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3-06-27 13:22
一天下午,我到公园捞鱼,碰到一个小男孩儿溺水,因为不会游泳,未能救起他,可是我还是感到非常内疚。以后我常常梦见他在水中挣扎的样子。这天半夜,我忽然发现一个人扛着一口小棺材走进对面无人居住的院子,还听见棺材里有响动。我心里一惊,里面是那个死去的孩子吗?难道他又活了?又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惊醒,发现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发着荧光的骷髅。
窗外有一张怪脸
一 湖里的黑眼睛
二 雨夜中的冷藏车
三 暗蓝色的窗帘
四 柳树下的阴影
五 恐怖的夜
六 绿色的骷髅
七 窗外的怪脸
八 可怕的咆哮
九 尾声
我是灰鸟
一 草棚里的怪人
二 蓝色的血
三 我成了“怪物”
四 网中的猎物
五 马戏团脱险
六 猫头鹰人
七 灰鸟的家
八 日记里的秘密
九 背后有人跟踪
十 黄金谷
十一 屋顶上的壁画
第一章 湖里的黑眼睛
这天下午,我到公园里去捞鱼。所谓捞鱼,其实就是用一块纱布和几根铁丝折成一个网子,里面再放上几块鸡骨头,放到水里,就等着鱼上钩了。
我在湖边转来转去,总算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这个地方很不错,湖边长了不少芦苇,还有一棵大柳树斜伸到湖里边,树荫浓浓的,坐到树干上就可以钓鱼。
我坐在柳树干上,正哼哼唧唧地胡乱哼着歌子,突然听到下面有“ ”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在湖边采苇叶,他手里已经采了一大把苇叶,一片更长的苇叶长在湖水中。
他伸手去够,还差一点儿,便使劲儿往前探身子。
糟糕,他歪到河里去了。没想到湖水会这样深,一下子就没过了他的头顶。
男孩儿在水里扑腾,趁头露出水面的空隙,拼命地喊:“救命!”刚喊半句,他的头又没到了水里。
水面翻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男孩的头又露出来了。他使劲儿伸长脖子,仰着脸,那双眼睛显得特别黑。他看见了我,黑眼睛里露出乞求的目光,拼命喊:“救———”湖水又将他的头吞没了。
怎么办?我下去救他吗?可是我也刚刚学会游泳,并且只会一种极其简单的、不正确的姿势,还被别人嘲笑说是小蛙蹬腿儿。
我一只脚刚伸到水里,湖水立刻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的身子一下子向前歪去,我急忙抓住了身后的一把柳枝,才总算站稳了脚跟。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浪花在我前面两米远的地方翻腾,露出两只手和一绺儿黑色的头发,那男孩儿仍在苦苦挣扎。我应该去救他,哪能见死不救呢?
这样想着,我又下到水里。可我的双脚刚一落下去,就完全踩空了,身体忽悠悠地向下沉。我拼命用手拍着水,双脚乱蹬,才又漂起来。我用双手划水,向前游,速度虽然很慢,可离黑眼睛男孩儿越来越近。
翻腾的浪花里咕嘟嘟向上冒着水泡,涌起的水波都冲到了我的鼻子里,我呛了一口水,鼻子酸酸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身体直往下沉。
我的胳膊使劲儿乱挥,总算漂浮起来了。黑眼睛男孩儿那只手臂就在我前面一米远的地方,
从水里伸出来,拼命地抓。眼看我一伸手就可以够到他了,可不知怎么回事,
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别人说过,从水里救人,得掌握一定的方法,否则会被溺水的人死死地抱住,两个人一起淹死。
我胆怯了。
我眼前的波浪突然显得特别的大,黑眼睛男孩儿的两只手也好像抓得特凶。我救得了他吗?别连我也一块儿被淹死!
我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想往回游。我后面有“扑腾扑腾”的打水声。我歪头看,瞥见那男孩儿的脸又露出了水面,他好像使了很大力气,也只露出了一半儿脸。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种露出异样眼光的眼睛,有些哀求,有些惊异,又好像有些怨恨。那是一双特别黑的、亮亮的眼睛。我被看得慌慌的,急急忙忙地说:“我回去叫人,马上来救你。”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黑眼睛男孩儿的头又沉了下去,水里咕嘟嘟地冒起了一串串泡。
我慌乱不堪地往岸上游,总算抓到了岸边的草。
这时,我听见岸上有人使劲儿喊:“快救人哪,有人落水了!”是一个矮一点儿的小男孩儿。
我浑身湿淋淋地爬上了岸,和他一起喊:“快救人啊!”远处有人跑来了,望着水面问我:“哪儿呢?”
水面上已经没有了黑眼睛男孩儿的影子,浪花和水泡也没有了,只有一圈一圈的涟漪。我指着刚才男孩儿落水的地方,结结巴巴地说:“就在那儿,刚才我下去救他,没救上来。”说完,我立刻感到十分羞愧,幸亏没人注意。
岸上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人下了水,憋着气,沉到水里去摸。摸了一会儿,头露出水面喘息着说:“看不清楚,湖底的淤泥太厚。”
划船的人也过来了,有的人还找来了渔网。河里的人、岸上的人都叫叫嚷嚷,显得十分紧张。
我惊慌失措地站在岸边,眼巴巴地望着水面。一个老大爷按着我的肩膀说:“还不回家换衣服?”
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男孩儿的样子,那双怨恨的黑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我背后,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安慰自己:“也许他不会死,我刚一走,别人就会把他救上来了。”
我们家在公园附近的旧房区,离湖边很近。我在家里换衣,听见窗外有人嚷嚷:“湖里又淹死了人,是个孩子,他妈在湖边哭呢。”我妈从外面进来,自言自语说:“又淹死一个孩子,
真可惜。”她说着,又嘱咐我:“你可不许到湖里去游泳,听说那湖里老淹死人,有死鬼的冤魂,要找替身。”
我转身向外走。我妈拦住我说:“到哪儿去?是不是又想去看热闹?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做作业,都快上初三了,还老到处疯跑。”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我才又到了湖边。湖边的人早都散了,夕阳的余光照在芦苇上,照在那棵歪脖老柳树上。岸边的草乱乱的,被人踩了许多脚,还有一块破塑料布歪歪斜斜地堆在地上。
我看见两个老头儿提着鸟笼,坐在石头上聊天儿,
就挪到跟前,别别扭扭地问:“那个掉在水里的小男孩儿被救上来了吗?”
