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8-31 02:57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是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的诗作。此诗寄赠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四位共患难而天各一方的朋友,抒写思念朋友而难以见面之意,表现出一种真挚的友谊,虽天各一方,却有无法自抑的相思之苦。此外,“海天愁思”中亦当包括身世坎坷、世事莫测、仕途险恶之叹。诗人写风雨侵飐、岭树遮挡,不仅仅是言自然现象,也蕴含了诗人遭贬以后忧恐烦乱的心境特点。全诗悲愤之情与对友人的思念浑涵交融,写景之中又深寓比兴之义,带有浓重的感情色彩。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⑴
城上高楼接大荒⑵,海天愁思正茫茫⑶。
惊风乱飐芙蓉水⑷,密雨斜侵薜荔墙⑸。
岭树重遮千里目⑹,江流曲似九回肠⑺。
共来百越文身地⑻,犹自音书滞一乡⑼。
⑴柳州:今属广西。漳:漳州。汀:汀洲。今属福建。封:封州。连:连州:今属广东。《旧唐书·宪宗纪》:“乙酉(元和十年)三月,以虔州司马韩泰为漳州(今福建漳州)刺史,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今广西柳州)刺史,饶州司马韩晔为汀州(今福建长汀县)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台州司马陈谏为封州,(今广东封川县)。御史中丞裴度以禹锡母老,请移近处,乃改授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
⑵接:连接。一说,目接,看到。大荒:泛指荒僻的边远地区。
⑶海天愁思:如海如天的愁思。
⑷惊风:急风;狂风。曹植《赠徐干》:“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乱飐(zhǎn):吹动。《说文》:“风吹浪动也。”芙蓉:指荷花。崔豹《古今注》卷下:“芙蓉,一名荷华,生池泽中,实曰莲,花之最秀异者。”沈德潜曰:“惊风、密雨,言在此而意不在此。”
⑸薜(bì)荔:一种蔓生植物,也称木莲。
⑹重遮:层层遮住。千里目:这里指远眺的视线。
⑺江:指柳江。九回肠:愁肠九转,形容愁绪缠结难解。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肠一日而九回。”梁简文帝《应全诗》:“望邦畿兮千里旷,悲遥夜兮九回肠。”
⑻共来:指和韩泰、韩华、陈谏、刘禹锡四人同时被贬远方。百越:即百粤,泛指五岭以南的少数民族。贾谊《过秦论》:“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文身:身上文刺花绣,古代有些民族有此习俗。文:通“纹”,用作动词。《庄子·逍遥游》:“越人断发文身。”《淮南子·原道训》:“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披发文身,以象鳞虫。”
⑼犹自:仍然是。音书:音信。滞:阻隔,不通。
登上柳州高楼,向远处望去,只见平地连接着无际的荒原,海天一般的茫茫哀怨愁苦油然生起。
突然狂风大作,吹起了水中的荷花;顿时暴雨来临,击打着墙上的薜荔。
层叠的远山连绵起伏,遮住目光长远的视线,清澈的柳江九转千回,更添内心繁乱的思绪。
我和同伴一起来到岭南荒蛮之地,仍然无法相互联系着实使人伤悲。
此诗当是唐宪宗元和十年(815)秋天(一说夏天)在柳州所作。柳宗元与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都因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运动而遭贬,这就是“二王八司马”事件。元和十年,柳宗元等人循例被召至京师,大臣中虽有人主张起用他们,终因有人梗阻,再度贬为边州刺史。柳宗元改谪柳州刺史。十年前与他一同参与“永贞革新”的友人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也分别出任漳州、汀州、封州、连州刺史。多年的贬谪生活使柳宗元倍感仕途险恶、人生艰难。元和十年诗人到达柳州以后,登楼之际,面对满目异乡风物,不禁百感交集,写成了这首诗。
这首抒情诗,赋中有比,象中含兴,情景交融,凄楚动人。全诗先从“登柳州城楼”写起。首句“城上高楼”,于“楼”前着一“高”字,立身愈高,所见愈远。作者长途跋涉,好容易才到柳州,却急不可耐地登上高处,为的是要遥望战友们的贬所,抒发难于明言的积愫。“接大荒”之“接”字,是说城上高楼与大荒相接,乃楼上人眼中所见。于是感物起兴,“海天愁思正茫茫”一句,即由此喷涌而出,展现于诗人眼前的是辽阔而荒凉的空间,望到极处,海天相连。而自己的茫茫“愁思”,也就充溢于辽阔无边的空间了。这么辽阔的境界和这么深广的情意,作者却似乎毫不费力地写入了这第一联,摄诗题之魂,并为以下的逐层抒写展开了宏大的画卷。
