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9-19 22:32
《离思五首》是唐代文学家元稹的组诗作品。这五首诗运用秾丽的想象,赞美了诗人与韦丛夫妻之间的恩爱,抒写了诗人对亡妻忠贞不渝的爱情和刻骨的思念。全诗运用“索物以托情”的比兴手法,以精警的词句,写得曲折委婉,含而不露,意境深远,创造了超现实的时空境界,既表现了挚爱之弥深,又寄托了追慕之遥思,从一定意义上说,已经超越了夫妻情爱的狭义范畴,具有普遍的道德价值与美学意义。
离思五首
其一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篸绿丝丛⑴。
须臾日射胭脂颊⑵,一朵红苏旋欲融。
其二
山泉散漫绕阶流⑶,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⑷,水晶帘下看梳头⑸。
其三
红罗著压逐时新,吉了花纱嫩麴尘⑹。
第一莫嫌材地弱,些些纰缦最宜人⑺。
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⑻,除却巫山不是云⑼。
取次花丛懒回顾⑽,半缘修道半缘君⑾。
其五
寻常百种花齐发⑿,偏摘梨花与白人⒀。
今日江头两三树,可怜和叶度残春。
⑴篸(zān):古同“簪”。
⑵须臾(yú):片刻,很短的时间。
⑶散漫:慢慢的。
⑷慵(yōng):懒惰,懒散。
⑸水晶帘:石英做的帘子;一指透明的帘子。
⑹吉了(liǎo):又称秦吉了,八哥。嫩麴(qū):酒曲一样的嫩色。
⑺纰(pī)缦(màn):指经纬稀疏的披帛。
⑻“曾经”句:此句由孟子“观于海者难为水”(《孟子·尽心篇》)脱化而来,意思是已经观看过茫茫大海的水势,那江河之水流就算不上是水了。
⑼“除却”句:此句化用宋玉《高唐赋》里“巫山云雨”的典故,意思是除了巫山上的彩云.其他所有的云彩都称不上彩云。
⑽取次:随便,草率地。
⑾缘:因为,为了。
⑿发:开放。
⒀白人:皮肤洁白的人。诗中指亡妻。
其一
爱在早晨的镜子里欣赏残妆,钗环插满在发丝丛中。
不一会儿初升的太阳照在抹了胭脂的脸颊上,仿佛一朵红花苏醒绽放又仿佛要化开了一般。
其二
山泉绕着台阶缓缓流去,万树桃花掩映着小楼。
我在楼上悠闲地翻看道教书籍慵懒着没有起身,隔着水晶帘看你在妆台前梳头。
其三
著压的红罗总是追逐时髦新颖的花样,绣着秦吉了花纹的纱布染着酒曲一样的嫩色。
你说不要首先嫌布料的材质太薄弱,稍微有些经纬稀疏的帛才是最宜人的。
其四
曾经领略过苍茫的大海,就觉得别处的水相形见绌;曾经领略过巫山的云霭,就觉得别处的云黯然失色。
即使身处万花丛中,我也懒于回头一望,这也许是因为修道,也许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其五
当时百花齐放,我却偏偏摘了朵白色的梨花送给你这个皮肤洁白如玉的女子。
如今我就像那两三棵树一样静静地站在江边,可怜只有一树绿叶和我一起度过残春。
《离思五首》作于唐宪宗元和四年(809),都是元稹为了追悼亡妻韦丛而作。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韦丛20岁时下嫁元稹,其时元稹尚无功名,婚后颇受贫困之苦,而她无半分怨言,元稹与她两情甚笃。七年后韦丛病逝。韦丛死后,元稹有不少悼亡之作,这是其中一组诗。唐范摅《云溪友议》载:“元稹初娶京兆韦氏,字蕙丛,官未达而苦贫……韦蕙从逝,不胜其悲,为诗悼之曰:‘谢家最小偏怜女……’又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宋尤袤《全唐诗话》卷二曰:“公先娶京兆韦氏,字蕙丛。韦逝,为诗悼之。”清殷元勋《才调集补注》卷五云:“五首乃微之为妻韦氏作。韦字蕙丛。韦逝,为诗悼之,曰‘曾经沧海难为水’云云,见《本事诗》。是五诗明是悼妻之作。”
第一首诗是回忆情人晓镜中残妆慵懒的可人情态。诗人同韦丛结婚,二人恩爱无比,这首诗是“思”情人一夜恩爱晓起后残妆慵懒的动人情态。诗人不直接去抒写,而是“自爱残妆晓镜中”的情人,残妆晓镜中的她,钗环参差不齐,绿色丝缕丛杂不整。很快日出东方映照面颊红如一朵胭脂,脸庞肌肤红润柔腻好像要立即融化消溶一样,给读者展示了一幅明丽动人娇媚的风姿。
一说第一首诗是写小女保子之事。盖韦氏病中或亡后,保子欲学大人妆扮而童稚可笑,故多不得体。小女的一番举动或好奇,或想安慰其父,那知反而惹出父亲的一番愁苦。
第二首诗的一、二句,给人以超凡绝尘之感。碧山清泉漫流,万树桃花掩映,已非崔护《题都城南庄》“人面桃花”小家碧玉,楼中丽人定是美艳绝伦的仙姝无疑。置景由远及近,敷色自浅人深,焦点渐次凸现,为人物登场设置了悬念及具体环境氛围。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如果两者与规定戏剧情景浑融,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绝佳艺术效果。三、四两句推出人物,工笔细描闺中“画眉”故事,对照着笔,角度则从一方眼中写出,此亦有助于丰富潜在的戏剧因素与人物心理层次。“闲读道书慵未起”,“道书”不管是致用明道的儒家经籍,或是羽客仙心的方外秘篆,“闲”字传神地刻画了心不在焉的可笑情态,是一层深曲对比;“慵”既描述一方眼中的楚楚可怜,又流露无限呵护挚爱深情,是二层深曲对比;风光旖旎的闺房之乐出以如此潇洒高雅笔致,是三层深曲对比。“水晶帘下看梳头”也有许多曲折:水晶帘与美人妆,一层;情人眼里看与被看,又一层;好景不长,水月镜花,则更深一层。苏轼《江城子》词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同样以“乐境写悲哀”,同样表现对亡妻死生不渝的深长思念,同样打破并浓缩了时空界限。所不同的是,苏词托之以梦,入而即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元诗则沉浸一往情深的回忆,仿佛在银幕“定格”,痴看而竟不知所以了。
