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河南张员外文

更新时间:2023-09-04 00:07

《祭河南张员外文》 是唐代文学家韩愈所写的一篇祭文。这篇散文将自己和张署联系在一起,通过自身的经历叙述张署的品格以及与张署的友情,自然亲切,真实感人。祭文以生动的笔触、悲郁的情感描叙了作者和张署忧患与共的经历,用忆念平生的方式来寄托哀思。这些描叙突出的是张署为人的正直和他一生“屡以正免”的遭遇,其间表现出作者对亡友生平的无限感慨。

作品原文

祭河南张员外1文

维年月日2,彰义军3行军司马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谨遣某乙以庶羞清酌之奠,祭于亡友故河南县令张十二员外之灵。

贞元十九,君为御史,余以无能,同诏并峙4。君德浑刚,标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犹泥滓。余戆5而狂,年未三纪6;乘气加人,无挟7自恃。

彼婉娈8者,实惮吾曹;侧肩贴耳,有舌如刀9。我落阳山10,以尹鼯11猱12;君飘临武13,山林之牢。岁弊寒凶,雪虐风饕;颠于马下,我泗14君眺15。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守隶防夫,抵顶交跖16。洞庭17漫汗18,粘天无壁;风涛相豗19,中作霹雳;追程盲进,颿20船箭激。南上湘水21,屈氏所沉22;二妃23行迷,泪踪染林;山哀浦恩,鸟兽叫音。余唱君和,百在吟。君止于县,我又南逾;把盏24相饮,后期有无。

期宿界上25,一又相语;自别几时,遽变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仆来告言,虎人厩处,无敢惊逐,以我马蒙(备注:异体字,马蒙组成一个字)去26。君云是物,不骏于乘;虎取而往,来寅其征27。我预在此,与君俱膺;猛兽果信,恶祷而凭。

余出岭中,君俟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28奇变,其水清写,泊砂倚石,有遌29无舍。衡阳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30,罚筹蝟毛31。委舟湘流,往观南岳32;云壁潭潭33,穹林攸擢。避风太湖34,七日鹿角35。钓登大鲇36,怒颊豕狗37;脔盘炙酒,群奴馀啄;走官阶下,首下尻38高;下马伏涂,从事是遭39。

予征博士,君以使已40,相见京师,过愿之始。分教东生,君掾雍首41。两都相望,于别何有。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君出我人,如相避然。生阔死休,吞不复宣。

刑官属郎,引章讦夺。权臣不爱,南昌是斡42。明条谨狱,氓獠43户歌。用迁澧浦,为人受瘥44。还家东都,起令河南;屈拜后生,愤所不堪。屡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升,孰劝为善!

丞相南讨,余辱司马45;议兵大梁,走出洛下46。哭不凭棺,奠不亲斝47;不抚其子,葬不送野;望君伤怀,有陨如泻。铭君之绩,纳石壤中;爰及祖考,纪德事功48;外著后世,鬼神与通。君其奚憾,不余鉴衷!呜呼哀哉,尚飨!

注释译文

词句注释

白话译文

某年某月某日,彰义军行军司马、守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韩愈怀着恭谨的心情派某乙,用美好的菜肴、清冽的好酒作祭品来祭奠我故去了的好友,河南县令张十二员外的英灵。

贞元十九年,你正做御史,我本没什么才能。也和你一同列名字于同一道任命诏书中,你的德行浑厚刚直,自已把为人的品格标准定得很高。如果遇到不合意的人,就唾弃他,象对待烂泥一样。我愚直而又狂妄,年龄还不足三十六岁,喜欢凭着一时的气性待人,没有依靠却非常自负。那仪态柔婉娇媚的人,确实忌惮我们,他们表面上斜侧着肩膀,贴着耳朵,但舌头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我流落到阳山县,去管理那些鼯鼠猕猴;你流落到临武县,到如同监牢一般的山林中去了。那年,天气极其寒冷,大雪肆虐,狂风怒号,我们从马上跌下来,都哭得涕泗交流。夜里在南山休息,两个人躺在一张席子上。那里防守的差役们头挨着头,脚挨着脚,挤在一起。洞庭湖浩瀚无际,茫茫一片,湖水和天相接,不见界限,狂风吹卷波涛,不时发出霹雳般的响声。为了赶路,我们盲目地前行,帆船像射出的箭一样飞驶着,往南上溯湘江,那是屈原投水自沉的地方。舜的两个妃子在那里迷过路,她们的泪水染遍了竹林,山水都为她们难过忧虑,连鸟兽都为此凄厉地呜叫。我们在那个地方一唱一和,写下了上百篇诗歌。