高个儿老头儿看也不看我,只看着他的鸟笼说:“这会儿还想救上来?早淹死了。”
矮个儿老头儿说:“人倒是捞上来了,可是早不行了,做了半天人工呼吸也不管用。你看那堆塑料布,”他向那边一努嘴,“就是盖尸首用的。”我嗫嚅着:“尸首运到哪儿去了?”
高个儿老头儿说:“哪儿去了?用小棺材运走了呗。”“不是吧?来的像是救护车,是放在担架上的。”矮个儿老头儿迷惑地说。“没错,是小棺材,长长方方的。”高个儿老头儿说。矮个儿老头儿望着平静的湖水说:“这个地方是有点儿邪门儿,今年淹死两个了。”
高个儿老头儿皱着眉头说:“嗯,有水鬼,今儿个淹死的那个男孩儿,就是被水鬼拖下去的,听说是水鬼变成小孩儿,在水里向他招手,叫他过去。他这一过去,可就糟了,被水鬼一下子拖下水。”我心里乱糟糟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口小棺材,一口漆黑的小棺材,好像在水面上漂,小棺材里躺着黑眼睛男孩儿……
我睁大眼睛使劲儿向湖里看,那儿什么也没有,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似烟似雾的东西。
我赶快离开了湖边,我老是觉得后面有东西跟着我。回头一看,又什么也没有。我对自己说:“其实即使我真的去救那男孩儿,也不一定管用。再说我也不是不想救他,我是回到岸上去叫人。”
虽这样想,可是那双怨恨的黑眼睛老是在我眼前晃,那眼光好像在说:你不用解释,你是个胆小鬼。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我眼睛涩涩的,好像蒙上一层雾,一层灰蓝色的雾。我好像看见黑眼睛男孩儿漂浮在水里,他轻轻地晃动,向我漂过来,伸出来一只软软的、湿乎乎的手。
我心里叫苦:“糟了,那幻觉又来了。”我使劲儿揉揉眼睛,幻觉消失了,我前面根本没有什么男孩儿和手,只是一团团乱树枝。我走错了方向,绕到湖边的树林里……晚上,我饭吃得很少,只吃了半碗米饭。
妈妈望着我奇怪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感冒了?吃得这样少?”
爸爸说:“没事,晚上吃得少对身体有好处。报纸上说,最好只吃七八成饱。”
妈妈说:“不对,我看他好像有心事。”说着,又像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对,小东,刚才你出去时,有个孩子找你。”“是我们同学?”
“不是,不像是你同学。是个小孩子,没见过的。”
妈妈说着,又疑疑惑惑地自语,“那孩子好像浑身湿淋淋的,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我吓了一大跳,忙问:“那孩子长得什么样?是不是眼睛特别黑?个子比我矮一头?”
妈妈说:“外面黑灯瞎火的,我哪儿看得清楚?这孩子真是怪,怎么也不进来,偏偏站在楼梯拐弯儿漆黑的地方,我看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我心里打鼓地问:“他都说什么了?”
“我正问他有什么事,屋里电话铃响了,我接完电话出来,那孩子就没影儿了。”
爸爸一边看报纸,一边不在意地说:“唉,现在的孩子,都神出鬼没的,叫人捉摸不定。”
妈妈又说:“人没影儿了,可丢了个东西在楼梯上。”
“什么东西?”
“一个破渔网,带着一股腥味儿,我把那玩意儿扔在院子里了。”
破渔网?我心里一紧,忙问:“放在院子什么地方?”
“瞧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扔到垃圾桶旁边了。”
我放下饭碗就往院子里跑,我特别想马上看到那件东西。我想,一定是我疑神疑鬼,找我的根本不可能是黑眼睛男孩儿,我只要看看他放在院子里的东西就清楚了。
垃圾桶就在我们楼的左边,这儿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小犄角旮旯,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垃圾桶旁边的角落里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我走过去一看,好像是一团纱网,用手一摸湿漉漉的。我心里一哆嗦:“可别是我做的那张渔网。”
我拿着它,到楼边上有亮光的地方去看。借着楼房的窗子里射出的昏黄的亮光,我看清楚了,就是我今天下午到湖边带去的那个网子。
我把它丢在湖边,是谁把它送回来的?难道是那个黑眼睛男孩儿?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已经死了,被装在小棺材里运走了。”
我突然感到十分恐惧,背后冷飕飕的,好像有人在向我的脖子吹气,还有一种“飕飕”的声音。我惊恐地回过头去,又什么也没有看见。可是“飕飕”的声音还在响,还有凉气不断地吹来,而且变成了一股热乎乎的气流。
我吓得刚要跑,一抬头,才发现我前面的窗子上面,一台空调机在转动,风正从那里吹来。
原来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真是一场虚惊。
天黑黢黢的,没有星星和月亮。空气闷热,远处隐隐传来了雷声,要下雨了。我把破渔网往垃圾桶上一丢,心慌意乱地往家走,脑子里还在想着:“这网子是黑眼睛男孩儿送来的?绝不可能,他已经被淹死了。可那又是谁送的呢?”
