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2-06-15 02:06
涅槃学派是中国佛教学派之一。亦称涅槃宗。以研习、弘传《大般涅槃经》 (简称《涅槃经》)而得名。其学者称涅槃师。《涅槃经》的中心教义是“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如来常住无有变易”。涅槃师的学说即以阐发这一教义为宗要,并由此形成关于佛性的种种见解。
法显在中印度华氏城写得《大般涅槃经》初分的梵本。返国后,于东晋义熙十三年(417)在建康和佛陀跋陀罗共同译出,题名《大般泥洹经》,凡六卷,世称“六卷泥洹”。同时,昙无谶于北凉玄始三年(414),在北凉译出自己从东印度带来的《大涅槃经》初分十卷;玄始十年又译出在于阗寻得的中、后分,共成四十卷十三品,世称“大本涅槃”。北凉译本于南朝宋元嘉(424~453)年间传到江南,宋文帝令义学名僧慧严、慧观及文学家谢灵运等依“六卷泥洹”增加品目、修改文字,删订为三十六卷二十五品,世称“南本涅槃”,而以北凉原译四十卷本为“北本涅槃”。
在大本涅槃还没有传到江南以前,“六卷泥洹”先行流布。经中说,除一阐提皆有佛性。彭城道生剖析经旨,判定其意未尽,因而即倡“一阐提皆得成佛”说。后大本涅槃传至江南,证明其所倡不谬,即在庐山精舍讲说,是为南方最初的涅槃师。道生又尝校阅真俗典籍,研思因果理致,着《泥洹义疏》立“善不受报”及“顿悟成佛”义。与他同出鸠摩罗什门下的慧观,则主张渐悟。和道生并为涅槃学派中两大系。
道生、慧观以后,南方出了不少涅槃师,其中属于道生系统的,宋 有宝林、法宝、道猷(又作道攸)、道慈、僧瑾、法瑗,齐有僧宗,梁有法朗等。直接受传北方之学的涅槃师,宋有慧静、法瑶、昙斌、僧镜、超讲,齐有僧钟、法安,梁有宝亮、法云、僧迁等。此外,学系不明的涅槃师,宋有僧含、僧庄、昙济,齐有昙纤、道盛、僧慧,梁有智秀、智顺、僧旻、法会、智藏、慧皎,陈有慧勇、警韶、宝琼等。当时《中论》、《十二门论》、《百论》和《成实论》的学者,几乎都兼善涅槃学。宝亮等所撰《大般涅槃经集解》,就是集宋、齐、梁间涅槃师学说的大成,其中所收的作品、作家,不少为僧传所未载,可见其时南方对《涅槃经》研究的盛况。
在北方,慧嵩、道朗曾列席昙无谶的译场,笔受《涅槃经》,并分别作义记、义疏,阐发《涅槃经》的玄旨,是为中国北方最初的涅槃师。此后从北魏中叶到隋初,以涅槃学知名的有慧静、道凭、昙准、道登、昙度、昙无最、圆通、宝彖、僧妙、道安、昙延、慧藏、慧海等。当时在北地兴起的地论学者,大半兼善涅槃学。地论南道系的创始者慧光,曾为《华严经》、《涅槃经》、《维摩经》、《十地经论》、《地持经》等作疏注。慧光的弟子和涅槃学有关系的,有僧范、慧顺、道凭、灵询、法上、道慎等。
隋代统一中国后,就当时的佛教义学立为“五众”(即五个佛学研究集团),而涅槃学居五众的第一位,并先后以法慈、童真、善胄为涅槃众主。入唐以后,南北涅槃师遽尔衰落,不复有以独讲一经名世的涅槃师。