你到临武县就止步了,我却还要继续往南赶路。两人相互举杯敬酒,谁知道有没有后会之期呢?我们相约在两州交界地再同住一宿,好好地聊聊。自从那次分别后又过了多少日子啊!冬天很快变成了夏天。我们那次枕着胳膊斜躺着,你把大腿压在我的身上。仆人来报信说,有老虎闯到了马棚里,因为不敢惊动、追赶,老虎拖走了我的一头小毛驴。你告诉我说,驴这个东西用来拉车也跑不快,老虎把它拖走倒是个好的预兆,来年正月就会应验。你还说你也在这中间,到时要和我一同验证。野兽预示的征兆果然不假,哪里用得着向神祷告后才获得凭据呢?

我从骑田岭上过来,你在郴州城里等着我,我们一同到江陵府去,这是我没有想到过的。郴山景色奇特,富于变化。山中流水清洌,奔泻流下。我们把船停在砂岸旁,石头上,凡是遇有优美景色的地方,无不停下欣赏。我们在衡阳开怀痛饮,就像熊的咆哮,虎的吼叫。我们喝酒不拘泥什么酒令,记罚酒次数的筹码却多如刺猬毛。我们顺着湘江行船,去游览南岳衡山。山上云崖深邃,树林郁郁葱葱。我们在洞庭湖中躲避大风,在鹿角山下呆了七天。我钓到了一条大鱼,它鼓着两颊,好像在发怒,还发出猪一样的叫声。我们吃盘中的肉片,喝壶里温好的美酒,仆役们吃剩余的东西。到江陵府上班后,我们一到公堂下,头埋得很低,屁股撅得老高,在路上遏到长官,就要跳下马来,趴在路上行礼。

我被征召为博士,你却谢绝了邕管经略使的任命。在京城我们又一次相见了,这大大超出了我们本来的愿望。不久,我被分到东都去教诸生,你在京兆府下任属官首领,我们在两都间相望,相对分别而言还能说什么呢?自那次相别以后,竟过了十一年,你出京城,我进京城,就像要故意避开一样。我们生前一直远远分开,死后也永不会相见,我只有吞声哭泣,再不能讲什么话了。

你担任刑部员外郎的时候,喜欢引用法律条文来攻评别人,和人争执,掌权的人不喜欢你这种做法,于是调任你去南康当刺史。你在南康时总是严明地执行政令条文,谨慎地审判案子,当地百姓家家户户都欢心地歌颂。因此,又迁你去澧水之滨做刺史,在那里,你为了替百姓减轻负担自己宁愿承担罪名。回到东都家中后,又起用你做河南县令。这需要你委屈自己去拜见后生小子,你为这些难以忍受的事非常气愤。你一生中多次因为太正直被免官,虽然没有委屈自己,可事业总是受挫,你这样到死都没有能升官,还能劝谁去做好事呢?

丞相率军到南方讨伐淮西,我很惭愧地担任了行军司马的职务,由于要去大梁商议军务,就离开了洛阳。因此,我没有能够扶着你的棺材悼念你,没有能亲自斟酒祭奠你,也没能安抚你的儿子,埋葬你时我也没能把你送到郊外。远望你的墓地,我不禁倍感伤心,眼泪像流水一样涌泻。我把你的业绩写进了墓志铭,墓碑已埋进了土里。碑文上溯到你的祖父和父亲,记下了他们的德行、事业和功绩。你的精神足以外显于后世,与鬼神也能相通,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你体会不到我内心的感情了,唉,真叫人悲伤!请你享用这些祭品吧!