第二章 雨夜中的冷藏车
半夜里,我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被噩梦惊醒了。我头上湿漉漉的,连枕巾都被冷汗浸湿了。我又梦见自己在湖边捞鱼,我的四周全是雾,灰蓝色的雾。我几乎被雾气包围了,湖里还起了风浪。那浪花怎么是黑色的?应该是白色的才对。啊!那不是黑色的浪花,那是一大绺儿黑色的头发,漂在水中的头发!从水里冒出了一个人,是黑眼睛男孩儿。他全身都湿漉漉的,手里拿着那张破渔网,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望着我,冷冷地说:“你把渔网落在这里了,你快过来,我好还给你。”我心想:“我可别过去,他会把我拉下水的。”可不知怎么回事,我竟不由自主地到了他的身边。黑眼睛男孩儿猛然伸手抓住了我,冷冷地笑着将我往湖水里拉。我拼命地挣扎,可身体还是往黑色的水面下沉。
水淹没了我的嘴和眼睛,我使劲儿叫喊……
“轰隆———”我从梦中惊醒了。窗外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还有蓝色的闪电。要下雨了,凉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还带着小雨星儿。我忘记关窗子了。风越来越大,更多的小雨点儿被吹了进来。
我急忙下地去关窗户。我走到窗边时,外面的小雨已沙沙地下起来。我无意中向窗外望了一眼,看到了一幅十分令人惊愕的画面。
我们家住在二楼,从窗子里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胡同。紧挨着我们院子有一幢孤零零的三层小楼,被一座灰砖墙的小院包围着。楼房很旧,是那种大屋顶式的建筑,被一些高大的杨树遮掩着,使人看不清它的面目。
灰色的墙头除去长满了荒草之外,还挂着生锈的铁丝网。这个院落在我们眼里一直是很神秘的。它的两扇大门终日关着,好像很少看见它打开。我记得还是在小学二年级时,倒是偶尔看见过一个全身穿黑衣服的女人,从院子里出来过。后来听说那个女人在楼里上吊自杀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住过。听人说,这房子太老,又死过人,阴气太重,谁住着谁倒霉。
这事是我妈听胡同口卖雪糕的老太太说的,我妈又对我爸说了。我爸说:“甭信那个,哪座老房子没死过人?”
我妈说:“那死法还不一样呢。那女人上吊是凶死,总要找个替身的。”我妈说这个,当时我还没在意,现 在,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我有点儿惊慌失措地想着:“那黑眼睛男孩儿也是凶死,他会找替身吗?可别找我。”
我有点儿恨那些说闹鬼的人,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是糊涂虫,连我妈也是糊涂虫,世界上根本没鬼。可是我还是害怕,特别是在深更半夜、外面雷雨交加的时刻,我竟然看到这样让人恐怖的景象:胡同里亮着一两盏昏黄的路灯,夜风吹得树影鬼鬼祟祟地晃动,仿佛路灯也跟着晃动起来。天空不时亮起的闪电,把湿漉漉的胡同照得暗蓝暗蓝的,仿佛飘浮着一层蓝色的雾气。我惊奇地看见,那座旧楼的大门口,停着一辆小冷藏车。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从车上下来,正用钥匙打开大门,看来有人要搬到这所空楼里来了。可为什么在半夜里搬家?又为什么要冒着雨搬?我感到十分惊愕。
披着黑雨衣的人背对着我,身子紧贴着门,好像换了一把又一把钥匙,还是打不开门。
我突然想起,他根本打不开门,因为,那门上的锁被火柴棍儿塞住了。那火柴是我塞的。我们班同学刘力教给我一个对付锁里火柴棍儿的办法,他说:“如果有人往你们家的锁里面塞了火柴棍儿,你又弄不出来,你可以往锁眼儿里面倒一些汽油,再用打火机一烧,里面的火柴棍儿就会烧成灰,锁就很容易打开了。”我想试试他的办法灵不灵,于是就往锁眼儿里面塞了火柴棍儿。
没想到,我刚塞完了火柴棍儿,便有人经过,我慌忙走开。后来把这事忘了,火柴棍儿一直塞在锁眼儿里面。现 在,外面雨在沙沙地下,披黑雨衣的人还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开着门锁。我想,应该去告诉他,那锁里面被塞进东西了。
我穿好鞋子,摸着黑儿悄悄地推开了小屋的门,穿过门厅溜了出去。外面还下着雨,但是已经小多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我出了院子,胡同里好像也比刚才亮一些,但是暗蓝色的雾更浓了,前面那辆汽车和披黑色雨衣的人好像浮在雾气中。那人低头在门前开锁,嘴里嘟嘟囔囔,他的声音很特别,就像在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从背后望去,他的个子好像很高很瘦。他的背后似乎长着眼睛,还没等我走近,他倏地回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也许是雾气,也许是灯光的照射,我觉得这个人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白得有点儿叫人害怕。还有他的眼神,也是阴冷阴冷、直勾勾的。
我结巴着告诉他:“那锁眼儿塞着火、火柴,所以打、打不开……”
我的话刚说完,便吃惊地张大了嘴。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掰开的锁,那锁似乎不是用钥匙打开的,而是被歪歪斜斜地撬开的。
他手里没有任何工具,难道是用手掰开的?
