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1-10-10 11:04
瓦兰,原名杨桥。江苏省人,是朦胧诗之后中国诗坛的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被誉为“短诗之王”。
他的诗始终追求一种自由精神。在高楼即是天空的年代,人们忘记了诗人,诗人的名字变得暗淡。不幸的是,瓦兰作为一个诗人的名字出现在这个时代,并给诗歌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79年开始写诗。1983年辞职专业写诗。1984年出版第一本诗集。1986年,开始现代史诗《夜巡》的写作至今,这也是汉民族第一部现代史诗。
在二十多年漂泊不定的生活中,瓦兰从未停止过创作。诗歌对于他,几乎意味着一切,尽管他曾以各种不同的面目行走于江湖。在模糊的生存中,惟有诗人的身份是永恒的。生活曾经窘迫的瓦兰说,支持他继续写诗的,除了一直幻想完成一部《神曲》式的史诗,还有他遍布全国的众多狂热的诗歌爱好者。他们分布在不同的行业,但却对诗有着天然的兴趣和鉴赏力。
理解瓦兰,需要借助于两个关键词:“突然”和“坐在”。突然是个变量,而“坐在”却赋予了变数以高贵性。正如他的写诗轨迹,“1979年的夏天,我在小河旁的树荫下乘凉时突然开始写诗。第一首诗《无题》只有两句“ 四月无景色,遍地菜花黄”。从“突然”写诗到“坐在”诗里,这本身就是诗歌的命运,也是诗人的命运。因此,瓦兰说:“光明坐在黑暗的怀里”。
评论家余杰在论及瓦兰的诗时说:诗人是使用另一种‘星际语言’写作的人。在余杰的眼里,“瓦兰是一个独特者,他自动远离主流诗坛,二十多年来一个人写自己的诗歌。当“写诗”这一行为需要利用种种媒体上炒作的事件来“证实”的时候,瓦兰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沉默,他的写作与这一切外部的喧闹无关。瓦兰始终把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孤独者和边缘人身上,他是弱者的朋友、是穷人的伙伴。今天的诗人一般都故作神经质的模样,而瓦兰却始终是一派丰收的农夫的安宁与满足。”
学者夏可君也高度评价了瓦兰的作品。他自问道: 在一个不再相信和需要美的时代,美的命运将对每一个真正的诗人构成考验。诗人瓦兰在汉语诗歌于九十年代放弃抒情与唯美的品质之后,在激烈的内心依然坚守这两种信念,将会给汉语带来什么样的启示?他的写作将为汉语带来什么样的话语事件?他又自答说:诗从未存在过。她一直在暗暗地发芽,她如此透明,如此之小,几乎不需要存在。诗人瓦兰的诗轻轻照耀与守护着已愈来愈脆弱的、发芽的汉语。
2005年3月,瓦兰出版了他的最新短诗集。这本诗集尝试采用了彩色印刷的方式,并配有亚洲最佳摄影师马福江先生的摄影作品。青年诗歌评论家木朵先生为其中最重要的作品创作了注解。瓦兰是当今文学界最为独特的人物,他对于世俗化、庸俗化的坚决抵制以及始终远离所有流派的态度,让许多人心存敬意。有人认为,他是鲁迅之后,中国最有思想的文人。
他的人格魅力主要建立在追求独立思考的自由精神上。他对现代诗歌的主要贡献在于:从白话文出现至今,他使新诗的表达方式与内涵产生了实质性的突破。他丰富了汉语语言的多样性与差异化。瓦兰的短诗通常只表达一个主题:关注生命。他认为强调“生命的价值”与“生命的尊严”能够提高个人的素质。
诗人坐在世上
1
诗人坐在世上,望向天空大地,就像翻阅一本书。书名可能是:天地之间美丽单独的灵魂。
幽灵闪烁。烛火呈现于黑夜的表面。树像手臂一样升高。风和话语穿过久远的年代停下。就是这一切,让诗人坐在世上。
未能证实的一切让诗人坐在世上,坐在美好事物最终要去的地方。他在那里学习写作,学习聆听和沉默不语。
单独、秘密地坐在世上。这一状态好过“诗意地居住于世”或者“行吟于山间湖畔”,因为“坐”本身具有决定性,它的高贵无需言明。
里尔克说,诗人是秘密的存在。
2
诗人的心坐在世上。不需要睁开眼睛,不需要说话和触摸。
月亮明亮、单独,它的高贵无需言明。就像诗人的心坐在世上:当永恒飘逝,那具幽蓝的骷髅依然坐在沙漠深处。
飞鸟、星星和鱼越过了世上所有的房间,所有房间的所有黯淡的椅子,所有黯淡椅子的所有温暖的纹理。人和兽被黄昏包含,放在盒子里,成为惊人的记忆和梦。雪飘下,雪从天堂某处的一盏灯上缓缓飘落。我们会渐渐相信:世界是更美好的世界的萌芽。
我们从诗人那里得到了我们在短暂一生中得不到的东西。我们推开诗人的心,诗人的脸,发现我们仰望已久的星空如此高贵,不可思议。
萨松说,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3
词语就像马匹,或者偶尔被风吹动的烛火。它们是跳跃的,有生命的。但是你不可以期望它们随时会跳跃。
诗就是词语沿着它的坡度往上走。
也可以这样假设,诗就是美好事物提着灯走在回家的路上。这盏灯就是词语。它指向明亮、警惕、温暖和希望,毫无疑问,它也指向完全相反的另一面。但是烛火最本质的意义是孤独,而且它愿意始终保持孤独。让我们反复重温巴什拉提供的场景:难读的书被烛火照亮。
在精神的黑夜,词语的烛火升起,照亮并催醒了马匹,照亮并催醒了道路。
