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5-04 13:12
程海,原籍陕西省咸阳市乾县大墙乡上程家村人。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省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主席团顾问。原咸阳市作家协会主席。西部书画院名誉院长,西安财经学院兼职教授,1993年出版长篇小说《热爱命运》,发行近百万册,火暴全国,成为“陕军东征”主将之一。其后被网民及有关报刊誉为“西北第一才子”。其短篇小说《三颗枸杞豆》入选香港,新加坡及中国内地中学语文教科书(包括人教本,苏教本,沪教本,鲁教本等)。
1970年开始文学创作并发表诗歌,先后在《诗刊》、《延河》、《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诗作300余首。
1980年后开始小说创作。至今共发表中短篇小说70余篇(部),其中《三颗枸杞豆》、《漆彩》等小说先后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转载,并获《小说林》优秀作品奖和延河第一届文学奖。
1989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部小说集《我的夏娃》,并获双五文学奖。
1996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苦难祈祷》。
1997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程海散文》。
2000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人格粉碎》。
2000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程海文集》四卷本。短篇小说《三颗枸杞豆》入编香港,新加坡中学语文教科书以及中国内地七年级语文教科书。
2008年1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国风》,在读书界反响强烈,并由《羊城晚报》连载。近年来其书画作品以其清新俊逸的格调,以及深厚的学养和书卷气,受到国内外人群的广泛关注。
2012年《灵魂花园》中华书局 2012-3
苏教版语文课本《三颗枸杞豆》
我是一个植物学家。
好多人很羡慕我,要我谈谈小时候刻苦学习的故事。其实,那时我是一个出名的“淘气鬼”。
我的故乡是一个小山村,有山有水。尤其是门前的山沟,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里边还有小松鼠、小兔子.小蚱蜢……有一种昆虫,土名叫金巴牛,翅膀外面有两片圆鼓鼓的硬壳,上面布满了黄色的花纹,看起来就像一个金质的盾牌。它经常躲避我,藏在野高粱墨绿色的叶鞘里。但我终于发现了它的秘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闪电一般捏住叶子的上半部,把它堵在里面,任它嗡嗡地哀啼,也不理睬。然后,用指甲在叶鞘上挖一个小洞,等它爬出来逃跑时,再一把捉住。……山谷里的树林成了我的乐园。
后来,我很不乐意地被爸爸送进了学校,整天坐在窄小的木桌前盯着书上黑乎乎的汉字。我心里烦躁极了,就在桌子底下捣鬼,每每被那个尖眼睛的女老师发现,狠狠地批我一顿。
我太怀念我的小树林、小松鼠了!于是,我开始逃学,钻进小树林里,捉蝴蝶、掏雀儿蛋……后来,被爸爸发现了,挨了一顿拳头。
训斥和拳头,确实使我乖乖地上了几天学,但没有几天,我经过小树林的时候,又旧病复发了。
那时正值三月,春天几乎从山沟里溢出来了。小树林的一切都散发出诱人的魅力。
林子里今天格外美丽。一绺〔绺(liǔ )〕一小束。一绺的阳光,像金色的丝绸。一只大花蝴蝶冒冒失失撞在我额上,又慌慌张张飞走了。我赶忙追上去,书包在屁股蛋上“咣咣当当”地跳,练习本、铅笔、橡皮,从里边飞出来,撒了一路。我顾不得去捡,一股劲儿向前追去。
大花蝴蝶飘飘荡荡落在一朵蒲公英上,我正想猛扑过去,忽然发现前边的草丛中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我吓了一跳,心里想:“谁在这里打我的埋伏?是爸爸?要不就是那位尖眼睛的女老师?”我赶忙在一棵大杨树后面躲起来,从浓密的草丛缝隙里偷看。
那人慢慢地站起来,手里拄着一根桦木削成的棍子,微风吹着他颤颤摇摇的身体,似乎一根根筋骨都能从衣服外面数出来。那两只眼睛,像开得大大的窗户,嘴唇发紫,像成熟的桑葚。
我慢慢地认出他来——是村东头的三叔。听说他在外地工作,当过教师,后来又在农科所工作,还干过别的事情。
他是前两天从单位回到村子的,听人说是回家养病来的。
他仿佛没有看见我,慢慢地抬起右臂,将手向阳光里伸去,手指上,捏着一朵野豆角花,仔仔细细地望,好像在望一个紫色的灯盏。
“小狗!过来呀!”他忽然回过头轻轻地喊我。
原来他已看见我了!我走过去,问:“三叔,你看什么?”
