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10-11 14:45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是北宋词人周邦彦创作的一首词。这首词是作者遭外放而感慨万千,欲求自我解脱的一首抒情之作。上片写江南初夏景色,将羁旅愁怀融入景中。下片抒发羁旅他乡孤苦寂寞之哀。此词整体哀怨却不激烈,含蓄委婉,沉郁顿挫中别饶情味,体现了清真词一贯的风格。
满庭芳⑴·夏日溧水无想山作⑵
风老莺雏⑶,雨肥梅子⑷,午阴嘉树清圆⑸。地卑山近⑹,衣润费炉烟⑺。人静乌鸢自乐⑻,小桥外、新绿溅溅⑼。凭阑久⑽,黄芦苦竹⑾,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⑿,飘流瀚海⒀,来寄修椽⒁。且莫思身外⒂,长近尊前⒃。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⒄。歌筵畔,先安簟枕⒅,容我醉时眠。
⑴满庭芳:词牌名,又名《锁阳台》,《清真集》入“中吕调”,双调九十五字,前片四平韵,后片五平韵。
⑵溧(lì)水:县名,今属江苏省南京市。无想山:在溧水县南十八里。
⑶风老莺雏:幼莺在暖风里长大。
⑷雨肥梅子:梅子受雨水滋润而长得肥硕。
⑸“午阴”句:这句是指阳光在中午时分,照射的树阴显得很清晰圆正。嘉树:树的美称。
⑹地卑:地势低洼。
⑺润:湿。炉烟:南方黄梅季节多潮湿,衣服容易发霉,故用炉香烘熏衣服,以除潮气。
⑻乌鸢(yuān):即乌鸦。
⑼溅溅:流水声。
⑽阑:栏杆。
⑾黄芦:枯黄的芦苇。苦竹:清瘦的竹子。
⑿社燕:燕子当春社时飞来,秋社时飞走,故称社燕。
⒀翰海:此指沙漠广大如海。
⒁修椽(chuán):安在梁上支架屋面和瓦片的长木条。
⒂莫思身外:表明自己不考虑身外之事。身外,指功名利禄。
⒃尊:同“樽”,古代盛酒的器具。
⒄急管繁弦:形容各种乐器同时演奏的热闹情景。
⒅簟(diàn):竹席。
暖风中黄莺渐渐长成,雨润梅子,一天天变得肥大,树阴清晰圆正,在中午的阳光下。地势低洼靠近山,衣服潮湿总费炉火烘干。人家寂静乌鸦无忧自乐翩翩,小桥外边,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久久凭靠栏杆,遍地黄芦苦竹,竟仿佛我自己像遭贬的白居易泛舟九江边。
年复一年,我就像春来秋去的社燕,在荒漠的远方漂流,暂时寄身在人家的屋檐。还是别再去思虑身外的功名,不如常常把美酒畅饮,可我这憔悴的江南倦客,受不了宴会上激越的管弦,它使人愁绪更添。最好在歌筵旁边,预先安置好枕席,让我喝醉时就地闲眠。
宋强焕《片玉词序》:“待制周公,元祐癸酉春中,为邑长于斯。”元祐癸酉,为元祐八年(1093)《景定建康志》卷二十卷溧水县厅壁县令题名:“周邦彦,元佑八年二月到任。何愈,绍圣三年(1096)三月到任。”则此词当在此三年间作于溧水。周邦彦在元祐二年(1087)外放,辗转了七年,才当上了溧水知县。官职很小,劳燕东西。这对一个有才干有抱负的人来说,是十分苦闷的事情。在某个夏日,他游览了无想山,感慨万千,创作了这首词。
这首词较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宦途并不得意的知识分子愁苦寂寞的心情。上片写江南初夏景色,将羁旅愁怀融入景中。下片抒发飘流之哀。此词整体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情味,体现了清真词一贯的风格。
一开头写春光已去,雏莺在风中长成了,梅子在雨中肥大了。这里化用杜牧“风蒲燕雏老”(《赴京初入汴口》)及杜甫“红绽雨肥梅(《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诗意。两句对仗工整,“老”字、“肥”字皆以形容词作动词用,极其生动。“午阴嘉树清圆”,则是用刘禹锡《昼居池上亭独吟》“日午树阴正”句意,“清圆”二字绘出绿树亭亭如盖的景象。以上三句写初夏景物,体物极为细微,并反映出作者随遇而安的心情,极力写景物的美好,无伤春之愁,有赏夏之喜。但接着就来一个转折:“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正象白居易贬官江州,在《琵琶行》里说的“住近湓江地低湿”,溧水也是地低湿,衣服潮润,炉香熏衣,需时良多,“费”字道出衣服之潮,一“费”字既具体又概括,形象袅袅,精炼异常,则地卑久雨的景象不言自明。作者在这里还是感到不很自在吧。接下去又转写:此地比较安静,没有嘈杂的市声,连乌鸢也自得其乐。“人静”句据陈元龙注云:“杜甫诗‘人静乌鸢乐’。”今本杜集无此语。正因为空山人寂,所以才能领略乌鸢逍遥情态。“自”字极灵动传神,画出鸟儿之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心情苦闷。周词《琐窗寒》云:“想东园桃李自春”,用“自”字同样有无穷韵味。“小桥”句仍写静境,水色澄清,水声溅溅,说明雨多,这又与上文“地卑”、“衣润”等相互关联。小桥外,溪不清澄,发出溅溅水声。似乎是一种悠然自得之感。但紧接着又是一转:“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白居易既叹“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词人在久久凭栏眺望之余,也感到自己处在这“地卑山近”的溧水,与当年白居易被贬江州时环境相似,油然生出沦落天涯的感慨。由“凭栏久”一句,知道从开篇起所写景物都是词人登楼眺望所见。
