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4-07-21 13:55
《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是明代文学家李贽创作的一篇散文,李贽针对“男尊女卑”的封建说教,提出了女子和男子在才智上没有差别的进步观点。
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昨闻大教,谓妇人见短,不堪学道。诚然哉!诚然哉!夫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见有长短,不待言也。公所谓短见者,谓所见不出闺阁之间;而远见者,则深察乎昭旷之原也。短见者只见得百年之内,或近而子孙,又近而一身而已;远见则超于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极千百千万亿劫不可算数譬喻之域是已。短见者祗听得街谈巷议、市井小儿之语,而远见则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于圣言,更不惑于流俗憎爱之口也。
余窃谓欲论见之长短者当如此,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见短也。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此盖孔圣人所以周流天下,庶几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视之为短见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与此人何与,但恐傍观者丑耳。
自今观之,邑姜以一妇人而足九人之数,不妨其与周、召、太公之流并列为十乱;文母以一圣女而正《二南》之《风》,不嫌其与散宜生、太颠之辈并称为四友。此区区者特世间法,一时太平之业耳,犹然不敢以男女分别,短长异视,而况学出世道,欲为释迦老佛、孔圣人朝闻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闾巷小人闻之,尽当责以窥观之见,索以利女之贞,而以文母、邑姜为罪人矣,岂不冤甚也哉!故凡自负远见之士,须不为大人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为市井小儿所喜可也。若欲为市井小儿所喜,则亦市井小儿而已矣。其为远见乎,短见乎,当自辨也。余谓此等远见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数百年积德未易生也。
夫薛涛,蜀产也,元微之闻之,故求出使西川,与之相见。涛因定笔作《四友赞》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贞元杰匠也,岂易服人者哉!吁!一文才如涛者,犹能使人倾千里慕之,况持黄面老子之道以行游斯世,苟得出世之人,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闻庞公之事乎?庞公,尔楚之衡阳人也,与其妇庞婆、女灵照同师马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后化去,作出世人,为今古快事。愿公师其远见可也。若曰“待吾与市井小儿辈商之”,则吾不能知矣。
昨天听到了你的高见,说“女人见识短浅,不能学佛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妇女不出门,男子则如箭矢般的弃射四方,见识有所不同,自不必说。但所谓见识短浅,指的是见闻不超出闺阁之间;而所说的远见,是指视线能达到广阔的原野。见识短的人只能看到百年之内的事,或者近的只看到子孙,更近的只看到自己个人而已;有远见的,则超出于身体之外,超出于生死之外,达到百千万亿次劫难不能计算和譬喻的境地。浅见的人只听到街谈巷议、市井小儿的话;而有远见的就能够敬畏高贵的人,不敢说轻侮圣人的话,更不会迷惑于世俗所爱好和厌恶的言论了。
我认为要评论见识的深浅就应当这样,不能只说女人的见识就是浅见。说人有男有女是可以的,说见识有男女之别,怎么可以呢?说见识有深浅是可以的,说男子的见识都深刻,女人的见识都短浅,又怎么可以呢?倘若是女人的形体,却有男人的见识,她乐于听到正论,知道世俗的话不值得听,乐于学习超脱俗世的佛道,知道俗世不值得留恋,那么,恐怕当今世上的男子见着她,都该羞愧流汗,不敢出声。这样的女人,正是孔圣人周游天下,希望或许会遇到而一直没有遇到的那种人物,现在反而被看作是见识短浅的人,这不太冤枉了吗!但是冤枉不冤枉,对于她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只怕旁观者党得不像话!今天看来,邑姜以一个妇女和其他九人起,凑满了十人的数目,不妨碍她和周公、召公、太公之流并列为周武王的十个“治国贤臣”。文母是个圣女,而使《诗经》里《周南》、《召南》归于雅正,不妨碍她和散宜生、大颠等人并称为“四友”。他们所专一追求的只是世间法度,一时太平的功业而已,还不敢按男女分别短长而加以歧视,又何况学的是超脱俗世的道理,想成为像释迦牟尼老佛和孔圣人那样早上求得真理,晚上就不惜死去的人呢!此等人物要是让里弄小巷的人听说了,便都会责备和要求她们应当像儒家经典里规定那样当个不出闰房、柔顺浅见的妇女,而把文母、邑姜都当作奴才佣人对待了,岂不是冤枉透顶了吗!所以,凡是自以为有远见的人,必须不被真正高明的人所讥笑,也不要急于求得凡夫俗子的喜欢オ行。如果想得到凡夫俗子的喜欢,那你自己也就是凡夫俗子罢了。这究竟是远见呢?还是短见?自己应当分清楚。