巴什拉说,我们必须把诗作为第一次听到的词语来聆听。
4
《瓦兰诗选》所要解决的正是诗人的状态、诗歌情景和用于聆听的词语的问题,因而显得重要。
在这个诗歌精神匮乏的时代,瓦兰先生能够以诗人最质朴的形态“坐在世上”,保持诗歌心灵的纯洁和本真,这是让人吃惊和感动的。
我们十分重视《瓦兰诗选》中一些精妙的短诗。这些短诗提醒我们要对习以为常的世界保持警惕。诗人告诉我们,通过放弃和批判,诗歌存在获得了新的方向和质量。
上帝为了试验他的权威而让约伯受尽折磨。我们听过很多诗人和哲学家谈论此事,其中有一位诗人认为,约伯的痛苦枯燥无味,因为被剥夺财富、丧失子女和罹患绝症在人世间并不特别。我们不可能仅仅为了痛苦而写诗。
这也是《瓦兰诗选》的主要意义:诗歌揭示秘密的存在。
瓦兰诗中的肉体与灵魂——程一身
我不知道别的动物有没有死亡意识,反正人是情知自己必死而活着的生命体。这种死亡意识固然会让人感到恐惧,却也能时时激发出一种超越死亡的力量,从而在向死而生的张力结构中更好地发挥生命的价值与潜能。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生就是以死亡抵制死亡的过程。第一个死亡不同于后者的肉体死亡,它指的是死亡意识以及由此引发的相关实践。从根本上说,一个人的死亡意识越强,就越有可能活得更有意义。如果说死亡在一定程度上左右了人们的生活方向也不为过。意识到终有一死这个道理后,中国人对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的渴望与实践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这种实践一方面促成了中医学的诞生,至于得道游仙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真正能慰藉人的还是青史留名。中国人特别具有冥顽不化的功名之心,这种对功名的忠贞不舍反映的正是以短暂某永恒,以精神超肉身的价值取向与人生策略。中国古人认为青史留名的主要途径有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到了魏晋时期,曹丕则把位居最末的“立言”提到了空前的高度:“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只要文章写得好,就可以“声名自传于后”,这对终有一死的人自然产生了无比的诱惑力。
从本质上看,功名属于人的精神层面。精神从来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作为高级动物的人所特有的一种活动,尽管它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可以反作用于人的肉体,甚至可以脱离肉体直接进入文学作品。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精神是在肉体这种物质的基础上生成发展起来的。因此,没有肉体精神就失去了存在的基地。这是最简单的实情,遗憾的是,越是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忽略。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和对真的尊重,我在《北大十四行》的跋中说过这样的话:“我并非单纯肉体美的吹捧者,但也不尽信鲁迅先生所称道卢那察尔斯基所说的那种‘真善美之合一’。我不否认有些作品能达到这种境界,但是,在这个真善美与假恶丑并存的世界上,太多的所谓‘真善美之合一’制造了太多的骗局和没有肉体的感情。”“没有肉体的感情”大量出现在文学作品当中,被美其名曰“艺术真实”,这其实是半真半假的艺术,而不是什么“真善美之合一”。正是从这种感受出发,我阅读了瓦兰这个富于智慧的诗人的短诗集。因此,我就想从灵魂与肉体的关系以及肉体在瓦兰诗中的位置来谈一点认识。
《瓦兰短诗集》分为“绝境”、“春天”、“乡村”和“爱情”四部分,每一部分选入的诗作都是32首,时间跨度为20年(1979—1999)。从题目上看,这些诗有意取消诗歌的题目,其中有不少诗题目完全一样,如“乡村”中有六首诗都叫“乡村小夜曲”,别的诗选题也很随意,抽取诗中的一个词,尤其是头几个字作为题目,看似有题其实无题,如集子的最后一首诗叫《让我》,其中有两句话我觉得可以作为理解瓦兰诗歌的入口:“让我别再因情欲而抛弃肉体”,“让我理解肉的深处是否有爱”。这两句诗足以表明瓦兰对灵魂和肉体的认识以及由此体现在他诗歌中的灵肉观念。