涅槃师关于涅槃佛性的解释,有种种不同的见解。三论学者吉藏所撰《大乘玄论》卷三将其归纳作11家:①依经说“正因者谓诸众生,缘因者谓六波罗蜜”,而以“众生”为正因佛性;②说佛性者,“不即六法(六法即五阴及假人),不离六法”,以“六法”为正因佛性;③说“凡有心者必定当得无上菩提”,以“心”为正因佛性;④说以“冥传不朽”为正因佛性,意谓神识有冥传不朽之性,故说为正因;⑤说“若无如来藏者不得厌苦乐求涅槃”,以“避苦求乐”为正因佛性;⑥说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以“真神”为正因佛性;⑦说以“阿梨耶识自性清净心”为正因佛性;⑧说是以“当果”(另作“当有”)为正因佛性,意谓众生皆当得佛,说为正因;⑨说以“得佛之理”为正因佛性,意谓众生均有得佛之理,故说此理为正因;⑩说以“真谛”为正因佛性;⑾说“佛性者名第一义空”,以“第一义空”为正因佛性。
中国佛教中的教相判释,从现存文献看,可说是创始于早期的涅槃师。慧观曾就汉末译出的教典,立二教五时的教判,把释迦如来一代的教法大别作顿、渐二教,以《华严经》为顿教,以从鹿野苑到鹄林所说诸经为渐教。更把渐教开作五时,以说三乘行因得果不同的经为第一时三乘别教,以《般若经》为第二时三乘通教,以维摩、思益等经为第三时抑扬教,以《妙法莲华经》为第四时同归教,以《涅槃经》为第五时常住教(一说慧观于顿、渐二教外立不定教成为三教)。后来僧亮、僧宗都配合“涅槃五味”,来区分如来一代教法。刘虬更综合各说把如来一代教法大别作顿、渐二教,更于渐教中立五时七阶。此外,虎丘山籍师、宗爱法师,虽事迹不详,然而他们的教判都以《涅槃经》阐明法身常住为渐教的究竟,可以推定也是涅槃师。
道生的涅槃佛性论,另有两个引人注目的观点,即佛性本有说和顿悟成佛说。据《高僧传》载,道生曾着《佛性当有论》,此文已佚,内容不详,后世学者据此论题而以为道生主张佛性“始有”。如唐代均正《大乘四论玄义》卷七、新罗元晓《涅槃宗要》等都持有此说。但从道生 所坚持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一阐提人皆得成佛”、“顿悟成佛”等观点来看,道生实际上主张的是佛性“本有”。道生注《涅槃经》“贫女得金藏”故事,说:“佛性即我”,“本有佛性,即是慈念众生也”;“藏者,常乐之理,隐伏未发也。”(《大般涅槃经集解》卷十八)意思是说,佛性本有,这是诸佛对众生慈念的表示;众生含藏佛性,只是隐伏未发。他又说:“众生本有佛知见分,但为垢障不现耳。”(《法华经疏》卷上)这里所说的“佛知见”,根据罗什和道生的理解,便是佛性。道生认为,“佛知见”是众生“本有”的,由于被烦恼尘垢所障而不得显现。所以,成佛也就是去除烦恼尘垢而发现本有佛性,即所谓返本称性,得大涅槃。他说:“苟能涉求,便返迷归极,归极得本。”(《大般涅槃经集解》卷一)从概念上理解,“始有”即“当有”,指将来有,成佛之时方有;“本有”指本来具有。道生既然倡众生成佛、阐提成佛、顿悟成佛,也就必然与本有佛性相联系。
道生的“顿悟成佛”说是他涅槃佛性学说的又一著名论点。根据传统佛教教义,无论是“见道”(悟解)或是“修道”(践行),都必须遵循一定的阶级地位,所以是渐进的。佛教传入中国后,则有了“七住顿悟”说,主张者有道林、道安、僧肇、慧远、法瑶等人。这种被后世称作“小顿悟”的顿悟说,把成佛的步骤分割为两截,显得很粗糙,难以引起大的反响,更何况不否认七住以前的漫长渐修渐悟过程。但它与小乘学说相比,无疑是一大发展变化。竺道生提倡的“大顿悟”是在对“小顿悟”批判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他认为,在“七住”内不可能顿悟,只有至“十住”时最后一念“金刚道心”,才能顿悟成佛。这里,他否定了顿悟的阶段性,但继承了“理不可分”的理论依据。就是说,“至理”、“法身”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割的,所以觉悟也应该一次性地全体领取。
