意而用之。所谓“写桐漆”是说从少室山(中岳嵩山三座主峰之一)取来桐木、漆木以作为营建宫室的材料。所谓“张琴瑟”是说盛陈歌舞。弄清了用典,这两句的讽刺之意也就可以看出来了。上句用反衬,卫文公广植树木,大力兴作,是为振兴国家。而福王却是采伐树木,营建宫室,以图享乐。下句用类比,汉代鲁恭王“好治宫室苑马,季年好音”,灵光殿就是他修建的。福王与他倒是如出一辙。但显然,这讽刺是非常含蓄的,“怨而不怒”,而且像这样的讽刺在全诗不多。诗人笔下更多是对神宗父子温情的渲染,是对福王凄凉下场的叹惋。通过福王由备极尊宠到凄凉而死的过程折射出明王朝末世的盛衰变迁,并寄寓自己的无限伤感,这,才是这首诗的真正主题。

这首诗写得非常精美,表现在一是对偶多,全诗六十句,有三十二句用了对偶。有些对得十分工整,如“早见鸿飞四海翼,可怜花发万年枝”、“总为先朝怜白象,岂知今日误黄巾”等等,均显出作者的巧思。二是绝大部分诗句的平仄都合律,用韵则四句一转,平仄互换,等于由若干首平声韵七绝和仄声韵七绝互相穿插交错而成,读来回环往复,琅琅上口。三是用典多,以前十二句为例吧,就用了“玉符”(典出《史记·吕不韦传》)、“铜狄”(典出《后汉书·方术列传·蓟子训》)、“华清”(唐代宫名,代指福王宫室)、“倚瑟楚歌”(典出葛洪《西京杂记》)、“百子池”(典出干宝《搜神记》)、“鸿飞四海”(典出《史记·留侯世家》)等等典故,足见用典之繁了。这些典故都很贴切,它们为这首诗增添了浓重的历史感,显得古奥典雅,韵味深厚。除了以上三点外,吐辞华艳,结构严谨,也是它的突出特征。

在吴伟业的创作历程上,《洛阳行》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首先,它堪称作者的成名之作。以前,他虽然也写出过一些好诗,但还没有哪一首给他带来了不得的声誉。而这首诗一问世,即很快在文人中流传开来,受到普遍的关注与赞赏。陈子龙曾在吴伟业面前充满激情地朗诵一遍,称此诗为“合作”,还说绝似唐朝的李颀;李雯更是击节叹赏:“高节微吟神骨惊,此曲乃是《洛阳行》”;这首诗使吴伟业诗名大噪。其次,它标志着吴伟业诗歌的个人风格开始形成。在七言歌行这种最适合于叙事的诗体中,吴伟业发展了通过个人命运去反映一代兴亡的写法,巧妙地将从容委曲的叙事与工整精严的格律相结合,将艳丽夺目的风华与凄婉深厚的情韵相结合,对前人既有继承,又有创新,构成了独特的面貌。后来他将这种风格进一步强化,终于在七言歌行的领域里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园地。

作者简介

吴伟业

(1609~1672)明末清初诗人。字骏公,号梅村,别署鹿樵生、灌隐主人、大云道人。先世居江苏昆山,祖父始迁江苏太仓。崇祯(明思宗年号,公元1628~1644年)进士。吴伟业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作家,学识渊博,著述甚多。他不但工诗能文,而且熟悉音律,擅长度曲填词、杂剧传奇、绘画等。但他的诗歌创作成就最大,其诗取经唐人,各体皆工,而以七言歌行最能自成一体,时称“娄东派”,世称“梅村体”,与钱谦益、龚鼎孽并称“江左三大家”。他一生写诗千余首。著有《梅村集》、《梅村家藏稿》、《绥寇纪略》、《春秋地理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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