“让我别再因情欲而抛弃肉体”,这是一种认识的转变,它说明诗人此前也是把情欲抽离出来加以表现的,就象把肉从骨头上剥离开来放在盘子里,似乎肉是从盘子里直接长出来而与骨头没有任何关系一样。瓦兰诗中很多次直接写到“灵魂”(有时使用和死亡相关的“幽灵”这个词),如“你的灵魂在银河每时每刻不停地飞逝”,难道这就是“艺术真实”?“只有爱情留下柔软的头发”,《花瓣》中的这句诗恰恰是用女人的头发使爱情得以具象化。但这绝非一个简单的手法问题,在这里,头发不只是爱情的具象,更是爱情的组成部分,这才是顶重要的。在书的第四部分“爱情”里,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我爱你修女般的纯洁和裸体时的嚣张”,试把“裸体”等修饰成分删去,看是什么效果。正是基于这种灵肉合一的认识,瓦兰写出了如下的诗句:“秃鹫带着人骨和灵魂飞往天堂”,这表明天葬是对死者身(人骨)心(灵魂)的双重引渡,灵魂离开了身体只能是一个空洞虚幻之物。 “我的灵魂找不到我的身体”,如何理解《思乡》中的这句诗?它显然不是直接针对自己的身心分裂而言的。在这里,身体已经成了故乡的原型,然而,诗人回乡的情形却是“短暂的故乡,找不到我出生的马厩”。故乡是一个人的根之所在,如今竟陌生得找不到一丝和自己出生相关的迹象,正是所谓的“我的灵魂找不到我的身体”。由此可见,这句诗表达的是一个漂泊者沉痛的乡情。正是在这种感慨的基础上,诗人对自己的一生做出了这样的预言:“在没有神灵的异乡行走/在过错中过了一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悴然死去。”
第二句“让我理解肉的深处是否有爱”,这是确定的,爱就在肉的深处,因为作者接着说:“用什么词才能准确表达我的爱”。瓦兰的“灵肉合一”观就这样在得到间接确认的基础上轻轻地滑过,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如何把这种深藏于肉体之中的爱挖掘出来加以准确的表达。瓦兰的智慧完全体现在他的表达之中,而这已经超出了本文论述的范围。
不仅如此,瓦兰还有一种把植物肉身化的倾向,如“早晨有时是一个瞬间,凋谢的花朵像肉体/它变得清晰时,突然又失去方向”(《早晨》)“麦穗在秋天呼啸着穿出肉体/农民歪戴着帽子/有节奏地用镰刀砍断它们的细腰。”(《农民和他的女儿》)
对于一个以肉身为支撑的灵肉合一论者来说,他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肉身的局限性:肉身的衰老,疾病以及疼痛,死亡与腐烂。凡此种种,无不增强了诗人内心的焦灼:“我们说:时间消逝,其实是自己消逝。”这里表达的是衰老,而疾病以及疼痛更是弥漫全书。长期的病痛体验让诗人直接把疾病当成了喻体:“云象疾病飘来飘去”。总之,在诗人眼里,“……生活像一场疾病被堵在半途/追不上远去的医生。”至于死亡可谓全书的主线,其中反复出现的骇人意象当属“腐烂”,什么在腐烂?死亡的肉身。在《我的童年》里,诗人就已经意识到“我的手和骨头会腐烂……/生命像蛀空的死鸟还给了大地”。《我只要一天》中有这样的句子:“静寂的海洋深处,埋葬着腐烂的心”手和骨头也好,心也好,在诗人眼里,“冰雪消失的河底腐烂的脏物已化为泥土”,似乎从又回到生命的起源,无从区分了。
但是诗人绝非被动的承受者,他留下来的篇章足以和死亡对称。
访谈:我只服从心灵的需要
小蔓:为什么很多人看不懂诗?
瓦兰:诗歌是极端个人化的表述,它并不传递知识与常识,因此许多大学中文教授、诗歌研究专家、诗人,其实也看不懂很多诗。这无关紧要,因为某个偏僻的乡村里的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青年,已经一眼就看出了它的奥妙。当然也有很多高学历的读者,是完全明白你要表达什么的。诗歌的读者几乎和他们的年龄、学历、职业、阅历没有太大的关系,它依赖于读者的天赋、兴趣和感悟力。中国的教育体系里缺乏最基础的现代诗歌教程,这是现代诗歌失去了读者的主要原因之一。
小蔓:你为何喜欢'突然'这个词?
瓦兰:'突然'是我的诗歌态度,也是我对人生的看法。诗歌是无预谋的、无准备的、瞬间灵感导致的心灵的事物。哪怕是在创作史诗的时候,尽管事先做了大量工作,并且对结构进行了漫长的构思,但是在创作的过程中,它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你事先并不知道的东西。它'突然'而来,让你震惊并满足,这并不是你之前想得到的那些东西,它是新鲜的陌生的东西。当我'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我不会惊讶,我已经虚度了太多的光阴。
小蔓:为什么诗中不能有很多形容词?
瓦兰:诗歌的创作是一种不可预见的、事先无法设定的、根本无法形容的过程,它是心灵某种未知的感悟,拒绝并排斥你已经知晓并掌握的知识与常识。因此不应该用很多形容词来传递,形容词只能削弱它传递的准确性。
小蔓:你一天最多写多少首诗?一般是在什么状态下写诗的?
瓦兰:我一年只有四个月写诗。另外的八个月基本上是闲逛与旅行。我一天最多写过三十首短诗。在有强烈愿望的状态下,我写《夜巡》这样的史诗时,可以连续写十五个小时。没有愿望时,一首也不会去写。我只服从心灵的需要。
小蔓:你最喜欢吃什么菜?你的诗中有这些菜吗?
瓦兰:我最喜欢吃:清炒莴笋、咸菜烧肉、韭菜鸡蛋加鲜牡蛎汤、腊鱼和咸肉、山药、少量的海鲜。不过我没有钱经常吃这些菜。我的诗中偶尔会有这些菜。
小蔓:你为什么喜欢没有出现过的东西?没有出现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吗?