“一朵小野花。”他又凝神望着这朵花,半晌没有理会我。突然又转过头来问:“你知道这朵花的名字吗?”
“野豆角花,谁不认识!”
他狡猾地一笑,又问:“它有几个花瓣?几根花蕊?”
这种花开得满地都是,我玩时不知踩倒过多少,但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它。三叔提出的问题,我一句也答不上来。
“真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孩子!”他微微一笑,露出白亮亮的牙齿,忽然又叹息一声,“唉,谁又不是这样呢?”
他拉着我,坐在一根伐倒的树干上,把这朵花拿到我的眼前,说: “仔细看看,仔细看看,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我听见他的声音有点怪异,不由心里惊诧起来。
“时间不多了。”他又重复了一句。
什么时间不多了?我丝毫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看过它的叶子,每片叶子上有12道叶脉,左右两边各6道……”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闪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辉,瘦瘦的脸颊上升起两朵红晕。我把这种花叶拿过来一数,果然一点不差。
“我还仔细看过香蒿、拉拉草、荠菜、蒲公英……它们的叶子和花都不一样,各有各的鲜为人知的秘密。可惜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
“太迟了——”
他又一声叹息,拖着怪异的声音。随后朝森林深处走去。
回到家里,从爸爸妈妈那里,我才知道三叔得了癌症,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啊,怪不得他把花花草草看得那么仔细,也怪不得他说“太迟了”!临死的人大概都很留恋这个世界,甚至留恋世上的一草一木,这是我小时候发现的人生的一个很大的秘密。
星期日下午,小树林静悄悄的,各种花儿、草儿,连那些爱吵闹的小山雀,也仿佛午睡了,一点儿声息也没有。
他果然又在里边,斜躺在一堆野草上,显出十分衰弱的样子。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大大的眼睛闪露出笑意。我跟着他走到他刚才躺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忽然发现脚前的泥土上划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画儿:一座歪歪斜斜的塔,一堆松松散散的书,一株弯弯扭扭的树。这些画儿下面划了三个圆圆的“○”,好像滚动的铁环。
“三叔,你画的是什么?”
“画的都是三叔。”
“可一点儿也不像你呀?”
“像,很像!”他凄然一笑,指着塔说,“我小时想做一个建筑师,但又讨厌建筑学上那些个复杂的公式,就放弃了。这一摞书,是我第二个理想,想当一名作家,写了几篇稿子,寄出去被退回来了,我又灰心丧气,不干这伤脑筋的事儿了。这一棵树,是我第三个理想,想当一名生物学家,后来又觉得生命的起源、遗传和变异、蛋白质的人工合成等问题竟是那么复杂和渺茫,我又颓唐〔颓唐(tuí tánɡ)〕精神萎靡。了。第四个理想还没有建立,命运忽然对我说:‘算了吧,你该回老家了!’”
“那些铁环是什么意思?”我悲伤地问。
“这是我一生的成绩:三个○。”
“那老师一定会批评你了。”
“没有老师来批评我的。”他微微一笑,又说,“只有这些树叶、小草,还有那朵紫豆角花,好像在批评我,说我以前太粗心大意了,太不了解它们了。”
我沉默了,抬头望他,不知为什么,他眼眶里滴下几滴泪水。
这时,太阳快要西沉。透过林隙,我看见它像一个红色的车轮,就要滚进西边的山沟里去了。身边的三叔忽然喊道:“太阳!”接着,两只枯瘦的手向前伸去,仿佛要捉住它似的。
“太阳能捉住吗?”我天真地问道。
“ 能!能呀!我以前老是忘记了去捉它,让它在我头顶上溜走了几千次,上万次,我仍没有想到要捉住它!”
“太阳里有火,一定很烫手吧?”我说。
“是呵,有点烫手,还得费点力气。但把它一捉到手,就变了,变成一个圆圆的金盘子。里面放满了五彩的宝石。太阳的光芒都是从这些五彩的宝石上放射出来的,所以才这么亮。”
他忽然俯下身,用手捏住我的脸蛋。我疼得差点儿叫起来,他一点儿没有觉察到我的痛楚,口里喃喃地说:“这也是太阳?这也是太阳!”