我突然想到,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钥匙。他是偷偷摸摸来的,也许他是小偷儿,不然他怎么会半夜里来,而且专门找的是下雨天?我不由得更紧张起来。“你把锁撬开了?”我不由自主地问。
他仍然一声不响地望着我,冰冷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
“既然用不着我帮忙,那我就回去了。”我吞吞吐吐地说,一边慢慢地向后退。
我转过身去,急急忙忙往家里走,我恐怕他会追上来。我想好了,他要是真的追上来,我就回手给他一拳,然后大喊抓坏人。
我的背后没有声音。走到了院门口,回头看时,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进了院子,假装把院门关上,心里却想着:“他如果是坏人,我还真不能放过他。”我悄悄地把门拉开了一道缝儿,歪着脑袋向外看。
外面又下起雨来了,细细密密地形成了一道雨雾,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听见有大铁门“吱扭吱扭”的响声,接着是汽车启动的声音。
我赶快推开门探出头去看,旧楼的院门打开了,那辆小冷藏车正慢慢地开了进去。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驱使着我,我竟冒冒失失地跑了过去,跑到那院子的门口,从敞开的大铁门向里面看。
院子里,黑糊糊的楼矗立在当中,被黑糊糊的高大杨树包围着,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怪兽。黑暗中,小冷藏车慢慢地向楼前行驶,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尾灯。我往前走了一步,想看得清楚些,不知不觉地进到大门里面来了。
汽车的马达还在突突地响着,车门突然打开,披黑色雨衣的人一下子从车门里跳了出来,我吓得赶忙闪到一边。
糟糕,披黑色雨衣的人向着大门走来了。我把身子紧紧地贴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步子急匆匆的,离我越来越近,我以为被他发现了,刚要找个借口,不料他却径直向大门走去,把大门从里面锁上了。
我被锁在大门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的身体贴着湿漉漉的墙壁,墙头上的雨水滴到我的脖子里,凉飕飕的。
雨已经停了,而天空还阴沉沉的。汽车的马达声停止了,院子里静静的,只有从房檐上掉下来的水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汽车尾部的小红灯暗了下来,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周围的一切都是暗蓝暗蓝的,那神秘的楼、周围高大杨树的轮廓,渐渐地在黑暗中显现出来。可是披黑雨衣人的身影不见了,他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我顾不得后背已经湿透,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睁大眼睛使劲儿寻找。我听见楼门门锁拧动的声音,好像是他打开了楼门。凑巧,这时候月亮从云隙里露出了一小块,把淡淡的光线洒下来,也照亮了旧楼前面的一小片地面,照亮了斑驳树影中的小冷藏车。那冷藏车是银白色的。
我终于发现了披黑雨衣的人,他长长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地上,正一点儿一点儿地从楼台阶向着冷藏车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移来。披黑雨衣的人到了冷藏车后边,停住了脚步,四下张望,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把身体往墙上贴得更紧,整个人躲在阴影里面。
披黑雨衣的人终于走到冷藏车边,打开了后面的车门。我睁大眼睛使劲儿注视。他从冷藏车里拖出了一个长长的东西。是箱子吗?不像,箱子没有这样长。
清冷的月光洒在了上面,那东西完整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出来。我的心突然猛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那是一口棺材!一口并不大的棺材。这样的棺材只能用来装小孩儿。
小孩儿!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黑眼睛男孩儿的影子。湖边的高个儿胖老头说过,黑眼睛男孩儿就是用小棺材运走的。
我突然感到特别恐惧。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令人讨厌的幻觉:灰蓝色的雾,眼前是一片飘浮着的雾。黑眼睛男孩儿正站在那儿,浑身湿漉漉的,默默无语地望着我。他的表情那么忧伤,手里提着我丢下的破渔网子。咦?他的背后好像还有一个东西。
一个黑糊糊的、比他个子稍矮一点儿的东西,躲在黑眼睛男孩儿的阴影里,看不清它的面目,但它是那么令人感到可怕。它那模糊不清的脸仿佛在阴影中蠕动,使你感觉到它在暗中正“咯吱咯吱”咬着牙齿。
“那是什么呢?”我惊恐地想,正想看得再仔细些,幻觉消失了。
我听见“咯吱”一声,披黑雨衣的人已经把那口小棺材从冷藏车上拉出来,他把耳朵贴在棺材上听着,低声地自言自语:“好好睡吧,你的全身都湿了,你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至少应该晒一晒再放到这里。”
他沙哑的声音飘过来,送到了我的耳朵里。我突然感到浑身特别冰冷,手脚似乎都有些麻木。
啊,这小棺材里的,是个被淹死的孩子。
黑眼睛男孩儿就是被淹死的,这里面一定是他。他被披黑雨衣的人运到这里来了,运到我家窗子旁边的院子里了。他到这儿来干吗?
暗蓝色的夜色中,披黑雨衣的人已经用肩膀扛起了小棺材,向着楼门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还嘟嘟囔囔:“放乖一些,你不要动。早晚要放你出来的,但现在不能,现在要放你出来,你会吃人的。不许乱动,听见没有?”他的另一只手敲着棺材。小棺材里真的有东西在动。
“沙啦沙啦……”像是小手挠棺材板的声音。“沙啦沙啦……”抓木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啊,那棺材里的孩子会动!
我惊恐得几乎叫出声来,我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披黑雨衣的人用肩膀扛着小棺材,一步步迈上台阶,向黑暗中走去。我正要跟过去,楼前面的小冷藏车却突然开始慢慢地向后退,一直向着大门口退过来。车怎么会自己走?我呆呆地看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小冷藏车越来越近,我急忙闪到一边。我突然醒悟:“除去披黑雨衣的人,这车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果然,另一侧的车门打开了。由于车身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看见了两条腿。
我看他打开了大门,又回到了车上。但他长得什么样,我一点儿也没看见。冷藏车慢慢地退向大门外,趁这个机会,我急忙侧身,飞快地从冷藏车旁边蹿出了大门。
在车上的人还没有发现我以前,我溜着墙边,急忙跑向自己家的院子。躲进家门,我再探头向外望时,那辆小冷藏车已经亮着灯,向着胡同口的方向飞快地开去。
我悄悄地上了楼,推开屋门,房间里静静的,爸爸、妈妈都还在睡觉。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的脑子里很混乱,怎么也理不清刚才发生的事情。总觉得一切都特别奇怪,尤其是那个披黑色雨衣的人,还有那个里面发出挠动声音的小棺材。
我躺不住了,一次又一次地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看窗外的胡同。胡同里静静的,再也没有车辆出现。旁边那座楼门也静静的,再没见到一个人影。一切都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黑夜慢慢地过去,外面的光线渐渐地变亮了,能够看清楚胡同里湿漉漉的地面、湿漉漉的屋檐、湿漉漉的树木。胡同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人影,是骑自行车送报纸的。
这时候我才感到特别困,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我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完全大亮,一抹通红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照在我床旁边的墙上,照在乔丹钩手投篮的广告画上。
我听见爸爸在外屋说:“都这么晚了,这孩子还没起床,真够懒的。”
“今天是星期六,反正也不上学,让他多睡一会儿,我看他昨天好像有些不舒服。”妈妈说。
我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九点钟了。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去看看旁边那院子。我探头向窗外看,一辆大卡车正停在旁边旧楼的大门口。
哦,又来了一辆大卡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旧楼里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我急匆匆穿好衣服和鞋子,向屋外面跑。我听见妈妈叫:“没刷牙没洗脸,又到哪儿去?”
