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03 20:25
《猕猴赋》是三国时期阮籍所作的一首赋。赋文先描写奇珍异兽、鼷鼠的不幸命运,接着描写猕猴不同的神态,最后自然得出猕猴的命运,赋文对猕猴神态的描写,表现了作者对事物观察的细微和高超的艺术技巧。
猕猴1赋2
昔禹平水土,而使益3驱禽,涤荡川谷兮栉梳4山林,是以神奸5形于九鼎6,而异物7来臻8。故丰狐9文豹10释其表11,间尾12驺虞13献其珍;夸父14独鹿15祓16其豪17,青马三骓18弃其群。此以其壮而残其生者也。
若夫熊狚19之游临江兮,见厥功20以乘危21。夔22负渊23以肆24志兮,杨震声25而衣皮26。处闲旷27而或昭28兮,何幽隐之罔随29。鼷30畏逼31以潜身32兮,穴33神丘34之重深35。终或饵36以求食兮,焉凿37之而能禁?诚有利而可欲38兮,虽希觌39而为禽40。故近者不称岁,远者不历年41;大则有称于万年,细者42为笑于目前。
夫猕猴直43其微者也,犹系累44于下陈45。体多似而匪类,形乘殊46而不纯。外察慧47而内无度48兮,故人面而兽心,性褊浅49而干进50兮,似韩非之囚秦。扬眉额51而骤呻52兮,似巧言53而伪真54。藩55从56后之繁众57兮,犹伐树而丧邻58。整衣冠而伟服59兮,怀60项王61之思归,耽62嗜欲63而眄视64兮,有长卿65之妍姿66。举头吻67而作态68兮,动69可增70而自新。沐兰汤71而滋秽72兮,匪73宋朝74之媚人75。终蚩弄76而处绁77兮,虽78近习79而不亲。多才使其何为兮?固受垢而貌侵80。姿81便捷82而好技83兮,超超84腾跃乎岑喦85。既投林86以东避87兮,遂中冈88而被寻89。
婴90徽缠91以拘制兮,顾西山92而长吟。缘榱桷93以容与94兮,志岂忘乎邓林95?庶96君子之嘉惠97,设奇视98以尽心。且须臾以永日99,焉逸豫100而自矜101?斯伏死于堂下102,长灭没103乎形神104。
1.猕(mí)猴:猴的一种。上身皮毛灰褐色;腰部以下橙黄色,有光泽;胸腹部和腿部深灰色;面部微红,两颊有颊囊;臀部有红色臀疣。群居山林中,喧哗好闹。以野果、野菜等为食物。
2.赋:我国古代的一种有韵文体,介于诗和散文之间。
3.益:即伯益,舜时东夷部落首领,为赢姓各族祖先。为夏禹之名臣,因助禹治水有功,禹欲让位于他,益避居箕山之北,禹遂传子启,为家天下之始。
4.栉(zhì)梳:即梳理山林,驱赶禽兽。
5.神奸:能害人之神怪。
6.九鼎:禹铸九鼎以象九州,夏、商、周三代奉为传国重器。
7.异物:稀罕珍贵之物。
8.来臻(zhēn):来到。
9.丰狐:即大狐。
10.文豹:一种动物,因豹身有花斑,故名。
11.释其表:脱其皮。
12.间尾:指禽类。尾羽可以分开,故间称尾。
13.驺(zōu)虞(yú):古人传说中的义兽。
14.夸父:传说之兽名。
15.独鹿:古代兽名。
16.祓(fú):义同拔,拔除。
17.豪:指其中之健硕者。
18.青马、三骓(zhuī):传说中兽名。
19.狚(dàn):兽名。
20.功:有的版本为“巧”,灵巧便捷。
21.乘危:冒险。
22.夔(kuí):神话中兽名。
23.负渊:依仗其生活在水中。
24.肆(sì)志:放纵其行,任意而为。
25.震声:即雷声。
26.衣(yì)皮:以其皮蒙鼓。
27.处闲旷:处于空旷地带。
28.昭(zhāo):显眼。
29.罔(wǎng)随:不随。
30.鼷(xī):鼠类中最小的一种。
31.畏逼:畏惧逼迫。
32.潜身:潜藏隐身。
33.穴:打洞。
34.神丘:祭社神之坛。《庄子·应帝王》:“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重凿之患。”
35.重深:更深。
36.饵(ěr):食物总称,今多作诱饵用。
37.凿:挖掘。
38.有利可欲:有利可图。
39.希觌(dí):仰慕拜见。
