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0 23:19
《游赤石进帆海》是南朝宋诗人谢灵运创作的一首五言古诗。这首诗分三个层次,前六句为第一层,写倦游赤石,进而起帆海之想。中间六句为第二层次,正写帆海情状与心态变化。最后六句为第三层次,即游生想,结出顺天适己,安养天年之旨。这首诗语言中充实而溢于外,风华流丽而不伤于巧,情、景、理的完美结合,使之成为山水诗佳作。
游赤石进帆海1
首夏2犹3清和4,芳草亦未歇5。
水宿6淹晨暮7,阴霞8屡兴没9。
周览10倦瀛壖11,况乃12陵13穷发。
川后14时安流,天吴15静不发16。
扬帆17采石华18,挂席17拾海月18。
溟涨19无端倪20,虚舟21有超越22。
仲连轻齐组23,子牟眷魏阙24。
矜名25道不足26,适己27物可忽28。
请附29任公言30,终然31谢32天伐33。
1.赤石:在永嘉郡南永宁(今浙江永嘉)与安固(今浙江瑞安)二县中路之东南,去郡约有数十里,东濒今日的温州湾。帆海,注家常以为地名,其实可商,据宋郑缉之《永嘉郡记》,“帆游山,地昔为海,多过舟,故山以帆名”,在安固县北。灵运所谓帆海之地,当在此山一带。但郑记并未说有帆海地名,因此帆海二词当是动宾结构,题意似为游览赤石,进而扬帆海上。诗的重点在帆海,游赤石只是引子。
2.首夏:初夏。
3.犹:仍然。
4.清和:清爽和暖。张平子《归田赋》有“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句,即本此而作。
5.亦未歇:也没有停止生长,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6.水宿(sù):生活在水中,即住宿舟船之上。
7.淹晨暮:将晨暮连成一体,分不清早晚。
8.阴霞:阴云和彩霞。
9.屡兴没:多次变换,即或雨或晴,时而阴云密布,时而彩霞满天。《河图》:“昆仑山有五色水,赤水之气,上蒸为霞,阴而赫然。”
10.周览:遍观,即全都游览过了。
11.倦瀛蠕(yíng rú,旧读ruǎn):对海边岸上的景物已觉得厌倦。传说九州之外有大瀛海包围,故东海也可泛称为瀛。
12.况乃:何况是。
13.陵:凌驾,漂游。
14.川后:波神。曹植《洛神赋》:“川后静波。”
15.天吴:水伯。《山海经》:“朝阳之谷神日天吴,是水伯也。”
16.不发:不动作,不激荡,不掀起波涛。《楚辞·九歌·湘君》:“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17.扬帆、挂席:都是张帆行舟的意思。
18.石华、海月:两种可食用的海味水产。《临海水土物志》:“石华附石,肉可啖。”又:“海月大如镜,白色正圆。”
19.溟(míng)涨:泛指海洋。《庄子》有“北溟”“南溟”之称,李弘范注曰:“广大窕冥,故以溟为名。”谢承后《汉书》注曰:“陈茂常度涨海。”是涨亦可指海。
20.无端倪(ní):无头无尾,无边无际。
21.虚舟:没有载物的空船。
22.超越:超然漂行。
23.仲连轻齐组:鲁仲连轻视齐国的封赏。《史记·鲁仲连传》载:齐田单攻燕聊城不下,鲁仲连乃用计迫使燕将自杀,于是聊城被破。齐君想封赏鲁仲连,而他不要封赏,逃隐于海上。组,系冠帽或印章的丝带,借指官爵。
24.子牟眷(juàn)魏阙(quē):公子牟留恋王室的高官厚禄。《吕氏春秋》载中山公子牟谓詹子日:“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奈何?”这里借用来讽刺假隐士。魏阙,富门外悬法之处,代指政界官场。
25.矜名:崇尚空名。
26.道不足:不足道,不值得称道。
27.适己:顺从自己的本性。
28.物可忽:万事万物(所有的功名利禄)都可以忘记。
29.附:依附,遵从。
30.任公言:指任公教导孔子的一段话,见《庄子·山木》篇,大意是直木先遭伐,甘泉先被喝,人太聪明、太惹眼,也容易首先遭到不测。孔子认为有理,就逃到大泽之中隐居起来。
31.终然:自然老死,全命而终。
32.谢:辞去,避免。
33.天伐:与“终然”相对,指人为因素或外力影响而致损毁夭折。
初夏仍然清爽暖和,小草也没有停止生长,仍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水上的舟船将晨暮连成一体分不清早晚,阴云和彩霞多次变换,时而阴云密布,时而彩霞满天。
遍观海边岸上的景物已觉得厌倦,何况是漂游游览。
波神使河流安静的流淌,水伯也不掀起波涛。
张帆行舟去采石华,扬帆起航去捡海月。
大海无边无际,没有载物的空船超然漂行。
鲁仲连轻视齐国的封赏,公子牟留恋王室的高官厚禄。
崇尚功是有愧于道的,适己所安,物欲是可以摆脱的。
将听从任公之言,弃功名利禄以全吾生。
南亭之游后,谢灵运开始了他在永嘉境内的探奇搜胜。一方面山水并不能真正抚平他心中的幽愤,所以这一段时间中,他的诗中经常出现“倦”游的字样;然而另一方面,山水又时时给他以新的感受,使他失去平衡的心态,至少获得宣泄而趋于暂时的平衡。景平元年(423)初夏,作者由山入海,即景思昔,为表达自己全身保真的意愿,创作了这首诗。