“我到外面跑步去。”我含糊地说,跑出了屋门。
胡同里面,一辆装满家具的大卡车停在了那座大门前。
大门敞开,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灰色的旧楼、湿漉漉的高大杨树、楼前的水泥地面。一个矮胖子,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工人把大卡车上的家具卸下来。
这个矮胖子脸圆圆的,脸盘儿很大也很红润,看他年纪有四十来岁,却长着一副娃娃脸的模样。他四肢也很短,圆乎乎的,显得十分好玩儿。
“你们休息,吸根烟,让我去把楼门打开。”矮胖子笑眯眯地拿出一盒烟卷儿,一根一根地递给搬家公司的工人。然后他不慌不忙迈着短腿,向院子里走去。
我忙跟上去,叫住他说:“您是搬到这儿来住的?”矮胖子止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我笑嘻嘻地问:“这位小兄弟有什么事?”我说:“昨天半夜里我看见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还扛着一口小棺材。”“小棺材?不可能吧?”矮胖子咧嘴笑着,“我们是电脑公司,只跟电脑打交道,不会跟棺材打交道。”说着又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那些搬家公司的工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真的,昨天夜里我真的看见了。”我着急地说。“昨天夜里一直下雨,你不是在做梦?”
“不相信你可以进去看看,说不定那小棺材还在里面。”“好,咱们就进去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矮胖子大大咧咧地说着,转身向院子里面走,两个搬家公司的工人也好奇地跟在后面。我们到了旧楼的门前,一路上我仔细地观察地面,昨天夜里既然有冷藏车来过,
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可台阶前面全是水泥地,积了一层薄薄的雨水,什么痕迹也找不到。
矮胖子打开了旧楼的门,我立刻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这味儿好难闻,一定是好久没住人了,把窗子打开。”矮胖子捂着鼻子说。窗子被打开了,一股清新的气流冲了进来,屋子里也亮多了。
整个一层就是一个大厅,地面很干净,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肯定不会有小棺材。我们再来看看二楼,看它会不会直接飞上去。”矮胖子开玩笑地说。我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有两个房间,里面也都是空空的,没有任何东西。
“要不要再到三楼去看看,上面只是个小阁楼。”矮胖子笑嘻嘻地问。
“我们下去搬家具了。”两个搬家公司的人往楼下走,矮胖子也跟着下了楼,他在楼梯口回头对我说:“要看自己去,看完了赶快下来。小心,我听说上面楼梯坏了,可别摔着。”
我不甘心地往楼上走,走到半截,果然通往上面的楼梯断了,根本无法上去。
我待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当他们把东西全搬进去,搬家公司的卡车开走了,院子大门关上了,我才疑疑惑惑地向家里走。走到家门口,我无意中回头,发现矮胖子正站在敞开的大门外望着我……到了下午,我正在房间里做作业,听见妈妈和爸爸在外面说话。
“旁边那个楼里搬进人来了,听说是电脑公司的,房租一个月15000元呢。”
“那么多钱,顶咱们俩半年的工资了。”“先搬来的矮胖子据说是看门的,我看人挺和善的,
听说一个傻孩子硬说里面有个小棺材,矮胖子还挺有耐心,竟然带着小孩儿进楼看了一遍。”
“这是哪家的傻孩子?我看神经有点儿不正常,这么点儿小孩儿还迷信。”
妈妈和爸爸只顾说着,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傻孩子就是我。我很惊讶,也很气愤。事情怎么传得这样快?我觉得,我不迷信,一点儿不傻。既没有犯迷糊,也没有梦游。
我虽然被黑眼睛男孩儿搞得心神不安,可还没神经错乱。我敢说,昨天夜里,我肯定看见了披黑色雨衣的人,肯定看见他扛着一口小棺材。
这时,妈妈叫我去买酱油。我提着瓶子在胡同里走,路过旁边的旧楼大门时,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我听见身后有个小孩儿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看。”我回过头去。是我们楼上住的邻居孩子大中。他虽然叫大中,其实很小,才上小学四年级。他的脑袋很大,脖子很细,
一双大眼睛倒挺机灵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看。”大中很神秘地对我说。
“你说为什么?”我懒洋洋地说。
“你也听说了,一个傻孩子看见有人扛着棺材进了这个院子,对不对?”大中得意地歪着脑袋。
这个小毛孩子也敢骂我,不过,我想他一定不知道别人说的那个傻孩子就是我。因为他有点儿怕我,我过去老爱按他的鼻头儿,因为我觉得他的鼻头儿圆乎乎挺好玩儿。我不耐烦地说:“你的鼻头儿又痒痒了?”说着,我伸出手来,做出要按他鼻头儿的架势。
大中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头儿,呜噜呜噜地说:“别,别,我和你说,我也发现了这院子里有特别神秘的事情。”
“什么神秘事情?”
“住在这个院子的矮胖子不是经理,是电脑公司看门的。”
“就这个呀?”我转身要走。
“刚才他出去买东西我跟着他了。”
“买东西有什么呀?谁都出去买东西。”我又往前走了两三步。
“他是去买小孩子用的东西。”大中着急地在我后面说,见我停住脚步,他又急急忙忙地补充,“他一定是给棺材里的小孩儿买的。”
我转过身来,大中顿时兴奋起来,凑过来,附在我耳边说:“我上午听说,昨天夜里,一个傻孩子看见一个披黑雨衣的人,扛着一口小棺材进到这个院子里,我推论:既然是小棺材,里面装的就一定是小孩儿。矮胖子去买小孩儿的衣服,肯定不是他自己穿的。那是给谁?当然肯定是给棺材里的小孩儿买的。”大中说得振振有词,鼻涕都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了,挂了长长的一条,可被他“呼噜”一声,又吸了回去。
我顾不得嘲笑他,忙拉着他到胡同的拐弯儿处问:“快告诉我,他都买了什么?”
