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5-29 16:46
以前他们只有本民族的语言,但是没有本民族的文字。他们连做梦也没想到能有自己民族的文字。
弗拉基米罗夫卡乡村学校女教师安东宁娜·卡扎罗夫有了创造自己民族文字的想法:她用奥罗昌语言课本上“合适的”词汇教本民族学生母语。然后,由著名东方语言学家安德里·绍利科夫帮助组成了涅吉达尔族自己的字母和音标。这样,涅吉达尔人就有了自己本民族的文字。
涅吉达尔人的婚姻分说媒、订婚、过彩礼、结婚等几个过程。通常,年轻人请年岁大的人做媒。媒人到女家说媒时,姑娘不出面,由母亲和媒人交谈,一切由母亲做作主。如果双方同意,婚姻便算缔结。之后开始商定彩礼的数目、定金和婚期。如男方家境贫困,彩礼可以减半。除彩礼外,男方还必须交纳一口煮狗用的大锅(拉瓦尼)。在约定的那天,新郎由父母或媒人陪同,前去女家成亲。由父母或媒人出面招待应酬,而新郎则端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在这天,新郎和新娘彼此之间也互不交谈。当晚,新郎便留居女家,与新娘同房。翌日晨起,新娘开始服侍新郎吃饭并称之为“丈夫”。成亲之后,新郎和新娘再到男方家庭居住。为,新娘家要举行送亲仪式。通常,送亲要使用雪橇,拉着新娘的嫁妆和新郎的那口锅。届时,新娘家也要交一口锅。迎亲仪式在新郎家中举行。送亲队伍到达后,将新娘的锅放在门外,新郎的锅放在门槛里边。新娘一只脚踏在门外的锅上,另一只脚踏在门里的锅上,两脚交替踩着这两口锅进入新房。之后,将新娘的锅送回女家。至此,整个婚礼便告结束。
除婚礼时举行“踏锅”仪式外,女人生头一胎时,也要举行类似的“踏锅”仪式。所不同的是,这次使用的锅要小一些。这两种“踏锅”仪式都叫同一名称——奥吉拉维。
一百多年前,他们还是中国的少数民族。清朝政府和沙皇俄国19世纪签订不平等条约,使涅吉达尔人连同大片的土地都被划归沙俄版图了。“涅吉达尔”这个族名,是鄂温克人对他们的称呼。在中国文献中,这族人包括在“奇楞”部内。部落的宗教活动主要是春秋两季的祭祀山神水神。此外,有准宗教性质的“熊节”,像谜一样的神秘,却自古到今没有通盘的解释,不知其所以然。
熊节包括选狗、赛狗、杀熊、吃熊的一整套宴饮仪式,每年秋季举行,整个节日活动延续八天。第一天派出一个人去邀请客人,全部落要帮助供应吃喝。先开出一条一百俄丈长的跑道,发出由各家挑选出来的狗拉的雪橇。遇有瘦弱的狗则淘汰出去,驾上另外一只。次日和第三日,再各进行狗拉雪橇竞赛。最后选中三只狗。将这三只选中的最强壮的狗栓在一根绳子上放出,等到三只狗一齐跑来,赛狗就宣告结束。次日黄昏,将畜养的熊运来,让熊在举行熊节的地方呆一夜。黎明,熊的主人引领部落成员聚集到熊旁,让一个异族人用弓箭将熊射死,然后分割熊肉。杀熊的禁忌是不得用斧头砍掉骨头。分得熊肉的成员要带回家去分享。熊头则通常在窝棚内煮熟,专门拿来招待客人。熊所剩下的骨头和头要收到一起,专门做个木架小心保存。吃熊宴期间,人们敲打着充作乐器的圆木,一片喜庆的气氛。另有一些禁忌是:女人不准吃熊的头、心和肝脏,小孩也不准吃头。
除了每年定期举行的熊节,如果平时有人在森林里打死了熊,也要举行一个小规模的熊节。报告者最后特意说明一句:熊不是神。
我们从上述描述中看到的熊节,无非是以社会集体性的吃熊为主的一套仪式活动。所以,其实质就是秋季的熊宴,带有明确的仪式历法作用:提醒全民在意识上和物质上做好准备,即将进入以藏伏保暖为主的新季节。熊宴的信仰性质在于,让人类模拟冬眠之前吃得膘肥体壮的熊,能够在北方漫长的寒冬冰封季节到来前,象征性地获得一些熊的生命力能量。