我一下站起来,逃跑了。
秋天又来到了山沟,小树林的叶子变得殷红殷红,好像里边藏着一个发出红光的太阳。
那位三叔已经躺在病床上不能起来了。临死时,好多亲友都去探望他,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去了。我没有去,我怕再看见他那张凄楚〔凄楚(qī chǔ)〕凄惨痛苦。、苍白的脸。但他似乎没有忘记我,托父亲给我捎回来一件临别的赠礼——三颗红色枸杞豆,这也许是三叔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谜语。但我这回把它猜出来了。
它是生命告终的句号!是三个遗憾的“○”!
但“○”也是一切事物的起点。
于是,我从这三个“○”出发,勤奋地去追寻一,二,三……以至更复杂、更艰深的学问。
当我成为植物学家后,爸爸以为这是他拳头惩罚的功劳。他的口头禅是:“牛羊怕杀,人怕打!”其实,他的拳头只能伤及我的皮肉,真正征服我的,是那三颗启示生命意义的枸杞豆。
阎纲给程海的一封信
程海先生:
大作收读。
这部作品(指长篇小说《热爱命运》),凝聚了你全部的人生感受、生命体验和文思诗情。在大作中,我似乎看到卡夫卡,看到海明威,看到马尔克斯,但更清晰于眼前的,却仍是《三颗枸杞豆》以来的淡雅与深沉。在这里,意识的流动愈加自由,象征意味益渐强化,甚至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却一步也不离开生活具象的尽管貌似随意的素描。你刻意折磨读者于颠三倒四的一把把黄土中使劲捏出一滴滴油来。“我”是谁?“程海先生”是谁?作者又是谁?是三个人还是一个人?是灵魂出窍、魂不附体、性格分裂、性格外化?还是一个大活人被文学追踪下的三个影子?“内心愈是凄凉苦闷文章愈会华澹壮美”——多有味道啊!“活着是对死的死!”“活在世上,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魂归阴曹,焉知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死不知生?生不如死,甚至生不知生,死不知死?”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扯他妈的蛋”、“全是胡折腾”吗?
我想起郭沫若论歌德《浮士德》的话:“这是一个灵魂的两态。虽然在形式上是浮士德为主而靡非斯特为奴,但在实质上是主奴不分,而在诗人的气质和一时的感兴上,有时倒是主奴易位的。”
天热事烦,读得匆忙,远未得其奥妙,皮相之论罢了,祝先生创作的新成就。
阎纲
1991年7月6日
于繁忙中,汗流浃背时。祝安。
质问文坛:谁是西北第一才子
楚女
上个周末到新华书店闲逛,本来并没有什么期待。眼下的出版业和书市,实在很难找到可以照亮眼睛的文学书籍。充斥书架的图书虽然琳琅满目,但绝大多数既无品位,也断然感觉不到文才的存在,更多的只是商业炒作。
一眼望见《热爱命运》四个字,内心竟涌出一股激动和感慨。
《热爱命运》是陕西作家程海先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个时期被中国文坛称为建国后第三次文学热潮期。在以北京作家为代表的伤痕文学和以湖南作家为代表的寻根文学相继掀起浪花之后,陕军东征达到了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高潮。
《热爱命运》被认为是陕军东征文学浪潮的扛鼎之作。
我第一次读《热爱命运》,是在深圳蛇口。那时工作繁忙,很少有一部中外作品能侵占我大块的时间。朋友君良强烈推荐,说如果不读这部书,那你就是个中国当代文学盲。我听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然。
打开书本之后,才发现君良并非虚言。我也同时理解了所谓扛鼎之作的真正内涵。
我以为那就是才气,超乎寻常的才气。即使不便说是绝无仅有的,也至少是中国近现代作家里极为少见的。
弥漫在《热爱命运》书页里的那股才气,只有在阅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对话缪塞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拜读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的时候才有过相似的感觉。
几天后,相约了广州、深圳几位对文学前景充满困惑、弃笔从商的文学痴迷者,在广州兰圃展开了一场关于《热爱命运》的大讨论。这与同期在北京举行的、有六十多位国内著名作家、评论家参与的《热爱命运》座谈会比较起来,我们的规模显然很小,而规格和话语空间则是无与伦比,但我们却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结论。