道生的“顿悟成佛”说在中国佛教史上占有重要一页,是对传统思想和修养的一个强有力冲击,同时在思想方法和学说内容方面为禅宗的建立提供过宝贵的资料。为此,长期以 来,学术界通常把道生的顿悟说与惠能的顿悟说加以联系考察,或认为惠能“直接继承”了道生的顿悟思想,或认为道生学说实为“禅宗的渊源”、“中国禅的基石”。
道生的顿悟说,系门阀士族经济条件下的产物,是从当时佛学派别的角度提出来的;惠能的顿悟说,则反映为门阀士族制度渐趋衰微时期佛教改革的基本趋势,它以佛教宗派的形式加以表现。道生的顿悟说,通过玄学和般若学的思辨,将大乘经典思想重新加以组织,是在肯定佛教经典却又不拘于文字形式的前提下提出的;惠能的顿悟说则是在排斥印度经典、否定文字语言的过程中形成的,并以中国撰述《大乘起信论》的“本觉”思想为重要依据而确立的。道生的顿悟说,突出“明理”、“见理”的重要性,并提倡“积学无限”、“不废渐悟”;惠能的顿悟,从“自明本心”着手,以个体主观能动性为前提,表现为“不假外修”、“来去自由”的性格。(详见《道生、惠能“顿悟”说的歧异》,《世界宗教研究》1989年第二期)
自道生提倡顿悟成佛说之后,围绕着顿、渐问题展开过一场激烈争论。谢灵运着《辨宗论》,支持顿悟说,而慧观则反对顿悟,主张渐悟。刘宋陆澄《法论》说:“沙门竺道生执顿悟,谢康乐灵运《辨宗》述顿悟,沙门释慧观执渐悟。”(见《出三藏记集》卷十二)由此而形成南方涅槃师的两大系统。
慧观先为慧远弟子,后又师事罗什,著有《辩宗论》、《论顿悟渐悟义》、《胜鬘经序》等,申述渐悟思想。陆澄的《法经目录》载有他的《渐悟论》,注明“沙门释慧观执渐悟。”(《出三藏记集》卷十二)慧观认为,真如佛性必须经过修习定慧才能测知,而定慧需要阶级相递。慧观曾参加《大般涅槃经》的改订,后把全部佛说经教予以判释,首创二教(顿教、渐教)五时(三乘别教、三乘通教、抑扬教、同归教、常住教)的判教。他判《般若》为“三乘通教”,地位仅高于小乘三藏;而以《涅槃经》为最高,判为常住教。这种判教,意在推崇《涅槃》而贬低《般若》,反映了鸠摩罗什之后出现的一股新的佛教思潮。大乘空宗般若学说趋于衰落,大乘有宗涅槃佛性学说受到普遍重视,这是南北朝后期直到隋唐时期的佛教总趋势。
由慧观开出涅槃学派的另一系统,属于这一系统的还有法瑶。法瑶于元嘉年间过江,住吴兴武康小山寺,前后十九年讲经不辍。宋孝武帝召之入京,与道猷同住新安寺,意使顿、渐二义各有所宗。陈代慧达《肇论疏》说:“埵法师云:三界诸结,七地初得无生,一时顿断,为菩萨见谛也。”埵法师即新安寺法瑶,他所主张的七地顿断指小顿悟,也就是道生所反对的渐悟说。据《高僧传》卷七载,法瑶曾着《涅槃》、《法华》、《大品》、《胜鬘》等经的义疏。昙斌曾从静林谘受《涅槃》,又就法瑶研访《泥洹》、《胜鬘》,后于新安寺“申顿悟、渐悟之旨”,宣传法瑶的小顿悟说。