大中可能是第一次在比他大许多的孩子面前卖弄,他故意神神秘秘地说:“矮胖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他。他几次回头看我,我就马上躲到垃圾桶或者果皮箱后面。”
“得了得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别废话,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好好,我就说,”大中忙拉住我,哼哼唧唧地说,“他买了一件小孩儿的衣服,一条小孩儿的裤子,还有一双小红鞋儿,然后又买了一顶帽子。售货员拿的是白色的帽子,可矮胖子不要,他要买黑色的帽子。售货员说夏天戴黑色的帽子热,可矮胖子非要黑色的。”
瞧他说的这个?唆劲儿,看样子他肚子里也就这些东西。我按了一下他鼻头儿,转身走了。
买完酱油回到家里,妈妈一见我就说:“叫你买酱油,又到哪儿去了?你不知道我这儿还等着用吗?”
我没有吭声,脑子里还在琢磨大中讲的事情。大中虽然是个爱拖着鼻涕的毛孩子,可他讲的似乎很有道理,矮胖子买小孩儿的衣服十分可疑。看来这个院子里肯定有鬼,我应该仔细地监视。
第三章 暗蓝色的窗帘
接连两天晚上,从我家的窗子里看,旧楼房很早就熄了灯,院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儿动静。然而第三天夜里,我半夜里起床上厕所,走到窗边无意中向旧楼望了一眼,旧楼房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虽然还黑着灯,可是它的窗帘变成了暗蓝色。我忍不住又悄悄地穿好衣服下了楼。我脑袋里还在想着黑眼睛男孩儿,想着前两天在雨夜中被抬进院子里的那口小棺材,它们使我心里很不安。
我悄悄地溜到胡同里,旧楼的大门紧锁着,趴在门缝儿上向里面看,什么也看不见。我绕着围墙,来到院子侧面。这儿的围墙已经很破,砖头都磨秃了,墙上有很多坑坑洼洼的缝儿。我踩砖缝儿爬上了墙头,向里张望。
旧楼的窗子离墙很近,也就两三米远。我这才发现,原来楼里亮着灯光。因为挡着厚厚的窗帘儿,离楼房稍微远一点儿,就很难发现。深更半夜的,还亮着灯干什么?我轻轻地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里。我蹑手蹑脚地跑到窗边,扒着窗缝儿向里张望。我听见“咯吱咯吱”
的声音,有人正从楼上往下走。
透过窗帘下面的缝隙,我先看见了两只脚,接着听到了轻微的喘息声,是矮胖子的,他好像正从楼上往下抬什么东西。
一楼客厅里没开灯,光线暗暗的。我听见矮胖子胆怯的声音:“把盖子关紧了,可别让它现在就钻出来。”“胆小鬼,”黑夜中响起了一个轻蔑的声音,“你放心,它现在还没有醒,不会从棺材里钻出来的。”
“不是我胆小,我可知道它的厉害。”矮胖子慌乱地说,“要是让它咬住喉咙,一下子就完了。”
屋子里闪出了微弱的光。矮胖子点亮了一支蜡烛,放到了地板上。
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火焰,在对面墙壁上投下了阴影。阴影中,我看到了一个细长细长的人,正慢慢地从楼梯上下来。细长的人影走到客厅中间,他站在那里,我只能看见他的腿和脚、黑色的衣服。一声低低的、沉闷的响声,一个大东西被放到了地板上,震得蜡烛火焰摇曳起来,火苗忽闪着,似乎要熄灭。望着那东西,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是那口小棺材。就是在那个漆黑的雨夜中,披黑雨衣的人抬进院子的小棺材。
小棺材放在客厅中间的地板上,在蜡烛的映照下,反射出暗黑色的、不祥的光。披黑雨衣的人蹲了下来,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小棺材。蜡烛的光,映照着他的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mo着棺材板。他的手臂也细细的,令人想起了骷髅的手。
“哼!”他的嘴巴里发出了一声冷笑,这笑声使人毛骨悚然。
“把蜡烛吹灭。”披黑雨衣的人冷冷地说。矮胖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蜡烛,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才渐渐习惯了。
屋子里的光线暗蓝暗蓝的,披黑雨衣的人和小棺材的影子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矮胖子不见了,他似乎已经退到了客厅的边上。
一阵“吱扭吱扭”的响声。房间当中,披黑雨衣的人蹲在小棺材旁边,用一把改锥把小棺材的盖子一点儿一点儿撬开。棺材的盖子被打开了,披黑雨衣的人把棺材盖儿挪到一边,然后俯下身去,看着棺材里面,嘴里发出尖厉的笑声。
“小心。”矮胖子在黑暗中惊恐地说。
披黑雨衣的人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里面,嘴里喃喃自语:“你关在里面很难受,我知道你早就想出来了。不要着急,你早晚要出来的。”
小棺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把针管拿来。”披黑雨衣的人抬起头来,冷冷地吩咐。矮胖子从黑暗中走过来,双手托着一个四方形的白盘子。披黑雨衣的人从盘子中拿起一个细长的东西,是医院里打针用的针管。
披黑雨衣的人把针管举到眼前看着。针管里面有一种微微闪亮的绿色液体,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亮。披黑雨衣的人拿着针管,俯下身去,似乎在为棺材里的人打针。他凝视着棺材里面,似乎等待着什么。突然,他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退到一边,直直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矮胖子躲到了他身后,也胆怯地盯着棺材。客厅里静极了,静得我都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