第二联“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写的是近处所见。惟其是近景,见得真切,故写得细致。就描绘风急雨骤的景象而言,这是“赋”笔,而赋中又兼有比兴。屈原《离骚》有云:“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又云:“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大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在这里,芙蓉与薜荔,正象征着人格的美好与芳洁。登城楼而望近处,从所见者中特意拈出芙蓉与薜荔,显然是它们在暴风雨中的情状使诗人心灵颤悸。风而曰惊,雨而曰密,飐而曰乱,侵而曰斜,足见对客观事物又投射了诗人的感受。芙蓉出水,何碍于风,而惊风仍要乱飐;薜荔覆墙,雨本难侵,而密雨偏要斜侵。这不禁使诗人产生联想,愁思弥漫。在这里,景中之情,境中之意,赋中之比兴,有如水中着盐,不见痕迹。
第三联写远景。由近景过渡到远景的契机乃是近景所触发的联想:自己此时是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好友们的处境又是如何呢?于是心驰远方,目光也随之移向漳、汀、封、连四州。“岭树”、“江流”两句,同写遥望,却一仰一俯,视野各异。仰观则重岭密林、遮断千里之目;俯察则江流曲折,有似九回之肠。景中寓情,愁思无限。从字面上看,以“江流曲似九回肠”对“岭树重遮千里目”,铢两悉称,属于“工对”的范围。而从意义上看,上实下虚,前因后果,以骈偶之辞运单行之气,又具有“流水对”的优点。
尾联从前联生发而来,除表现关怀好友处境望而不见的惆怅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望而不见,自然想到互访或互通音问;而望陆路,则山岭重叠,望水路,则江流纡曲,不要说互访不易,即互通音讯,也十分困难。这就很自然地要归结到“音书滞一乡”。然而就这样结束,文情较浅,文气较直。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先用“共来百粤文身地”一垫,再用“犹自”一转,才归结到“音书滞一乡”,便收到了沉郁顿挫的艺术效果。而“共来”一句,既与首句中的“大荒”照应,又统摄题中的“柳州”与“漳、汀、封、连四州”。一同被贬谪于大荒之地,已经够痛心了,还彼此隔离,连音书都无法送到。余韵袅袅,余味无穷,而题中的“寄”字之神,也于此曲曲传出。可见诗人用笔之妙。
明代廖文炳:此子厚登城楼怀四人而作,首言登楼远望,海阔连天,愁思与之弥漫,不可纪极也。三四句唯“惊风”,故云“乱颴”,唯“细雨”,故云“斜侵”,有风雨萧条,触物兴怀意。至“岭树重遮”“江流曲转”,益重相思之感矣。当时“共来百越”,意谓易于相见,今反音问疏隔,将何以慰所思哉?(《唐诗鼓吹注解》)
明末清初唐汝询:此登楼览景,慕同类也。言楼高与大荒相接,海天空阔,愁思无穷,惊风密雨,愈添愁矣。况树重叠,既遮我望远之目;江流盘曲,又似我肠之九回也。因思我与诸君同来绝域,而又音书久绝,各滞一乡,对此风景,情何堪乎?(《唐诗解》)
明末清初陆贻典:子厚诗律细于昌黎,至柳州诸咏,尤极神妙,宣城、参军之匹。(《瀛奎律髓汇评》)
清代查慎行:(首二句)起势极高,与少陵“花近高楼”两句同一手法。 (《初白庵诗评》)
清代何焯:吴乔云:中四句皆寓比意。“惊风密雨”喻小人,“芙蓉薜荔”喻君子,“乱飐”、“斜侵”则倾倒中伤之状,“岭树”句喻君门之远,“江流”句喻臣心之苦。皆逐臣忧思烦乱之词。(《义门读书记》)
清代沈德潜:从登城起,有百端交集之感(“城上高楼”二句下)。“惊风”“密雨”,言在此而意不在此。 (《唐诗别裁》)
清代纪昀:一起意境阔远,倒摄四州,有神无迹。通篇情景俱包得起。三、四,赋中之比,不露痕迹,旧说谓借寓震撼危疑之意,好不着相。(《瀛奎律髓汇评》)
清代方东树:六句登楼,二句寄人。一气挥斥,细大情景分明。(《昭昧詹言》)
清末俞陛云:唐代韩柳齐名,皆遭屏逐。昌黎《蓝关》诗,见忠愤之气,子厚柳州诗,多哀怨之音。起笔音节高亮,登高四顾,有苍茫百感之慨。三、四言临水芙蓉,覆墙薜荔,本有天然之态,乃密雨惊风横加侵袭,致嫣红生翠,全失其度。以风雨喻谗人之高张,以薜荔芙蓉喻贤人之摈斥,犹楚词之以兰蕙喻君子,以雷雨喻摧残,寄慨遥深,不仅写登城所见也。五、六言岭树云遮,所思不见,临江迟客,肠转车轮。恋阙怀人之意,兼而有之。收句归到寄诸友本意,言同在瘴乡,已伤谪宦,况音书不达,雁渺鱼沉,愈悲孤寂矣。(《诗境浅说》丙编)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子厚。河东解(今山西省运城县解州镇),世称柳河东。贞元进士,授校书郎,调蓝田尉,升监察御史里行。因参与王叔文集团,被贬为永州司马。后迁柳州刺史,故又称柳柳州。与韩愈共同倡导古文运动,同被列入“唐宋八大家”,并称“韩柳”。散文峭拔矫健,说理透彻。山水游记多有寄托,尤为有名。寓言笔锋犀利,诗风清峭幽远。有《河东先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