我说此等远见女子,正是人家吉祥的好征兆,不是几百年积德,不易产生。唐代有个妇女叫薛涛,四川人。元微之听到她的名声,特地要求到四川去,和她相见。
薛涛挥笔写了篇《四友赞》,答谢他的好意。微之看了果然非常佩服。元微之是贞元年间一位杰出的诗人,难道会轻易佩服人的吗?唉!一个文才像薛涛那样的妇女,还能让人在千里之外敬慕她,何况修持佛道行游人世之间,如果遇到超脱俗世的人,还有不心服的吗?不会有的。没听说庞公的故事吗?庞公是你们楚地的衡阳人,他同他的妻子庞婆、女儿灵照一起拜马祖为师,求超脱俗世的佛道,他们终于先后化去,作了超脱俗世的人,成为流传古今、令人高兴的事。希望你学习他们的远见就是了。如果说“等我去和凡夫俗子们商量”,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中国男女平等思想萌芽于明王朝中后期。当时,由于封建社会内部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因此,在意识形态上随之产生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启蒙思想,反映在妇女问题上,则是对封建礼教的批判与否定。
李贽,生活于明朝嘉靖、万历年间,他批判孔孟之道和程朱理学,主张个性解放,思想自由。他肯定妇女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反对“夫为妻纲”,“妇人见短,不堪学道”等论调,他说:“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李贽认为男女智力是相同的,只是由于“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所以才显得妇女见识不如男子。他例举历史上杰出女子的事迹,说如果让妇女也有学知识广见闻的机会,“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李贽还从朴素的男女平等观念出发,主张婚姻自由。针对封建卫道士责骂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自由结合是“淫奔”,他却赞赏说“徒失佳偶,空负良缘”,不如“早自抉择,忍小耻而就大计”,歌颂他们结合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明相照,同类相招”。(《藏书·司马相如传》)他还反对要求妇女守节的吃人礼教,主张寡妇改嫁,也反对男子多妻。李贽自己年老丧子,宁可无后也不纳妾。他的这些言行在当时是惊世骇俗的。
实际上,明清时期对女子的学与教仍与汉代班昭的《女诫》等相同,不过是学做妇人之道而已,并没有真正从男女平等受教育出发。
在明代,敢于在女子教育上(“知行合一”地)冲破“男女有别”、“男尊女卑”偏见的,是思想家李贽。
李贽在麻城讲学时广收学生,既收男生,也收女学生。虽然,这些女生多是大家闺秀,而无贫苦市民,但总算有了女学生。李贽的这些做法遭到理学家们的诋毁。他们认为“妇人见短,不堪学道”。李贽据理力争,写了《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加以驳斥,他认为“女人的见短”,是由于不出域(门限)造成的。即使是志在四方的男子,也有不少是“见短”的。他认为说女人见短是“市井小儿”之见。
在这篇文章中,李贽针对“男尊女卑”的封建说教,提出了女子和男子在才智上没有差别的进步观点,并举出历史上的事例,说明女子样能参政治国、写诗作文。是对孔孟之道歧视妇女的反动思想的猛烈抨击。
李贽(1527年~1602年),明代思想家、文学家,泰州学派的一代宗师。原姓林,名载贽,后改姓李,名赘,号宏甫,又号卓吾,又别号温陵曙上等。泉州晋江(今属福建)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举人,不应会试。历任共城知县、国子监博士,万历中为姚安知府。旋弃官,寄寓黄安、麻城。在麻城讲学时,从者数千人,中杂妇女,晚年往来南北两京等地,被诬,下狱,死在狱中。著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等。