屋子里渐渐响起来一种细微的声音,是从小棺材里面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一种呼呼的喘息声。我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那口小棺材,棺材里面有东西骚动起来,是爪子抓挠棺材板的声音。“咯吱咯吱……”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我惊恐地看见从敞开的棺材里面,慢慢地鼓出一个东西。是一个孩子的身影!一个瘦小的孩子慢慢地从棺材里面坐起来。
看不清他的面目,他的身形也是模模糊糊的,漆黑一团。可我还是隐隐约约觉得,他有点儿像黑眼睛男孩儿。
我惊恐得几乎要叫出声来。黑眼睛男孩儿被淹死了,我在湖边亲眼看见的。现 在他又在棺材里面复活了,也是我亲眼所见。“给他穿衣服。”披黑雨衣的人冷冷地说。
“衣服在这里。”矮胖子哆嗦着说,他手里捧着一团东西,似乎很害怕,哆嗦着不敢向前。
“拿来。”披黑雨衣的人厉声说,一把从矮胖子手里抓过衣服。
披黑雨衣的人拿着衣服小心地走到棺材旁边。棺材中坐着的小影子仍然侧着身子,手臂慢慢地伸向空中,那动作极慢,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披黑雨衣的人小心地伸出手,去拍他的脑袋。瘦小的黑影子慢慢地扭过脸来,他的脖子和头似乎都很僵硬,慢慢地活动着。他的脸慢慢地转向我这边了,我看见两只僵直的眼珠,直勾勾的,带着一种怨恨。那怨恨的眼光,就像黑眼睛男孩儿看我时一模一样。“他的身体还很僵硬,给他穿吧,不会咬你的。”披黑雨衣的人冷笑着说。矮胖子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帮着一起给小黑影换衣服。他嘴里嘟嘟囔囔:“他的胳膊太硬,连弯儿都不会打,衣服袖都穿错了,最好点上蜡烛给他穿。”
“不能让他见光亮。”披黑雨衣的人厉声说,“猛然见到光,他也许会变得特别疯狂。”
他们在黑暗中,给他穿上衣服,戴上帽子。那是一顶挺大的黑帽子,大得遮住了那个孩子的脸。黑衣人和矮胖子开始把他从棺材里扶起来,他的个子和黑眼睛男孩儿差不多,又好像矮一些。难道人死了以后,身体就缩小了吗?
我正想看得再仔细一些,突然感到自己下腹胀得厉害。我才猛然想起,憋着的尿一直没撒。我赶紧溜到一棵杨树下,撒完了尿。再回到窗边看,黑暗的客厅里面,有“趿拉趿拉”
的脚步声。矮胖子正搀扶着棺材里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路。矮胖子依然很恐惧,一手抓住那孩子的手,一边身子离得远远的,做随时要逃走的准备。那孩子走得很慢,他全身的骨节都是僵直的,一步一步,东倒西歪的,有好几次都要跌倒。
披黑雨衣的人在旁边看着,说:“你把他放开。”矮胖子如遇到了大赦,赶快把手撒开。那孩子晃了几晃,好像要摔倒。但他终于站稳了,一步一步自己走了起来,向着披黑雨衣的人的方向走去。披黑雨衣的人一边向后退,一边指引着说:“往前走,再往前走。”披黑雨衣的人在大厅里后退着转圈子,棺材里的孩子迈着僵直的步子,身体直挺挺的,跟着他走。
他走到靠近我这边时,我很想看清楚他的脸,可是他的身体被一身黑色的衣服裹得严严的,一顶黑色的大帽子戴在他的头上,帽檐儿压得低低的,怎么也看不清楚。黑衣人越退越快,那孩子也越走越快。他好像比刚才灵活多了。“他复活得真快,看来您确实有点儿魔力。”矮胖子讨好地说。“不行,进展这样慢可不行,你明天必定要找到那个东西。”“什么东西?”
“来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就是能让他兴奋的那个东西。”“啊?那个东西可不好找。”矮胖子惊叫起来,“你就是有钱也买不来。”“到医院里去,到郊外的乱坟岗子里去找。”披黑雨衣的人冷冷地说。
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到医院或者坟地里去找?我正感到奇怪,猛听见矮胖子一声尖叫:“啊,什么东西?”他惊恐地跳到一边,打亮手电筒。一束亮光照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条蛇在扶手上昂着头,愤怒地吐着长长的蛇信。披黑雨衣的人慢慢地走过去,冷冷地看着蛇。蛇忽然有些惧怕,身子向后缩着。棺材里的孩子在他身后突然发出嘶嘶的吼声,那声音刺耳极了。他一边叫着身体突然扭曲起来,好像进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把手电筒关掉。”披黑雨衣的人急促地说,矮胖子忙把手电筒关上了。在光线变暗的刹那间,我看见披黑雨衣的人突然伸出手去,把蛇抓在手中,猛地抖动了几下。蛇立刻变得软塌塌的,从他手中垂下来,就像一条绳子。
“我想你会喜欢蛇的血液,你在棺材里躺了这么长时间,至少可以帮助你补充一点儿营养。”披黑雨衣的人说着,转过身,慢慢地走向孩子的影子。我听见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孩子好像在咬食蛇肉。“把针管递过来。”披黑雨衣的人说。矮胖子忙递过来托盘,披黑雨衣的人从盘中拿起另一支针管,针管里是黄色液体,也是亮亮的。他趁那孩子不注意,把针管猛地刺进了他的身子。孩子的身体颤抖着,慢慢地向一边倒去。矮胖子忙过去扶住他,嘴里笑嘻嘻地说:“这麻醉药还真灵。”
孩子躺在地上,披黑雨衣的人和矮胖子又把他抬回小棺材,把棺材盖子重新盖上。“今天就到这里了。”披黑雨衣的人说。他扛起小棺材,慢慢地往楼梯上走,到楼梯口,又回头吩咐矮胖子:“没有你的事情了。”“那我就回去睡觉了。”矮胖子打了个哈欠,向客厅门口走来。我急忙离开了窗子……
第四章 柳树下的阴影
第二天上课时,我很不安心,脑子里老是转着昨天夜里的事情。我想和同学讲,可是又想起黑眼睛男孩儿的事,我马上闭住了嘴巴。他们要是问起我怎么认识黑眼睛男孩儿的,我该怎么说呢?我想,要是不上课,我可以跟踪那个矮胖子,看看他白天去什么地方。披黑雨衣的人吩咐他给棺材里的孩子找东西,还叫他到医院里或者乱坟岗子里去找,不知道他找的会是什么东西。放学回家,在我们院子的门口,我又被拖鼻涕的大中拦住了。他满脸紧张地告诉我:“我看见了一条大黑狗,可吓人了。”
正巧我妈妈也从外面回来,一脸讥讽的表情看着我,那意思是说:“都上初中了,还和那么点儿小孩儿玩,真有出息。”“去去,什么黑狗白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故意不答理大中。