创作背景

张署,河间(今属河北)人,贞元二年(786年)进士第,以博学宏词任校书郎,拜监察御史,终官河南令。贞元末元和初,韩愈与张署有过共同的生活经历,建立了友谊。韩愈自称是“最为知”张署的人。元和十二年,张署逝世,韩愈先作《唐故河南令张君墓志铭》以“纪德事功”,“纳石壤中”,继又作《祭河南张员外文》以寄托伤怀。

作品鉴赏

文学赏析

这篇文章开始以数句单行散句式的散文叙述韩愈祭亡友之灵,作为引言。此后,则以四言协韵的整齐句式,叙事抒情。对张署的怀念主要通过四件事来展开:

第一件事是贞元十九年(803年)冬,韩愈和张署在监察御史任上直言批评幸臣,被贬。韩贬阳山,张贬临武。这件事对韩愈影响甚大。韩愈自贞元八年中进士,三试博学宏词而不选,几经转折,才进任监察御史之职。更令人伤感的是,韩愈上《天旱人饥状》,以事实为依据,为民请命,于国于民,皆称正确。忠国爱民者受迫害,贪赃枉法者逍遥,正义何在,天理何存!为了表达这一深刻的隐情,他首先写自己和张署的人格,“君德浑刚,标高揭己;有不吾如,唾犹泥滓”,叙张署德行浑厚刚强,以高标准要求自己,而韩愈自以为难以企及,并自愧弗如。于韩自身,则称“戆而狂”,“乘气加人,无挟自恃”。自责实际上是自扬。“无挟自恃”,不依靠政治背景而自恃正确,也是秉性刚正不阿,和张署的“德浑刚”一致,至于“乘气加人”,直犯奸臣佞人,和“标高揭己”也存在着内部联系。另一面是“娈婉者”,他们“侧肩帖耳,有舌如刀”。“娈婉者”,就是在统治者面前谄谀献媚的奸佞,“侧肩帖耳”,一副奴才相。他们对上“娈婉”温顺,对下则“有舌如刀”。两类人,两类行为,水火不相容。韩愈和张署,一“落阳山,以尹鼯猱”;一“飘临武,山林之牢”。这“落”、“飘”二字,既说明韩、张二人命运之惨,又照应前文“无挟自恃”。此下,以二十二句抒写南下同行情景。时值严冬,“岁弊寒凶”,风雪中“颠于马下”,韩“泗”,张“眺”。“夜息南山,同卧一席”,情同手足。写景叙事,情在景中事中。途经洞庭,“风涛相豗”,声如霹雳。“追程盲进,飘船箭激。”“漫汗”、“粘天无壁”,皆极言洞庭湖广大无边,给贬谪南荒制造心理氛围。“南上湘水”,浮想联翩。请出屈原,以明心志。众所周知,屈原自沉汨罗,与湘水相邻,联类而及,表明此次被贬是行为正确而遭受打击。又即地怀人,引出娥皇、女英二妃“泪踪染林”,以抒写心情。“山哀浦恩,鸟兽叫音”,将上述四层作形象性的总结,名为散文,实际带着浓烈的诗味。共同的政治见解,共同的遭遇,共同的生活,形成了深厚的友谊。遗憾的是,此次南行保留的诗作仅一首:《答张十一功曹》。这段文字,向来被人激赏,选注家称“洞庭漫汗”数语“有万怪惶惑,震炫耳目之势”。

第二件事是两人在阳山、临武时的交往。相偕南行,预先约定界上相聚,谋一夕话,及至相会,已历寒暑。韩张两人的惺惺相惜之情,尽在事中展示:“枕臂欹眠,加余以股”。这“枕臂眠”、“加以股”,何其亲热乃尔。正当酣睡之际,或告有虎人畜栏,“以我马蒙去”。虎食驴子,人不敢逐。“君云是物,不骏于乘,虎取而往,来寅其征”,转述张署语。共宿失驴,本不快之事,张署出以谐语,说驴子本来走不快,被虎叼走了,象征噩运消失,佳运到来。“我预在此,与君俱膺”,祸福相关,是贴心语。如果说前文所述共贬南荒,是有难同当,那么,虎食其驴,“来寅其征”后缀以“我预在此,与君俱膺”,则希望有福同享。从行文的角度说,“来寅其征”的好兆头,为下文出岭中、赴江陵伏笔。这一段文字不仅趣味横生,而且构思精巧。