瓦兰:我只追求未知的、神秘的、从未出现过的景象,让想象力与创造力发挥到最大限度。我对现实世界中已知的一切不感兴趣。我只喜欢没有出现过的新鲜事物,我只服从心灵的需要。现代诗歌要求写作者具备真正的创造力和洞察力。探索本身永远会面临失败。它的风险主要来源于所探索的领域已经陈旧,当然道路本身也会突然消失。现代诗歌有时候会显得新鲜亲切,也会拒绝任何试图曲解它的人。它的本质是开放式的,有能力的阅读者可以随时参与。
瓦兰——出轨的诗人
说到采访一个诗人,最多的反应是“诗人?!这年头谁还写诗!”也是,这年头,似乎早已不是出诗人的时候了。可是,瓦兰没有工作,只能叫做诗人———刚出版的诗集耗费了他17年的时间。为此,他把自己封闭在农村,写了7年,之后,他漂泊到北方,寄居过好几个城市,又写了10年。他还想再用10年续写自己那部“史诗”的第三部。
■小学勉强毕业,上完中学当农民
瓦兰,原名杨桥。1965年生于江苏省射阳县一个有30多户人家的临海农场,距离最近的汽车站,骑车得需要4个小时。瓦兰的小学,几乎是在爸爸要求校长开恩的境况下,用了6年时间,从一年级终于升到五年级,“每门课都没考及格过,20多分的样子。”
尽管学校的功课一门都考不好,但瓦兰却对语文课本里的诗感兴趣,“尤其是李白写的《静夜思》,读完后我顿悟似的脱口而出,我也可以写诗。”坐在流淌的小河边的柳阴下,瓦兰说出了平生第一句诗:“四月无景色,遍地菜花黄。”
爱上写诗的瓦兰,上了初中后,语文开始学得出奇的好,作文、演讲年年拿到学校的第一名,校长甚至开始辅导他,让他代表所在县参加全国作文大赛。
但这并没有改变瓦兰的命运。中学毕业后,瓦兰和他所有的同学一样,没有人考上大学。他回到临海农场,开始帮助父亲养家糊口。他承包了13亩稻田,还养了8头黑猪。每天瓦兰挑着两大桶猪食,走过一里半地去喂猪,每次要挑3回,一日挑三次。苦得累得瓦兰到现在一看见猪心里就害怕。就这样,瓦兰没有放弃做诗人的梦想,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他每天读着仅有的,从农场里搜集来的诗集到夜里两点。
第二年,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父亲终于将他办进县城。“看见路灯,我高兴得不得了,路上还有灯呢?”说这句话的时候,瓦兰兴奋地摁灭一直抽着的香烟,额头刀刻般的抬头纹更加明显了。
■辞职写诗
用父亲争取的名额,瓦兰进了江苏省大丰黄海制药厂,做包装药片和回收酒精工作。写诗的欲望也变得
越来越逼真强烈,诗歌在瓦兰的心底蓬蓬勃勃长起来。“我决定出诗集,起名叫《纯洁的诱惑》。”瓦兰说,“没有书号,就直接印刷了,花了500多元钱。当时我每月工资40多元。”
在同一个县城,当时还有一个比瓦兰更疯狂的诗人,叫茹础耕,戴高度近视眼镜,笔名“盲人”。“他卖了200CC血,换了些路费,去了风靡朦胧诗的北京城。”瓦兰说,“他找到北大教授谢冕,为县城诗人的诗集写了序,另外还带回一包诗,未名湖文学社出的《中国新诗潮诗选》。”瓦兰从风尘仆仆回乡的“盲人”那里借了两本,朦胧
诗派的代表人物北岛和顾城的,看了一夜,突然大喊一声:“诗还可以这样写?”“那夜,我内心的震惊就像发生了8级地震。诗歌也能如此自由地写。”瓦兰掐灭烟头,点燃了另一根烟。
那天晚上,瓦兰心里确实发生了地震。第二天,他向工厂提交了辞职书,离开了父亲好不容易帮他谋到的不再养猪种田的工作,开始专职写诗生涯。按照朦胧诗的形式,他用10天时间写出一本
诗集叫《自画像》,诗中写道:“我坐在沙滩上,庄严的红色,晒红了我的思想。”
1985年,他独自从上海坐火车到广西南丹县参加平生第一次笔会。从南丹县独自翻山越岭,前往白裤瑶族,居住了三个月,参加过瑶族人的许多活动。三个月后,他直接坐火车到了北京,认识了北京诗人刑天、微茫、雪迪等等。三个月后,他又去了南京,遇到了当代最重要的诗人程尚。
■20元一本的诗集能卖700元
从1986年的春天开始,瓦兰又回到江苏农村,开始了《夜巡》的创作。在江苏响水县,靠近潮河的一个村子里,瓦兰住在远房亲戚的家里,每天就是看书,灵感来临的时候,诗便飞舞着写下来。
后来,瓦兰又去了射阳县农村的外婆家。
就这样,瓦兰隔段时间换一个村子,“我的亲戚全部都在农村,那段时间我就轮流住在他们家。”瓦兰说,“当地生活费用很低,付给亲戚的费用每年少则300元,最多没超800元。”
在农村7年的写诗生活中,瓦兰靠着每年发表作品获得的1000多元稿费维持所有的生活开支,“那些年,我基本上不花钱。母亲也给支持一些,尽管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执著地写诗。”
在农村生活,瓦兰真正用于写诗的时间每年约4个月,其余时间都用来去外地向同行请教。
1993年,瓦兰开始对单调的农村生活感到厌倦,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写作本身碰到的难度与高度,在农村解决不了。于是,他决定到城市向有学问的人请教,先是到了南京,找到了诗人程尚,在得到指点作品的同时,也住在程家。在程尚的帮助下,瓦兰参与主编了一套诗集,获得了7万元
的报酬。这也成了瓦兰后来10年城市生活的所有资费。