第三首诗首二句是对世人妖艳女子的描写,盖元和时期,人们崇向奢侈早已成风气。此种女子妆扮华丽,逐时追新,当是常见之事。自盛唐以降,色彩浓艳的裙装取代了较为单一的条纹裙,在唐代女装中,裙始终是最重要的服装。《朝野佥载》卷三,记中宗之女安乐公主织成百鸟裙,费工巨万。后二句是说这那里比得上韦氏朴素无华、天然丽质。更何况节俭度日,勤俭持家,这才是最重要的。盖韦氏持家节俭,喜爱穿白衣等较素的服装。此诗乃忆韦氏陪元稹分务东台时,二人途中情事。元稹在元和四年六月分务东台,七月,韦氏卒于洛阳韦氏宅。则韦氏途中必然病重,此时韦氏已经是残花弱质。见其他青春女子,倍加伤情,此乃在情理之中。故元稹也当好言安慰,以宽韦氏心怀。
第四首诗首二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的水相形见绌。巫山有朝云峰,下临长江,云蒸霞蔚。据宋玉《高唐赋序》说,其云为神女所化,上属于天,下入于渊,茂如松榯,美若娇姬。因而,相形之下,别处的云就黯然失色了。“沧海”“巫山”,是世间至大至美的形象,诗人引以为喻,从字面上看是说经历过“沧海”“巫山”,对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实则是用来隐喻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如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其深广和美好是世间无与伦比的,因而除爱妻之外,再没有能使自己动情的女子了。“难为水”“不是云”,这固然是元稹对妻子的偏爱之词,但像他们那样的夫妻感情,也确乎是很少有的。元稹在《遣悲怀》诗中有生动描述。因而第三句说自己信步经过“花丛”,懒于顾视,表示他对女色绝无眷恋之心了。第四句即承上说明“懒回顾”的原因。元稹生平“身委《逍遥篇》,心付《头陀经》”(白居易《和答诗十首》赞元稹语),是尊佛奉道的。另外,这里的“修道”,也可以理解为专心于品德学问的修养。然而,尊佛奉道也好,修身治学也好,对元稹来说,都不过是心失所爱、悲伤无法解脱的一种感情上的寄托。“半缘修道”和“半缘君”所表达的忧思之情是一致的,而且,说“半缘修道”更觉含意深沉。
这首绝句最突出的特色,就是采用巧比曲喻的手法,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主人公对已经失去的心上人的深深恋情。它不但取譬极高,抒情强烈,而且用笔极妙。全诗言情而不庸俗,瑰丽而不浮艳,悲壮而不低沉,创造了唐人悼亡绝句中的绝胜境界。
第五首诗是写元稹到达江陵后凄凉的心境。盖韦氏生前,百花盛开,元稹摘花插在妻子发髻之上,是何等美好,今日春去花残,人去楼空,是何等凄切。崔护《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时元稹的心境正如崔护诗中所描述的一样。盖元稹三月贬江陵,等到达江陵时,已经是春夏之交的四五月间,诗中所言“和叶度残春”,乃是实写。作者运用比喻的手法,把梨花比作妻子,自己比作绿叶,抒发了对亡妻的无尽怀念。
清·秦朝纡《消寒诗话》:元微之有绝句云:“曾经沧海难为水。”或以为风情诗,或以为悼亡也。夫风情固伤雅道;悼亡而曰“半缘君”,亦可见其性情之薄也。
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莺莺》《离思》《白衣裳》诸作,后生习之,败行丧身。诗将为人之仇,率天下之人而祸诗者,微之此类诗是也。
清·史承豫《唐贤小三昧集》:个中人语。
清·王闿运《王闿运手批唐诗选》:所谓盗亦有道!(“半缘修道半缘君”句下)
元稹(779—831),唐代诗人。字微之,河南(治今河南洛阳)人。早年家贫。唐德宗贞元九年(793)举明经科,贞元十九年(803)举书判拔萃科,曾任监察御史。因得罪宦官及守旧官僚,遭到贬斥。后转而依附宦官,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最后以暴疾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所。与白居易友善,常相唱和,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白”。后期之作,伤于浮艳,故有“元轻白俗”之讥。有《元氏长庆集》六十卷,补遗六卷,存诗八百三十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