这种象征性的饮食行为,如同基督徒在教堂里用红酒模拟基督的血,用面包代表基督的肉一样。分享者注重的不是吃与喝的物质内容和营养价值,而是在精神上与救世主相认同的巨大能量。从文化功能上看,熊节也很像我国内地农业社会举行的“吃秋膘”宴会礼俗。这三个汉字其实已经点明:这种在特殊的季节(秋季)举行全社会的仪式性吃喝活动,目的就是效法冬眠动物入洞前的秋季上膘——给自己的身体储存尽可能多的脂肪,以便度过漫漫冬季。
对熊节的文化功能分析,还可以从熊节前期的赛狗活动得到验证。吃熊活动之前,为什么要举行延续好多天的赛狗活动呢?原来也是象征性地应对即将到来的寒冬,对狗的挑选和淘汰机制,强调一种明显的二元对立:肥壮的,瘦弱的。后者不利于在严寒而缺少食物的冬季存活,所以人也必须效法大自然的优胜劣汰法则,强化自己越冬的能力,也就是可持续存活的能力。榜样的力量无穷,所以人生必须效法榜样。对于涅吉达尔人来说,神人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人永远不能指望变成神。如果熊是神的话,他们也就无法效法了。所以,熊虽然不是神,却是生态榜样和可持续存活的楷模。在他们的心目里,熊没有缥缈虚幻的神圣性,却有着非常实惠的文化资本功能。可以帮助他们在艰苦的大自然环境中永续生存下去。
如此说,熊,是这个仅有数百人口的涅吉达尔人实现他们的天人合一生存方式的中介者。
类似于吃秋膘的季节性宴饮礼仪,在上古农业社会也置换出不同的新形式,让农庄里常见的家畜来替换狩猎社会的熊。像《诗经·豳风》里著名的《七月》一篇,就是典型的农耕民族如何应对以藏伏保暖为主的寒冷冬季的生活智慧结晶。比照狩猎民族的熊节宴饮,我们对当今中学语文课堂上传授的《七月》,也一定会有新的体悟吧。
《七月》开篇所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讲的是从天象的大火星下移,来获得季节变冷的征兆,为度过即将来到的寒冬,必须准备御寒的衣物。而诗歌末尾七句,是全诗曲终奏雅的点睛之笔,居然呈现出一幅三千年前关中农民社会吃秋膘的生动场景: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享,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与熊节相比,《豳风·七月》的作者,已经不靠狩猎对象动物的生活习性来判断季节转换了。他改用了农耕社会非常注重的天象——星象变化。不过像“有鸣仓庚”、“五月鸣蜩”、“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类诗句,还是非常明确地把农业社会常见的小动物当作物候来看的,也就是标示节气变化的一些自然符号。用“杀羔羊”来替换杀熊,虽然在动物对象的生命能量象征方面,已经和狩猎部落不可同日而语,但这毕竟是农业生态中力所能及的常见家畜。“羔羊”突出的美食美味意义,也完全趋向于世俗化,替代了准宗教性的宴饮礼仪。不过“斯享”、“公堂”和“兕觥”一类语词还多少暗示出社会性礼仪的性质和礼器的存在。也就是说,在“公堂”举行的特定季节性宴会,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吃喝行为。其所负载着的文化功能,给农耕生活方式的夏收冬藏的季节循环周期,增加了主体人的良好祝愿。所谓“万寿无疆”,如果不是局限在对个人的称颂上去理解,那还是对未来农业生活之可持续性的一种整体祈祝吧!就像在熊节宴饮中分享了熊肉的狩猎社会成员,希望来年春天的狩猎丰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