瓦兰一直没有工作,在城市里生活了10年。“我的生活本身比较节俭,一直吃饭很简单,有时吃两个馒头,或者一碗面,或者一份盒饭。”他从来不买新衣服,有时穿的是朋友的旧衣服,他花大力气洗干净了穿在身上。身上的新衣,是每年回家时妈妈给买的。
生活如此窘迫的瓦兰说,支持他继续写诗的,除了一直幻想完成一部《神曲》式的史诗,还有他在全国早就拥有100多名狂热的诗歌爱好者,“他们分布在不同的行业,但却对诗有着天然的兴趣和鉴赏力。”瓦兰还感动于这些读者对他的支持,“他们买我一本诗集,有人寄来700元钱,最少的也寄来50元,诗集的定价才20元。”
历经17年磨难,也耗尽了瓦兰的心血,他的《夜巡》终于面世,瓦兰自己说它是一本永远缺席并偏离了主题的诗书,“尽管对生命与美的主题贯穿全书,但是它依然显得孤立而无所依托,整本书就像一座游动的悬崖,让人无法进入或靠近。”从现实中“出轨”的“诗人”,如同在刻画自己。
瓦兰说,现在他只想卖掉这部诗的手稿,“卖完了,我立即到一个山里盖一个两层的木屋,养两匹马,写一辈子诗,完成这部诗的全部。
瓦兰的诗:疼痛的言辞和万美的虎神
诗从未存在过。这世上并没有诗。
诗的存在从来都是秘密,诗的秘密只是在生命的消逝中消逝着、在时间的到来中到来着却又从不抵达。
在一个不再相信和需要美的时代,美的命运将对每一个真正的诗人构成考验。诗人瓦兰在汉语诗歌于九十年代放弃抒情与唯美的品质之后,在激烈的内心依然坚守这两种信念,将会给汉语带来什么样的启示?他的写作将为汉语带来什么样的话语事件?
天空是瓦兰的书卷,兰色或蓝色是诗人瓦兰命运的颜色。一层层地铺展开蓝色就是让语词被生命的元素所席卷,蓝色将变幻生命的情调,而且渗透言辞的面容。
诗从未存在过。她一直在暗暗地发芽,她如此透明,如此之小,几乎不需要存在。诗人瓦兰的诗轻轻照耀与守护着已愈来愈脆弱的、发芽的汉语。
诗人是秘密的存在
--诗人瓦兰访谈录
●采访者:大卫○被访者:瓦兰
瓦兰是当代杰出的诗人之一,1965年8月出生于中国江苏省,1993年出版诗集《风居》轰动诗坛。他的短诗巧妙;别致;空灵;他用十三年时间(1988年-2000年)完成了一部长诗《七》(由七部组诗组成)。程尚认为:他使诗歌存在获得了新的方向和质量。瓦兰不喜欢都市,写过一些抨击环境恶化的文章。关注灵感的原动力和新鲜度。他的理想是找到一个有山有水,风景秀丽的地方终身写作。2001年3月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今日东方》杂志记者大卫在北京采访了这位神秘的诗人。
大卫:你是如何写作与生活的?
瓦兰:我经历过高山与困境,沉船与夜行,遭遇灾难与激情。常常在生活中走到绝境。受尽旅途的折磨。我根本不想动,却无法在任何一个地点久留。短暂地栖居在一些朋友之处。羞愧万分。没有任何一个地点属于我的定居地,至少现在没有。我尽力克制自己,放弃一切幻想,每天用十个小时,写一部长篇小说《夜巡》。它将给我的生活带来保障。生活是一件大事,严峻地推到了我的面前。以前我从未重视过它。更未想过,通过写小说来保障简单地生活,现在却成为唯一的路。它正变的清晰,并成为可能。明年八月之后,我必将获得幸福。能和家人在一起;能自由地写诗、思考、闲逛;听音乐、睡懒觉、给雪迪发伊妹儿;喝新上市的绿茶、有钱住旅馆、把诗歌的纯粹与先锋保持到七十岁以后。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理想。至于写诗,是不敢轻易发表的,突然非常苛刻地要求自己,特别满意的也就是几首诗。另外,长诗《七》的写作与修改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1988年,完成第一部分时,寄给了当时《十月》杂志的编辑、已故的诗人骆一禾,他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字迹认真而清秀,写了13页纸,非常具体地按段落进行分析,明确指出了较薄弱的章节,他大概是我碰到的最严肃的编辑了。1998年夏季的一个午后,在整理旧物时,偶然又看到这封信,由此,我觉得有必要对整部诗重新修改,整段整段地删了很多,又重写了部分章节,花了三年时间。这几年,我一无所获,除了还活着,还能思考与写诗,也算是一种收获吧。另外,完成了长诗《七》。同时,开始另一部诗《夜巡》的写作,估计2010年能够完成。
大卫:《夜巡》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瓦兰:《夜巡》共有七卷。表现人在脱离神性之后的遭遇。刻意体现生硬与麻痹的一面。揭示人的秘密的处境。
大卫:那应该是部史诗。
瓦兰:史诗称不上,是一部大诗。一个时代丧失了人文精神的时候,这个时代的人便丧失了灵性。在高楼就是天空的年代,人们忘记了包括诗歌在内的许多东西,公众热情的减退正合乎诗歌作为这个时代一种寂寞的工作的本质。李白、屈原吟诵过的家园,早已不复存在,事过境迁,历经战乱、腐朽、内患、动乱、物欲的人们,早已麻木了。因此,现代汉诗受自身使命的驱使,时刻关注人在脱离神性之后的各种境遇,通过对客观事物的神秘性的揭示,刻意体现诗的本质启示和人本精神,并把重塑精神生活作为使命,试图为人的生活提供诗性的保障。不管你是否需要这个保障。也不管它是悲观的,还是理想的;今天依然把诗歌作为信仰的人,从未放弃思考,他知道崇高有时是不幸的。
大卫:今天的诗人和浪漫主义时代的诗人有和不同?