40.禽:借作擒,被逮。
41.近不称岁,远不历年:皆指时间短促。
42.细者:细小者,失败者。
43.直:简直。
44.累:绳索。
45.下陈:此指皇家后苑,亦隐喻居于下位,地位卑下者。
46.乖殊:怪异、不同。
47.察慧:聪明狡慧。
48.无度:无法度,无气度。
49.褊(biǎn)浅:偏狭短浅。
50.干进:谋取官职。
51.扬眉额:扬眉舒颊,得意忘形。
52.骤呻:反复鸣叫。
53.巧言:好听而虚伪的话。
54.伪真:表面真而实假。
55.藩(fān):本指篱笆,此处用为圈栅。
56.从:顺从、依从。
57.繁众:因得厚养而繁衍其族群。
58.伐树而丧邻:摧残树木,伤害邻里。
59.伟服:盛装,或奇装异服。
60.怀:心里惦记着。
61.项王:西楚霸王项羽。
62.耽(dān):沉溺。
63.嗜(shì)欲:指身体感官之享乐。
64.眄(miǎn)视:左顾右盼。
65.长卿:西汉词赋家司马相如,字长卿。
66.妍姿:美好之姿态及容貌。
67.头吻:头与嘴,嘴脸。
68.作态:搔首弄姿。
69.动:动辄。
70.增:疑作“憎”,增加。《墨子·非命下》:“帝式是增。”毕沅云:“增、憎字通。”
71.兰汤:泛指加有香料之洗浴用水。
72.滋秽(huì):滋生污秽。
73.匪(fěi):不是。
74.宋朝:此指春秋时的宋国朝堂。
75.媚人:或指宋襄公之夫人王姬。
76.蚩(chī)弄:愚蠢卖弄。
77.处绁(xiè):指系绳于颈或囚于牢笼之中。
78.虽:即使,哪怕之意。
79.近习:身边狎习之人。
80.貌侵:面貌丑陋。
81.姿:指身形,体态。
82.便捷:灵敏,迅捷。
83.好技:好的技巧。
84.超超:有离世出尘意。
85.岑(cén)喦(yán):喦,同“岩”;岑,小而高的山。
86.投林:进入山林。
87.东避:向东方躲避。
88.中冈:中间的山冈。
89.被寻:被捉住。
90.婴:系在颈上,缠绕。
91.徽(huī)娌(lǐ):绳索。
92.西山:有日暮途穷之意。
93.榱(cuī)桷(jué):屋椽,借指屋檐。
94.容与:徘徊。
95.邓林:古代传说中之大树林。据《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96.庶(shù):幸得。
97.嘉惠:美好之惠赐。
98.奇视:奇巧之视观。
99.永日:一天、长昼。
100.逸豫:安乐。
101.自矜:自负。
102.伏死堂下:伏法死于公堂之下。
103.灭没(mò):湮灭消亡。
104.形神:形体与精神。
从前大禹奉命平治水土,而命伯益驱逐禽兽。涤荡清除河川峡谷,栉梳山岭森林。因而神奸之形被铸在九鼎之上,而怪异禽兽随即汇聚于此。所以大狐纹豹被解脱其华美的毛皮,长尾的驺虞被作为珍兽进献;夸父独鹿在祓祭中被供奉其强健的形体,青马三骓被迫离弃其种群,这些异兽都是因为其自身的强壮而被残杀了生命。
又如那山林中的熊狙游临江河之地,显现其灵巧之技而同时踏上危险之途;夔兽依恃渊水而姿意怡情,黄帝传扬震天声威而蒙鼓以夔兽之皮。(这些动物)处身于远方荒裔之地而亦时常昭显于世,哪还有什么幽蔽隐藏的动物不能随人所愿?鼷鼠惧怕灾祸而潜藏身形,隐居在神丘之下的重重深穴。最终受惑于诱饵而寻求食物,何恃于挖掘洞穴之事的能被禁止?如果确有厚利而又能够办到,即使是十分罕见的动物也不免被人们所擒。所以(获取珍禽异兽)近处的不必用尽一岁,远处的不必经历数年,大的动物则闻名于万年之上,小的动物则可以取乐于眼前。
猕猴属于较为微小的动物,尚且被系缚在猥琐的下陈。体态多有相似而实非一类,形貌乖舛殊异而并不纯同。外表明察聪慧而内心没有器度,所以是长着人的面孔而兽的肺心。性情狭隘浅薄而图谋进取,就像那韩非被囚拘在强秦;扬起双眉前额而骤声长吟,就像在花言巧语而伪装纯真。离绝了随从身后的众多同类,就像孔子在宋国遭受伐树的惊险而在郑国走失了弟子众人。自整衣冠而穿着奇异的衣服,心中怀有楚王项羽的思归之情。沉迷于嗜好和欲望而顾盼四视,有那司马相如的丽态美姿。抬起头面嘴脸而故作神态,这些动作可增其意而自表日新。沐浴了芬芳的热水而愈发污秽,不象宋朝那样妩媚迷人。最终仍被讥笑戏弄而处身绳索之中,即使在主人身边得宠而并不真亲。身怀多种才能技艺又有什么作为,长久受此垢辱而形貌不振。天资敏捷灵活而喜弄技巧,轻迅腾身奔跑跳跃在山岭岩岑。既已投身树林而向东逃避,逃到中部山冈而被人追寻。