第三件事是韩离阳山,张出临武,“偕掾江陵”。永贞元年(805年),韩、张遇赦;秋,韩移江陵法曹参军,张移江陵功曹参军。他们在湖南盘桓数月,郴州山水,衡阳纵酒,南岳风光,无不令人倾倒。唐人习惯,以京官为荣,外官为耻。连类而及,以近京为官者荣,以远京为官者耻。参军一职,地位低下,但江陵在地理上相对地比较接近京城,故心情亦为之一畅。本段以轻快的笔调写山水,与南下时以伤感的笔调写山水,相映成趣。形容郴州之山以“奇变”,足见气象万千;状郴州之水以“清写”,足见其清秀夺人。至“泊沙倚石,有逻无舍”,使人有目遇神移、悠然神外之概。“衡阳放酒”,缀以“熊咆虎嗥”,不仅将“放”字写活,而且也体现了韩愈文字奇伟的风格。因为“不存令章”,故而“罚筹猬毛”。这“罚筹猬毛”四字,不仅由罚筹之多可想饮酒之多,而且将“熊咆虎嗥”的因由点清。由此可见,韩愈行文,常常环环相扣,处处呼应,令人有点水不漏的感觉。上文的郴州山水,衡阳放酒,是详写,而泛湘流、观南岳则略写,然后洞庭阻风再详写,造成摇曳多姿之态。洞庭湖中得大鲇鱼,声如猪鸣,于是“脔盘炙酒,群奴馀啄”。这一段文字的情绪较为复杂,一方面脱离南荒,有轻松愉悦之态;另一方面,“偕掾江陵”,又并非美差。唐人习惯,以县尉、参军两职最为不齿,所以,“走官阶下,首下尻高”,委实不甘心。最后的“下马伏途,从事是遭”,显然带着无可奈何的情绪。需要说明的是,写江陵参军之任的不快,仅从自身着笔,从自身推想张署,于人情,于世故,更为允当。

第四件事是韩、张“解手背面,遂十一年”。十一年中韩愈由坎坷而逐渐顺畅,而张署却始终没有得意过。从元和元年起,韩愈历任国子博士、都官员外郎、河南县令、尚书职方员外郎、国子博士、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考功郎中知制诰、中书舍人、右庶子等职;张署历任京兆府司录参军、凤翔判官、三原令、刑部员外郎、虔州刺史、澧州刺史、河南县令等职。相比这两个履历表,大体可以理解“君出我人,如相避然”的事实以及“生阔死休,吞不复宣”的情绪的由来。这第四件事所包含的经历,是张署一生的最后时光,应该将祭文的重点移到张署这一边来。所以重点写张署的政绩。“引章讦夺”,是在刑部期间“守法争议,棘棘不阿”;“氓獠户歌”,是任虔州刺史期问政绩卓著,“民相扶携,守州门叫欢为贺”。政绩煌煌而不被重用,在垂老之年,任河南县令,“屈拜后生,愤所不堪”,正指此事。韩愈在张署的墓志铭中鸣不平:“河南尹适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当日日拜走,仰望阶下,不得已就官,数月大不适。”“竞死不升,孰劝为善!”愤慨之情,溢于言表。总上四事,或写景,或叙事;或具体,或抽象;或简括,或详赡;或奇伟,或平易,变化多端,情与词俱。

最后,韩愈抒写自己在张署死后的情怀:“哭不凭棺,奠不亲斝;不抚其子,葬不送野;望君伤怀,有陨如泻。”因为此时军务在身,参与丞相裴度讨伐军阀吴元济的大业,只有写墓志铭“铭君之绩”;只有“谨遣某乙”代祭亡友之灵。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丞相南讨,余辱司马”,是历史的真实,不亲吊祭,事出有因。唯其事真,故其情切。

名家点评

明·茅坤:公之奇崛战斗鬼神处,令人神眩。(《古文辞类纂评注》)

明·郭正域:奇崛琳琅。(《古文辞类纂评注》)

清·储欣:公诗瑰丽,读此文如无诗。(《古文辞类纂评注》)

清·姚范:凄丽处独以健倔出之,层见迭耸,而笔力坚净,他人无比也。(《古文辞类纂评注》)

晚清·曾国藩:以奇崛鸣其悲郁,鏖战鬼神,层叠可愕。(《古文辞类纂评注》)

晚清·唐文治:其音流于激烈,故觉愈唱愈高,读者当赏其激烈;至其叙述交谊,令人酸鼻,可谓纯笃之至。(《古文辞类纂评注》)

近代·林纾:曲折详尽,造语尤奇丽。(《古文辞类纂评注》)

作者简介

韩愈(768~824),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自谓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贞元八年(792年)进士。曾任国子博士、刑部侍郎等职,因谏阻宪宗奉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后官至吏部侍郎。卒谥“文”。倡导古文运动,其散文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其诗力求新奇,有时流于险怪,对宋诗影响颇大。有《昌黎先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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