瓦兰:当汽车代替了马车,导弹代替了短兵器,人类真正的浪漫主义便消失了。唐代的诗人骑马、乘一叶扁舟;今天的诗人住高楼、坐地铁。场景和观念变了并不重要,关键是关注的东西变了。物质至上的时代,即使你有浪漫的情怀,也无法实现。比如,看到一片树林,想赞美它的美丽与神奇吗?但是如果你知道,有人正计算着它们,能制造多少家具或棺材的真相,你肯定受到了影响,你的视角变了,你想揭示最想揭示的秘密。你会联想到很多,现代人类挥霍无度,消耗资源,离覆灭不会远。这个比方很不准确,因为影响诗人写作的因素实在太多。但是今天的诗歌,同样为重塑精神生活,提供了一种可能。
大卫:你是哪里人?
瓦兰:严格地说,我没有故乡。
大卫:你从何时开始写作?
瓦兰:我真正的写作还未开始。
大卫:最初的创作与生活怎样?
大卫:北京的诗人对你帮助大吗?
瓦兰:我比较幸运,先是找到了微茫(大仙),后来跟着刑天,刑天比我写得好。和刑天写诗比赛,一坐下来就写十首以上。那年很穷,有时和刑天捡烟头抽,刑天又领我认识了雪迪、戴杰、剪萍等人,记得有一次雪迪不在家,我们就在一个通宵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坐到天亮;大仙后来又带我去芒克那里,并见到了杨炼。我虚心地问杨炼,如何写出好诗,他露出大师般的微笑:必须把诗放在历史文化背景中考察。我又问他:你如何评价北岛、顾城他们?他的意思,现代汉诗的发展,主要靠他了。其实,我喜欢不同风格流派的东西,过了好几年,我才渐渐形成自己的用词习惯和象征体系。我非常感谢刑天,有时争执得很厉害,甚至相互敌视,但他帮助了我,那个从小地方跑来的外省的诗人。
大卫:你受过那些作家的影响?
瓦兰:很多,英国意象派诗人,庞德、屈原、但丁、艾略特、史帝文斯、卡夫卡、马尔克斯,多得数不过来。但是,真正影响我的还是中国当代诗人。因为,他们提供了横向的直接的提高诗艺的机会。早期的,后期的都不错。我很长一段时间凭天赋活着,年轻时很狂热,周身的血液为诗涌动。但如果没有遇到程尚,我不可能成为一个杰出的诗人。程尚原名张伟弟,苏州人,和我同龄。这是一个真正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当我带着北京的兴奋,到南京找他,本想眩耀一下,他却冷静得近似冷酷,严肃地对我说:你必需抛弃所有的诗人。我刚被杨炼表扬写得不错,又要抛弃?他说:必需抛弃,写你最好的东西。我就在程尚那里断断续续住了五年,直到真正学会了写诗。诗人蓝天也跑过来听他读诗。我们每次都被他的诗打垮。
大卫:程尚是谁?怎么从来未听说过?
大卫:你如何评价当代诗歌?
瓦兰:在这个诗歌精神普遍匮乏的时代,诗人们如果还能够以最质朴的形态,保持诗的纯洁和本真,不断地批判和超越自己,像巴什拉说的,把诗作为第一次听到的词语来聆听。当代诗歌的成就依然高于其它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同时,当代汉诗的成就高于,任何同时代的国外诗人。
大卫:你如何看待诗人们的写作?
瓦兰:当诗与人相遇时,情景是令人不安的,这一点不易察觉。因为诗与人之间必需建立一个平衡关系,那怕是一个平衡点。北岛说过:诗,是一种危险的平衡。诗具备神性的光芒,尽管我们努力表现人在脱离神性之后的各种境遇。刻意体现诗的本质启示和人本精神,使诗的神话被提升,诗的神性光芒使诗人借助诗的力量而拥有灵性。诗人是普通人,但他身上有灵性,更象半神半人式的高级物种,他象鹰一样盘旋在人群的上空,俯视一切,不放过宏大的主题,也关注微小的细节,他落在人群里,不会被湮没,因为诗人通过诗的内涵,已在无限时空中获得流传。里尔克说:诗人是秘密的存在。诗一旦完成,立刻抛弃诗人而去,它有自己独立的生命形式。
大卫:你认为,诗人应该具备哪些本领?