梁武帝提倡佛教,并对《般若》、《涅槃》两部大乘经典颇为重视,认为,“《涅槃》是显其果德,《般若》是明其因行。”(《出三藏记集》卷八《注解大品序》)他不仅亲自讲述并撰写了《制旨大涅槃经讲疏》,而且钦命佛教学者为《涅槃经》作注释。先敕灵味寺宝亮撰《涅槃义疏》,后又敕建元寺僧朗(或作法朗)编集《大般涅槃经集解》七十二卷(现存七十一卷)。该书集录了道生、僧亮、法瑶、昙济、僧宗、宝亮、智秀、法智、法安、昙准等十多家学说,成为研究涅槃学师说的基本资料。其中宝亮以讲经闻名京师,受敕撰《涅槃义疏》十余万言,梁武帝亲自为之作序,序中有言:“佛性开其本有之源,涅槃明其归极之宗。”可见宝亮和梁武帝也是主张佛性“本有”的。僧亮或作道亮,《大般涅槃经集解》中收录他的释文最多,据吉藏《大品游意》载,僧亮也作五时判教,并把《涅槃经》判为最高经典。可见,涅槃学在南朝的盛行,除了南方义学的环境以及士族社会的条件等客观原因,还得力于各家判教有意提高《涅槃经》的地位。
据近代学者研究指出,《大涅槃经》前分的原本来自中天竺的华氏城,系婆罗门族佛教徒诵出,而事实上天竺、罽宾、龟兹等地的信奉者和研读者甚少;它的后分则来自于阗,流行于高昌、敦煌等地。由此可知,该经在葱岭以西大约未曾得到传播,汉译本最后成为今天我们所见到的 样子,必然经历了多次的增删改写。参与北本翻译的道朗就曾指出,昙无谶所据的“胡本”不仅“分离残缺未备”,而且因“后人不量愚浅,抄略此经,分作数分,随意增损,杂以世语”,于是使之失去真相,与原本相违。(见《出三藏记集》卷八《大涅槃经序》)由于多次增删改写,以致该经的前后观点也不很一致。此外,从《涅槃经》在印度的受冷落可以看出,在印度佛教中,佛性思想的范围和地位始终受到限制。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原则上不讲佛性;大乘初期的般若学,其性空思想与佛性妙有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立的;大乘中期虽有多部论述佛性的经典问世,但是大多数印度论师仍对此不甚重视,并贬斥佛性说为不了义。相反,在中国佛教中,佛性学说受到僧俗两界的高度重视。这反映了中印两国佛教思想的明显差异。
道生的顿悟说因受到宋文帝的推崇,所以在刘宋时期曾风靡一时。宋文帝不仅亲自讲述顿悟说,而且常召沙门入宫论议。他对道生弟子道猷以顿悟说一一击败敌手深表叹服,说:“生公孤情绝照,猷公直辔独上,可为克明师匠,无忝徽音。”(《高僧传》卷七《道猷传》)慧观弟子法瑗反对师说而申述顿悟义,也为宋文帝礼遇,被敕任法主,何尚之赞叹说:“常谓生公殁后,徽言永绝,今日复闻象外之谈,可谓天未丧斯文也。”(《高僧传》卷八《法瑗传》)此外,道生的弟子宝林,宝林的弟子法宝也都祖述顿悟说。齐代的僧宗是法瑗的弟子,擅长《涅槃经》、《胜鬘经》、《维摩经》等,著有《涅槃义疏》、《涅槃集解》。上述其他涅槃师也大多有《涅槃经》或《胜鬘经》的记、疏。梁代僧旻说:“宋世贵道生,开顿悟以通经。”(《高僧传》卷五《僧旻传》)这里所说的“经”即指《大涅槃经》、《胜鬘经》等,其中论述了涅槃佛性思想、如来藏佛性思想。由于道生对《涅槃经》的重视,此后不论赞同还是反对顿悟说的,都必须研习和讲述《涅槃经》,使涅槃佛性学说日益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