捆绑以绳索而遭受拘禁,顾望西山而哀声长吟。凭藉着屋椽的遮蔽而踌躇徘徊,心志岂能忘却那茂密的邓林。幸得这圣贤君子的美好恩惠,设置了猕猴奇观以尽娱其心。聊且用这须臾之乐以逍遣长日,哪里能放任愉悦而自负自珍。此时猕猴已伏身死于堂阶之下,永远丧失其姿形神魂。
《猕猴赋》是阮籍现存最早的赋作。陈伯君先生在《阮籍集校注》中认为,《猕猴赋》作于魏嘉平元年(249年),并指出赋作是“为讽刺或悼叹曹爽而作”。
文章第一部分描写人类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捕捉各种珍禽异兽,连潜藏深穴中的鼷鼠也难以幸免。有的因此丢了生命,有的丧失了本性。
第二部分专写猕猴,作者对猕猴的神态、表情、性格、动作作了细致的描绘:“体多似而匪类,形乖殊而不纯,外察慧而内无度兮,故人面而兽心,性褊浅而干进兮,似韩非之囚秦,扬眉额而骤呻兮,似巧言而伪真,藩从后之繁众兮,犹伐树而丧邻,整衣冠而伟服兮,怀项王之思耽嗜欲而眄视兮,有长卿之妍姿拳头吻而作态兮,动可增而自新,沐兰汤而滋秽兮,匪宋朝之媚人。”作者把猕猴的神态描写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读者很容易联想到其时百丑图:既有人面兽心的虚伪,也有忘形的得意,更有矫揉的作态 世间群小尽管有猕猴的多变世故,但仍然摆脱不了“斯伏死于堂下,长灭没乎形神”的命运,表现了作者对他们的憎恨和厌恶。猕猴被人捕获加以驯制,专为献媚主人在堂下表演种种丑态,装腔作势,实在令人憎恶。但它又是迫不得已,向往山林已不可能,留下了一条性命,当感恩不尽。故常常戏耍须臾,等待死亡的降临。以此观之,该赋当为描绘社会上一部分人屈服于人主,被控制镇压而表现出的可憎而又可怜的面目,一种本性被扭曲以后的变态。其讽喻乃是针对特定的时代现象,而并非针对具体事件或人物。在该文中,阮籍对“人”的残害生灵、束缚生灵本性的自私自利行为,怀有极大愤慨。而对猕猴则既厌恶而叉怜悯,其思想是比较深刻而博大的。而其中以孔子的流浪、项羽的东归、相如的姣美、宋公子朝的献媚来作猕猴形象的比喻,把他们相提并论,着实大胆。这篇文章与《大人先生传》前半部分的思想一致的,猕猴的形象,即礼俗之士的形象。“人”对禽兽的残害控制,即人君对臣民的残害和控制。阮籍赋的语言,既不似汉人之追求铺陈闳丽和结构工整,也不像晋人之追求绮靡精致。相对而言,语言比较平实,结构也较为散漫。
《猕猴赋》为讽刺赋,虽有老庄清静无为之思想,但也反映了当时政争之残酷激烈。
现代文学评论家胡大雷:《猕猴赋》以兽喻人,以抨击作者自己所痛恨的那些人,此赋为刺礼法之士。《诗品》称阮籍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猕猴赋》亦是如此。
阮籍(210-263年),三国魏哲学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开封)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竹林七贤”之一。
博鉴嗜学,慕老、庄之学,崇尚自然,不拘礼俗。善于五言诗的创作,主要有五言《咏怀诗》82首,同时工巧于文。曾为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原有文集,已散佚,后人辑《阮步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