大卫:诗的价值是什么?诗人的价值是什么?
瓦兰:诗通过幻像的谜一般的语言,通过对客观事物的神秘性的揭示,显示出它应有的本质启示和人本精神。诗关注一切。不管你是否聆听,诗都在发言。它的价值正是为人类不断重塑精神生活提供了梦幻的基础与可能性。
诗人的价值在于他以生命为代价去追求虚无,不管他是陷入或超越了虚无。却为人的生活提供了诗性的保障,不管你是否需要这个保障。
大卫:你能否比较一下诗和其它艺术,比如音乐、绘画?
瓦兰:音乐用听觉的形式来传递它的起伏,跳跃,高潮,始终和聆听者一致;而绘画是视觉形式,直接呈现。诗,通过文字来传递,汉字本身的形式感往往包含着意想不到的含义或隐喻,因此,它更加扑朔迷离,大众接受它也更难。当然,前卫的音乐,绘画,诗歌都需要非常专业的知性条件。这一点,它们是相通的。如果没有知性条件或专业知识,你不可能真正弄懂他。
诗人加入宇宙的秋天——程尚
在高楼即是天空的年代,人们忘记了诗人。诗人的名字变得暗淡.但不幸的是,瓦兰作为一个诗人的名字出现在这个时代,并给诗歌世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02年1月,由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的《瓦兰诗集》,一经问世,便引起了诗坛的广泛关注。在诗集出版几乎绝迹的今天,瓦兰还在一如既往的写诗。
瓦兰陷入了诗歌的深渊,因为他执着的创作本性,也因为诗歌才能为他提供的知性的条件。他关注复杂人性中不易激活的麻痹或生硬的一面。刻意体现诗的本质启示和人本精神。作为文学存在,他的任务似乎是要表现人在脱离神性之后的各种境遇。瓦兰的诗与众不同。一是他一直追求的自由精神,使他的诗常常飘忽到现实世界之外;他的诗只表现一个主题:生命与生命的想法。
我相信,在诗歌女神的庇护下,诗歌田园及其耕种者将加入宇宙的秋天,并优美地通过这个节日。诗人的存在没有任何前提,不管人们是否聆听,诗歌都在发言。同时这个讲台是永恒的,正如瓦兰的出现在这个时代一样。
瓦兰把诗歌作为信仰,作为天空,作为自己终身游荡的大地。在被文学指定的寂静之中,他遭遇一种使命,试图恢复诗歌固有的本质启示和人本精神。他坐在黑暗之中被诗歌照亮,不为诗歌送行,就为诗歌看家。经历美,孤独和真实。他的唯美主义倾向,证实了他对美的信任,使美的命运神奇地出现在人间。
我们在物质的漩涡中依然相信,文学是精神导致的崇高的事物;我们又被告知,崇高有时是不幸的。这个由瓦兰先生叙述的故事,讲的是一件事:不管你是否需要,诗的幽灵一直在人间游荡。同时在人类悲剧性的前提下,瓦兰的唯美诗篇,仅仅出于对诗歌与生活神圣的一面的热爱。
我们曾经拥有的——雪迪
哦!很好,酒宴后的甜茶薄饼凉风
温柔的小姐妩媚端庄
园丁坐在花园的阴影里发呆
七月的树枝金灿灿的
幸福到处都是。她的额头出奇的冰冷
犹如黑暗里的矿井
你好!母牛,
糟厩的马灯催亮了你的睡眠
菜场己空
午后的农夫忙着脱粒
他的妻子象米勒画里的妇女,想着水果与食物
我认识瓦兰是在大约十七、八年前。那似乎是一个夏天的下午,空气干躁;瓦兰和一个写诗的朋友来到我在北京中医研究院红楼的住处。他那时刚开始写诗。1990年1月我离开北京前往美国布朗大学。此后我们就保持通信联系。我注意到瓦兰写诗的技艺在不断精进。
我选择“母牛的睡眠”做析,是因为这首诗写的乡村味十足。“哦!很好,酒宴后的甜茶薄饼凉风”;甜茶、薄饼、凉风,3个名词、3个意象并列,潜在地模拟了古词的风格。“温柔的小姐妩媚端庄,园丁坐在花园的阴影里发呆”。诗人乖巧地描述了一幅田园图:那天的空气甜甜的,阳光明亮;漂亮的女人们闲散着;园丁在休息时想着心事。“七月的树枝金灿灿的,幸福到处都是”。这景象不仅很甜美,而且充满欢乐和幸福。也许是因为瓦兰也擅长绘画,因此这首诗给人以很强的视觉感。适宜和精炼的感叹使画面充溢着情绪,这是我喜欢这首小诗的一个原因。而“她的额头出奇的冰冷,犹如黑暗里的矿井”。女性在第一节的结尾再次出现,加强了诗人对淑女恋慕的传达;也由于使用了“黑暗里的矿井”这一比喻,使此诗显得微微沉重了一些,从而避免了整首诗的轻飘。