我转身进了院子,大中还在后面不甘心地叫我。半夜里,我从梦中惊醒以后,坐起身来,看看墙上的挂钟,才两点钟。我从窗户向外看,隔壁旧楼的窗子又显出暗蓝色。我溜出了房间,出了院子,又找到昨天晚上翻墙的地方。我轻轻地翻过墙头,才落到地面,脚跟还没站稳,突然听到一阵猛烈的狗叫。一个大黑影子从楼门口的树下,箭一般地向我冲来。
我吓得魂都快没有了,赶忙蹿上墙,我的手刚扒住墙头,就感觉脚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我拼命一挣,一只鞋子掉了,总算挣脱了,攀上了墙头。我一骨碌跌到了墙外的地面上,院里一阵激烈的狗叫。我顾不得膝盖被碰伤,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跑向自己家的院子。
一直跑进了我们家的楼道,我大口地喘着气,才想起大中白天和我讲的话。原来他讲的大黑狗就是那院子里的,可惜当时我没听明白。
一连几天,我一靠近那座院子,就听见里面一阵疯狂的狗叫。有时,从大门下面的缝隙,甚至能够看到那只狗龇着牙齿的大嘴。可我总想再到院子里去,因为我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子的大门整天锁着,一点儿也不像电脑公司的样子。黄昏的时候,矮胖子从大门里匆匆地出来,把门锁上,匆匆地走了。他回来时,大多都是在很晚的时候,一般都在晚上九点钟左右。
他这么晚是干什么去了呢?他一定是去给黑眼睛男孩儿找他喜欢的玩具去了。我记得,披黑雨衣的人叫他到医院里或者城外的乱坟岗去找的,什么样的玩具非要到这样的地方去找呢?乍一想感到十分神秘,再仔细想就觉得有点儿恐怖。
我决定跟踪矮胖子。
这天黄昏,我放学回家晚。又是阴天,天显得很黑。走进胡同,正好一个胖乎乎的人从我身边急匆匆地走过,我一眼就认出是矮胖子。我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等他一拐弯儿,我立刻返身追了上去。我悄悄地跟在后面,始终和他保持三十米远的距离。矮胖子只顾急匆匆地往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后面。
他在108车站等车。我在不远处的报栏后,装作看报的样子。汽车来了,矮胖子上了。我也赶快从车的后门挤上去。汽车上的人很多,这样更好,矮胖子不容易发现我,我可以更从容地跟踪他。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往车下看,一面用眼角斜着矮胖子。
汽车往前开,车厢门口亮起了小灯,售票员高声吆喝着:“没票的买票。”车外面的光线很暗,路边的柳树像一团团灰色的烟雾,从窗前掠过。窗外好像下起了小雨,路上行走的人都打着伞。
汽车的速度减慢,快要进站了。我看见外面果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没有带雨伞的人或者把包顶到头上,或者躲到路边店铺的门口。
一张张脸从车窗外掠过,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从我眼前一闪。我大吃一惊,急忙扭头追着看。
是黑眼睛男孩儿!
他站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下面,衣服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柳树下面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穿着什么衣服,好像是白色的,又好像是灰色,紧紧地贴在他身上。树下没有别人,就他一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显得十分瘦小和单薄。细雨不停地下着,飘拂的柳丝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那漆黑的眼睛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在湖水中,他那么怨恨地向我一看,便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永远印在我的脑子里了。
汽车慢慢地往前滑动着。他似乎还站在那里,但已经转过脸去,后背对着我。
我急忙往车门口挤。“急什么?”我前面的人生气地说。我顾不得道歉,刚跳下车,又被一只手抓了回来。“你的票呢?”售票员怀疑地盯着我。
我忙把车票给她看。售票员拿过车票仔细地看了又看,皱着眉头说:“下吧下吧。”
我好不容易赶到前面那棵柳树下,已经空空的没有人了。在附近转了一圈儿,也没有看见黑眼睛男孩儿的影子。
我后面响起了脚步声,而且是急匆匆的。我心里有点儿慌,竭力沉住气不回头。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全身的血都集中到了脸上。
我回过头去,是矮胖子。他笑嘻嘻地望着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我尴尬地想:“他发现我了。”“你找我是为了这个。”他把手中的书包一举,还没等我想明白,矮胖子已经对我说:“你随我来。”
跟着他走出不远,他便停了下来。我们又到了那棵柳树下,刚才黑眼睛男孩儿就出现在这里。
作者:葛冰
性 别: 男
出生年月: 1945
民 族: 汉族
辽宁凌原人,女儿是葛竞。葛冰做过多年中学教师,现 在出版社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共党员。历任北京清华附中、立新学校教师,《儿童文学》编辑、编辑部副主任。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写过童话、小说、剧本等,已有四百余万字作品发表。
短篇小说集:《绿猫》、《吃斋》
童话集:《调色盘,市长和绿毛驴》、《太空囚车》、《舞蛇的泪》、《隐形染料》、《魔星杂技团》、《哈克和大鼻鼠》
少年武侠系列小说:《程疯子》、《吃爷》、《矮丈夫》、《七绝侠系列》(四本十七篇)(《银猴之爪》、《血色珊瑚》、《疙瘩老娘》、《大脚婆》)
悬疑惊险小说系列:《午夜12点》、《屋顶上的脸》、《夜上灵车》、《吊在空中的眼睛》、《神秘的灰楼》、《神秘的陶羊》、《地精》、《舞蛇的泪》、《谁捡了我的手》《窗外有一张怪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