下片开头,换头“年年”,为句中韵。三句自叹身世,曲折道来。以社燕自比。社燕在春社时飞来,到秋社时飞去,从海上飘流至此,在人家长椽上作巢寄身。瀚海,大海。词人借海燕自喻,频年飘流宦海,暂在此溧水寄身。既然如此,“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姑且不去考虑身外的事,包括个人的荣辱得失,还是长期亲近酒樽,借酒来浇愁吧。词人似乎要从苦闷中挣脱出去。这里,点化了杜甫“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绝句漫兴九首》)和杜牧的身外任尘土,尊前极欢娱(《张好好诗》)。“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又作一转。在宦海中飘流已感疲倦而至憔悴的江南客,虽想撇开身外种种烦恼事,向酒宴中暂寻欢乐,如谢安所谓中年伤于哀东,正赖丝竹陶写,但宴席上的“急管繁弦”,怕更会引起感伤。杜甫《陪王使君》有“不须吹急管,衰老易悲伤”诗句,这里“不堪听”含有“易悲伤”的含意。结处“歌筵畔,承上“急管繁弦”。“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则未听丝竹,先拟醉眠。他的醉,不是欢醉而有愁醉。丝竹不入愁之耳,唯酒可以忘忧。萧统《陶渊明传》:“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词语用此而情味自是不同。“容我”二字,措辞宛转,心事悲凉。结语写出了无可奈何、以醉遣愁的苦闷。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清真词多用唐人诗语,隐括入律,浑然天成,长调尤善铺叙,富艳精工。”这首河用了杜甫、自居易、刘禹锡、杜牧诸人的诗,结合真景真情,运典入化,大大丰富了词的含愈。此外,还有很突出的一点,是风华清丽的景物,与孤寂凄凉的心情相交错,乐与哀相交融,苦闷与宽慰相结合,构成一种转折顿挫的风格。“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景物可喜。在可喜背后的苦闷心情,以“地卑”、“衣润”略点一下。再像“乌鸢自乐”、“新绿溅溅”,写得恬静清新,“自”字极写鸟儿无拘无束,令人生羡之逍遥情态,正衬托出自己陷于宦海,不能自由飞翔的苦闷,而“黄芦苦竹”更清楚地点明自己的处境。在一详一略、一乐一苦的映衬中,含蓄地透露出苦闷的心情。总之,写乐景生动细致,反映苦闷的心情隐约含蓄。作者的感情,正是通过这些隐约不露的映衬对照曲曲传出。
宋·沈义父《乐府指迷》:词中多有句中韵,人多不晓,不惟读之可听,而歌时最叶韵应拍,不可以为闲字而不押。如《满庭芳》过处“年年如社燕”,“年”字是韵。不可不察也。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十二:“老”字、“肥”字、“费”字,字法俱灵。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衣润费炉烟”,景语也,景在“费”字。
明·潘游龙《古今诗余醉》:“风老”二句,炼。“衣润”句,有景,景在“费”字。美成有《塞翁吟》一首,去此远矣。
清·先著、程洪《词洁》:“黄芦苦竹”,此非词家所常设字面,至张玉田《意难忘》词尤特见之,可见当时推许大家者自有在,决非后人以土泥脂粉为词耳。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通首疏快,实开南宋诸公之先声。
清·黄苏《蓼园词选》:前三句见春光已去。“地卑”至“九江船”,言其地之僻也。“年年”三句,见宦情如逆旅。“且莫思”句至末,写其心之难遣也。末句妙于语言。
清·周济《宋四家词选》:(“人静”二句)体物入微,夹入上下文中,似褒似贬,神味最远。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者,正是顿挫之妙。如《满庭芳》上半阕云:“人静乌鸢自乐⋯⋯”,正拟纵乐矣,下忽接云:“年年⋯⋯醉时眠。”是乌鸢虽乐,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令人一览无余,有何趣味?
清·陈廷焯《云韶集》:起笔绝秀,以意胜,不以词胜,笔墨真高。亦凄恻,亦疏狂。
清·谭献《献评词辨》:(“地卑”二句)《离骚》廿五,去人不远。(“且莫”二句)杜诗韩笔。
清·谭献《复堂词》:“衣润费炉烟”,填词者试于此消息之。
近代·陈洵《海绡说词》:方喜“嘉树”,旋苦“地卑”;正羡“乌鸢”,又怀芦竹。人生苦乐万变,年年为客,何时了乎。“且莫思身外”,则齐放一下,“急管繁弦”,徒增烦恼,固不如醉眠之自在耳。词境静穆,想见襟度,柳七所不能为也。
近代·陈洵《抄本海绡说词》:层层脱卸,笔笔钩勒,面面圆成。
近代·俞陛云《宋词选释》:通首气脉之贯注,顿挫之蓄势,自是大家。“身外”、“尊前”数语,不着闭愁,自成馨逸,尤为超妙。
周邦彦(1056—1121),北宋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官历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少年时期个性比较疏散,但相当喜欢读书,宋神宗时,写《汴都赋》赞扬新法。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最高音乐机关)。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为后来格律派词人所宗。作品在婉约词人中长期被尊为“正宗”。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或“词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