“你好!母牛,糟厩的马灯催亮了你的睡眠”。仍旧是乡村景象;仍旧是喃喃的低语,伴随着村舍里的灯光和牲畜打着响鼻的声音,这一切都非常亲切,带着柔情。也许是因为瓦兰生长在江苏盐城,习惯了乡村的生活,习惯了大片的麦地和牲畜跑动的景象,因此这首诗写得自然、亲切,并带有怀恋的情绪。这也是我们所深深怀念的:那些昔日的麦地如今楼群耸立;那些池塘和小溪如今已被碎石填平,覆盖上沥青,成为一条一条的高速公路。我们往日漫步、思考的地方如今已是超级市场,那里时常垃圾满地、人头耸动。“菜场己空”,牛群和畜厩也己经消逝了。但在这首诗里,诗人仍旧固执、怀旧地描画着:“午后的农夫忙着脱粒。他的妻子象米勒画里的妇女,想着水果与食物”。
这一切仅发生在城市艺术家的想象和愿望中。
记住我们曾经拥有的,并把它描绘出来,展现给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繁忙的人群。这是做为一个艺术家的荣幸和责任。“母牛的睡眠”一诗使我们隐隐地感觉到那些消逝的美好的事物,他们曾经在“过去的”明亮的阳光中发生,带着甜味,充满幸福感。就是这种召唤的愿望和再现的能力,使我们在今天仍旧具有品尝果子的鲜味和赞赏食物的芳香的能力。
我在做析时将此诗做了一点改动。我删除了“幸福撒得到处都是”中的“撒得”二字;我也删除了此诗的最后一行:“资本家的生活象鳄鱼一样令人羡慕”。我以为使诗结束在“想着水果与食物”,使诗显得完整、干净,突出乡村生活的主题。在此向作者和读者说明。
三个瓦兰——欧阳斌
瓦兰的声音
今天,瓦兰的声音从电话的传声筒里进入我的耳朵,瓦兰的声音有点陌生,与我在10月初听到的瓦兰的声音有区别。第一次听见瓦兰的声音,我的酒量被赫了一下,因为我感受到瓦兰的酒量,我并没有与瓦兰喝过酒,瓦兰的酒量被瓦兰的声音泄露了。我喝酒的时候就无端地想起了瓦兰的诗--微醺的、持久的、永不会醉掉。于是,瓦兰的诗被再次从邮箱里调出来,瓦兰有时是躲在了邮箱里的一个人,我打开邮箱的时候,像是在劝慰一个孩子从他的积木屋里出来--在我看来,瓦兰多少有点任性的、隐逸的、不易被发现的花仙子气味。
瓦兰从声音里出来了,你看。
瓦兰的颜色
瓦兰有母马的色彩、雪峰巅未被覆盖的草皮的色彩、拖着慧尾的石头的色彩;瓦兰做梦,梦有色彩,瓦兰有时是分不清现实色彩的一个诗人;瓦兰看人,色彩从眼里流出来,他不知道这是色彩;瓦兰写诗,他用钢笔在电脑屏幕上乱划着鼠标拒绝的色彩--这是我想象的瓦兰,并不是真实的瓦兰。
瓦兰从我身边路过,其实是瓦兰的颜色涂画了我的视线,瓦兰没有颜色,如果非得认定一种,瓦兰的颜色是瓦兰色的。
瓦兰本人一定是一个色盲。
我读瓦兰的诗,像是在过一条河流,你说它是什么颜色的。
瓦兰的细节
房间里有瓦兰的部分细节,瓦兰后来老坐那儿,像要把自己坐老下去。瓦兰没有更多的细节和气息,瓦兰是一个男人?
瓦兰写诗用符号,小提琴的符号、蓝尺的符号、夜间和观察的符号、诗人雪迪的符号,瓦兰是隐喻的瓦兰,有点暧昧,有点闪灵,有点幽浮,甚至,有点女性。
瓦兰的眼里,苍蝇是美的,这多少有点恶心,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瓦兰的心境。
瓦兰的身上,秋风吹亮了菜园,乌鸦饿了,公鹿不知去向,神秘的动物,死前透出毛皮的光亮。
瓦兰有一天会死去,草在他的身边迅速地绿,麻雀飞来终于找到了草籽。
瓦兰用细节打电话给我,说他一生的细节只在一些分行里呆着。
我关掉电话,瓦兰另外一个部分的细节也被关掉了。
阅读瓦兰
一切阅读都暗示着一种合作,而我进入瓦兰诗歌是一次偶然的合作。我打开界限论坛,看到元胜的留言:请欧阳关注一下瓦兰的诗。至此,我的点击并没有什么特别意义:我进去了,我出来了。我出来的时候喉舌间多了一点点湿润和清凉的东西,像刚刚经历了一小会儿薄荷。事实上,我走在瓦兰诗歌长廊的当头,就像走在关掉前门的某个艺术家的画廊里,灯光为我一人打开--能感受到画家刚刚离开,油彩在画布上湿润着。瓦兰的诗就是这样的,得在周遭的喧哗静谧之后阅读。他取代了漏掉的音乐、必要的色彩、观察时微弱的呼吸和走动。没有过多的激动,有黑暗和一只不愿早睡的蚂蚁的对话;没有附庸,有步履与阶梯安静的上升;甚至没有共鸣,只有两条相反道路最终的相遇和碰头。
一切阅读都暗示着一种合作。我与瓦兰的合作是愉快的。
谢谢瓦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