这首诗分三个层次,由起句到“况乃陵穷发”为第一层,写倦游赤石,进而起帆海之想。由“川后”句至“虚舟”句为第二层次,正写帆海情状与心态变化。“仲连”句以下,为第三层次,即游生想,结出顺天适己,安养天年之旨。心情的变化则是贯串全诗的主线。
“首夏”二句遥应《游南亭》诗“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既点明此游节令,又显示了一种莫可如何而慰情聊胜无的复杂心情。游南亭触景生情,由春夏迭代中,深哀盛年已去,衰疾在斯。这里说,初夏了,天气总算还清爽煦和,芳草也未尝因骄阳的淫威而枯萎。可见诗人似乎已从前诗的悲感中稍稍复苏。尤可注意:“芳草犹未歇”,实反用《离骚》“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则又于自幸自慰中,见出谢客这位“逐臣”的傲兀性格来。但是这种欣慰并不能维持多久,在出郡数十里南游赤石中,日复一日地水行水宿,未免单调,而阴晴的变化,云霞的出没,也因屡见而失去了新鲜之感。这滨海的周游,已使人厌厌生“倦”,更何况面临的是极北不毛之地,穷发更北的溟海呢。有人认为“况乃临穷发”是写诗人豪情勃发,顿起泛海之想,然而“况乃”二字分明承“倦瀛壖”来,见出帆海之前,诗人的心情并不甚佳。
然而当舟船沿港湾进入大海,奇景忽开,水面一平如镜,川后既令江水安流,八首八足八尾背青黄的朝阳谷神水伯天吴,虽然脾气暴虐,此时却也“静不发”,仿佛都在迎接诗人的来游。于是他高张云帆,泛舟海上,随意掇取那形如龟足的石华,那其大如镜白色正圆的海月。而当他抬头回望时,溟海无涯,心情也竟如坐下的轻舟而起凌虚凭空之想。
出涯涘而观大海,诗人之所感,必也与《庄子·秋水》中那位河伯一样,涵容无尽的海波,真使他心胸开张,一扫积日累月的烦酲。于是他即游生想,远追往古,进而悟彻了人生的至理:海上曾有过形形色色的隐者,有助齐却燕,功成辞赏而退的鲁仲连;也有“身在江海之上,心居魏阙之下”的公子年(见《庄子·让王》)。形踪虽似,而其趣迥异。后者只是矜伐虚名的假隐士,与庄子所说的“无以得殉名”(《秋水》)格格不入,有亏大道。而似鲁仲连所说“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才深合漆园傲吏物我两忘,适己顺天,“返其真”的至理。两者相较,诗人似乎对自己既往自负任气蹙蹙于一己得失的生活有所警省,他愿意铭记《庄子·山木》中太公任(任公)教训孔子的一段话:“直木先伐,甘泉先竭”。露才扬己,必遭天伐,唯有“削迹损势”,澡雪精神,中充而外谦,才能养生全年——这正与渊深无底,广浩无涯,却一平如镜的大海一样。诗至此,情景理完全契合无际。
方东树《昭昧詹言》曾指出,谢客博洽而尤熟于《庄》,此诗不仅取义于《庄子》,而且在构想上也有得于《秋水篇》。诗以赤石为宾,帆海为主,以“周览倦瀛壖,况乃陵穷发”与“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两联作转折顿束,遂在层曲的写景抒情中表达了出涯涘而睹汪洋所引起的精神升华,情与理与典实均能合若符契,足见谢诗结构之精。
此诗的情理又都在自然精美的写景记游中自然地体现。“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海产珍奇,而俯拾皆是,可见诗人扬帆于暖风静海中盈满心胸的恬适之感,于是下文请从任公适己顺天之想也就水到渠成了。鲍照评谢诗云“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南史·颜延之传》),正是指的这种中充实而溢于外,风华流丽而不伤于巧的语言特色。
南朝宋·鲍照《南史·颜延之传》:“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
清·杨伦《杜诗镜铨》:“公晚年七律渐近自然,如此首之高浑,非老手不办。”
谢灵运(385~433),晋宋间诗人。原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爵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出身名门,兼负才华,但仕途坎坷。为了摆脱政治烦恼,常常放浪山水,探奇览胜。诗歌大部分描绘了他所到之处,如永嘉、会稽、彭蠡等地的山水景物。其中有不少自然清新的佳句,从不同角度刻画自然景物,给人以美的享受。他的诗文大都是一半写景,一半谈玄,仍带有玄言诗的尾巴。尽管如此,谢灵运以他的创作丰富和开拓了诗的境界,使山水的描写从玄言诗中独立了出来,从而扭转了东晋以来的玄言诗风,确立了山水诗的地位。从此山水诗成为中国诗歌发展史上的一个流派,他成为山水诗派的创始人。有《谢康乐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