《热爱命运》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力作。程海先生所创作的艺术形象——小说主人公南彧,将是中国文学史艺术群像中一个不朽的经典人物。
也就是在这次难得的激情聚会上,我第一次提出了“程海是西北第一才子”的豪放之言。也许北京座谈会上的参与者也有同样的感叹,只是限于某些因素不便公开下此结论,但从会议纪要上可以读出背后类似的声音。
何谓才气?我以为表现在作品中,就是超越常人的艺术感觉,极富灵感态的语系,充满震撼的思想内涵和哲学高度,独特的表现形式。而这些元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个不同凡响的艺术形象,和一部力透纸背的力作。
这一点,在近百年的华语文学作品中,得以充分展示的寥寥无几。
但《热爱命运》做到了。
首先,在艺术感觉和形式上,程海先生挥舞起人性的解剖刀,以其激情、真诚和灵魂的真实来展开他的艺术画卷。在这个画卷里,我似乎看到了雨果、茨威格、川端康成、杜拉斯等文学巨匠的影子,但却又保持着程海自己的艺术个性。
其次,在叙述的语系中,他是用诗的语言来完成他的故事的。这在中国作家中极为罕见。而程海使用得那么游刃有余,并形成了自己唯美的文学语系。这样的语系,极大地提升了程海小说艺术的审美品质。
更为重要的是,《热爱命运》所透视出来的哲学和思想内涵。在带有某些自传色彩的南彧身上,他把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人格和灵魂,撕裂在读者眼前,把爱恨情仇和对真善美的执著追求,高度人性化和艺术化。表面上有对乡土的眷恋和挚爱,而真正完成的是一幅壮阔的时代和历史画卷。当今做到这一点的作家并不多。
《热爱命运》有一种逼人的艺术魅力。拿起来就放不下,总恨不得一口气读完。几乎每一页上都藏着思想的珍珠,几乎每一个段落,都散发出哲学的光芒。有人说她是一部爱情的教科书,也有评论家说她是一部人性的史诗。
这样一部作品的横空出世,让我们那一群对文学爱之深、恨之切的人,重树了内心的期待。从广州兰圃的茶亭分手时,我们曾经预言,程海和他的《热爱生命》将为二十一世纪后半叶中国文学建构一个高度。
我们期待着他新的爆发,期待着文学界对他的充分认识和定位。
此后一个时期,《热爱生命》发行近百万册,四处出差的我,在全国各地的书店和书摊上,看到过十多个不同的版本和盗版本,出版量非常之大。北京出版界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热爱生命》几乎铺满了北京城。我虽然痛恨盗版,却又为文学本身深感欣慰。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看到再版的《热爱生命》时,内心竟充满了困惑。这十几年里,那个我们期待的人好像消失匿迹了。如果他是被超越了,那当然是好事,也是读者之福,艺术之幸。但放眼这几十年的中国文坛,遍览各种畅销和获奖作品,不要说超越,连接近他的人和作品都难以寻找。
这是怎么了?对于过去曾得到过极高评价的《热爱生命》,时下的评论家为什么都突然失声了?是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忙着为那些粗俗的伪文学作品摇旗呐喊去了?难道中国文坛真的像我的朋友君良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制造谎言和虚假伪劣的恶俗的超市了吗?
我还要质问中国文坛,那些能够褒贬沉浮作家命运的人,你们的文化良知何在?你们人文品格何在?这些年里,文坛黑哨将多少庸才吹捧成了“明星”,却又毫不留情地雪藏了这样一位文坛奇才。是因为他不善钻营,不屑迎合你们的利欲?还是出于嫉妒而刻意打压?
为什么不能给程海一个应有的文学定位呢?
我敢说,程海是西北第一才子。
毋庸讳言,在讲故事方面,程海也许不是西北作家中讲得最好的。但我说的是才气。仅就作品中喷薄洋溢的才气而言,程海无疑是西北第一才子,在全国文坛也是极少见的。
也许这一定位对他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甚至还会招来庸才们更疯狂的嫉妒和攻击。若真因此给他带来伤害,我便深表歉意。
但一个文学奇才,一部传世佳作,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
我要让处在谎言和恶俗超市里的中国读者们知道,我们至少还有一部《热爱生命》是值得一读的。我们起码还有一个叫程海的作家值得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